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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漆黑的钢琴,反射着铠甲的光,光滑如皮肤。我的这架钢琴,搁在家里已经多年,从来没有被人好好地弹奏过,虽然我也像喜欢音乐的人那样,一听到悦耳的琴声就激动万分。
我站在他旁边,只抓到一点飘动的朝露浮舟,我知道,他天生是个演奏家。孩子似的自由,是残酷的,我从来就不懂得他的那些更为强大的情感是深藏于内,还是倾泻于外,但我喜欢他离去的方式,那似乎是在向我证明:他是一个有感情的、可靠的人。他一点也不会在年纪渐长后积累出那种不自知的世故和世俗气息,他是一个充满想象力并为想象力所驱动的人,他飘飘欲仙而又像个暴君,拥有无比的激情。 地铁在身前身后停留,吞吐着行人。在我们的坐椅旁边,有一个胖墩墩的红色柱子,就像躲在屋檐下,又被四面黯淡的光线笼罩着。他温柔起来,要在我手上写字。我也在他手上写字。他捏起我的手,说真难看。我说,手与手的接触最暧昧了。他说,你真敏感。互相看着,两个人脸上都笑嘻嘻。还有更暧昧的呢,他说,他的嘴唇印在我手里。我要把过去隔断吗?我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暧昧,我是这样心领神会。忽然,他就把我丢开了,好整以暇地望着新涌上来的人群,离我那么远,我看着他,我眼里涌上一阵凄凉,因为我的预感又在发生作用了。我们就在地铁来去的间隙,时而亲近,时而疏远,跳舞一样,涨潮一样,亲密层层递增。海浪声之间的沉默。喜欢你。他说。声音慢慢的,好象对无数人说起过,但还是很有分量。他的吻是轻轻的,却有火焰的颜色。头靠头,嘴唇短暂地停留在一起。一些事情将立未立,把握着很好的分寸。他的手一下下地摸着我的头发,安抚一样。一些不顺畅被他抚平了,被他这样摸着,我恨不得把头发剃光,在脑门上涂上香料和橄榄油,这样就流畅多了。他令人心动,那倦曲的姿势。总是在笑,说起话来那么轻悄。我担心他时刻要走,钻进那些鱼群,就消失不见。 一再送别,好象永别一样。雨丝细碎着,在路灯的黄晕里,像一大捧亮得过分的珠子,令夜色更浓。在我眼里,它变成了其它事物,诸如抽泣、悲凉以及甜腻的耳语。我回忆着这一切,像在阳光下做梦一样,梦见什么,什么就消失。相对于昨天,明天永远是新的,在我看来,那是两只无法碰到一起的杯盏。一夜的电话,不过就是把惆怅加强。那肺腑的声音好似耳语轻轻,落在无望的夜里。 外面的雨落不停,公共汽车上司机在一遍遍喊着:“啊有唔车?”去年夏天,这个时候,我一个人跑去深圳玩,在小巴士里,司机也是这样一遍遍喊着,用那里的方言:“落车?”要下车的就回答“有落!”否则车就会开过了站,我记得我小心翼翼地模仿着,“有落!”,声音像台词一样乖巧。前年夏天,在开往遥远异地的火车上,我冷醒过来,周围的人,表情木然,嘴巴微张,头东倒西歪,如同中了巫术一样,因为他们全都睡着了,坐着睡着下巴会掉下来,就是这种表情。 他才华横溢,灵气逼人 故事总是关于爱和不爱的,也没什么可说。有一段时间,我什么都不想说了。坐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腿和脚们。天渐渐就暗淡了。这里只喜欢一种天气,便是下雨。 如果不遇见他,这种寂寞的感觉我永远不会知道。现在我记住了他抱我的姿势,他吻我的姿势,他说慌的表情,和柔软身体散发的香气。记住了最后一次见面,我抬起头来,看见他的俯视,黑眼睛的闪烁。当我回忆起这些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那么清晰。一些感情被挽救了。爱过之后,就可以不再大笑,不再吟唱,不再祈祷,就可以心满意足地躺进坟墓。我把回忆装饰成一只精致的瓶子,捧在手里。它日日被我端详,变得无比珍贵。我常有打碎它的愿望。打碎它。让我心爱的,珍视的,一样也不留存。学会在失去中快乐,在失去中轻盈,这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我应当为此感到幸福。把自己装在箱子里,拉上拉链,哭了。走的时候,我坚持不让父母送。父母在门口站着,母亲说着“阿囡,阿囡”然后眼泪就下来了。我所爱的,一样也没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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