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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奥尔罕·帕慕克所言,在很久以前,我就揣测:在我所居住的城市里,在某个地方,在一所跟我们家相似的房子里,还住着另外一个“我”。和我一样,他秘密地写作,秘密地生活。不为外界的反应所牵绕,有时候,几乎是略带冷血的生活在一个核里,停不到破碎的声音,不期待孵化。当我把这种感觉放大一些,在我生活的国家里,也一定有着更多的“我”。自我应有内外之别。白天,把内我关在一个漆黑无比的房间中,让他充分休息,于是,外我就和我们一起在公开的世界上自由地行走、说话和焦虑。偶尔会想像一下房间中的那个“他”。他在做什么?他在想什么?这时候我会因为“他”的不在场而感到轻松。但失去了“他”,我在公开的世界上也并非真实的自己,只有到了夜晚,“他”才重新回到我的身上,我们秘密地交流所有发生在白天的事,发生在另一个我身上的见闻,然后是点灯、亢奋和书写,准备和等待着合体的时刻。
  2001年,我上大学一年级,这个时候最初“分裂”的意愿和认识降临了,不知为什么,我总希望有点时间,尤其在一个不要被别人轻易找到的时间里,变出点独处的空间,其实,很久以来,我就生活在相对的孤独和忧虑中,在上大学以前,我就已经成了一个不够快乐的人,这个敏感的特质似乎成了生活唯一的路,我只能沿着它向前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需要表达,于是,我开始写日记,我几乎每天都在写,纪录太阳的升降,身体的规律,喜欢和讨厌的人,我都把他们抓进来,并像宠物一样去饲养,日记是我每天携带的照相机,所有我眼中的、触及的、对抗的以及难以想像和描绘的事物都在我的日记中定格,我就这样满足于如此的写作。直到有一天,我的学姐交给我一本有关现代诗歌的书。在此之前,班里举行过诗歌朗诵会,我曾给同学写过几首所谓的“诗歌”。但在这本书里,诗歌的形象不在是“光彩照人”和“器宇轩昂”,它开始变得平和、客观。事物的基本点就在字里行间。我决心在日记以外开始写作诗歌。带着每天的郁闷、烦躁和无聊。在晚上的自习室里,我带着绝望写我的诗歌,我发现,生活已经在不经意间缩小了。周围的人和情感开始变得遥远,但事物们却在逐步靠近,变得纯粹和清晰。而身体的内部却不安分,有种东西想出来,它让你每天都觉得拥挤,尽管你总是一个人孤单地走在校园里。
  一年以后,在我最快乐的时候,我却不再是一个写作者了,或者说我的写作不再那样纯粹了,在快乐的时候,在满足的时候,在爱情气息浓烈的时候,我的个体反而不再觉得饱满和拥挤了,每时每刻,我几乎都和别人的身体重合在一起,通过各种各样的食物、颜色和陷阱,我们几乎成了一个人,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替代了原来拥挤的“自我”,因而在我暂时摆脱出来的时候,会觉得无比孤独,身体内部是空荡荡的。那几年,我几乎不再写任何东西。我几乎瞎着,看不清路,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搀扶,甚至连绝望都没有了。一个人非常真实地活着,不断和别人重合或分开,没有来自内心的消息,身体空了,它被从外部攻破。而黑蓝却在这个时刻不经意地出现了。
  两年前,我大学毕业,当拒绝了所有的爱的同时,也留给了自己空间和希望,在一个小出版社里,利用机会渺茫的上网时间,我来到了这个论坛。对于写作的秘密热情又一次升腾了。在出版社拥挤的小房间里,我开始写作新的文字,不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文字,我尽量想回到以前的心态上,带着苦涩,带着微微的绝望,同样的,我也想重新在我的身体内部,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重新拥有一个秘密的“自我”。我下定决心要把它找回来,我开始不定期地到黑蓝上,或发点文字,或做出回应,但更多的时候,只是选择默默地读和想。因为认同一个新的理念需要观察也需要摆脱。渐渐地,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我接受了这个地方。但写作却一直不大顺利,原因还是我的工作。我知道,年轻人的许多古怪想法容易和自身的弱点契合,我也明白,我不希望成为那样的人。
  出版社的工作是轻松的,但却烦人。每天吃完午饭后,我就坐在花园里,看着那些牵牛花和昆虫,看蚂蚁们匆忙地上树,看池塘里永远漂浮着一件无人认领的雨衣,遇到同事我会友好地打着招呼,他们的饭量永远都比我大,因此我总可以看到他们吃完后悠闲散步的样子,而到了下午,我没事的话也会来这里,吸只烟,顺便想想晚上的写作,在这个很小的院子里,我渡过了半年时光,然而现实的问题是,我必须面对工作的压力,我不能每天活得像这个院子一样闲置和无聊。但因为写作的有序进行,我体内的“卵”正在逐步成型。我知道,这是令我唯一欣慰的事,因为我注定不再虚空。我正在重新走上美好而幸福的分裂之路。
  我的揣测被得到了证实,黑蓝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些人把对艺术的探求和对写作的坚韧集中在了这里,秘密地享受着相互之间的快乐,真是一件无法形容的趣事。1年前我换了工作,我从那个孕育中的小院子来到了更狭小的办公室,时间将黑白颠倒,“内我”得以更好的照料。每天,我都在同事们的眼皮地下进入黑蓝,在和他们的肢体碰撞中思索着未来,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做着“人尽皆知”的事。在夜晚到来之前,我都可以面对人群,面对工作,与此同时,我能够欣慰地感觉到,千千万万个“我”也在和我相似的地方为了“内在的自己”和这个庸俗、偶然、不幸的世界顽强战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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