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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醒来,看着SIM卡上的汉字组合,盯着QQ上缩小的人像。我总要问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怎么就突然认识了这么多人。他们像明亮的微型荧幕上一条冗长而乏味的梯子,他们像积存于我的名下的财宝,不惜命地眨眼。翻开相册,又会迷失在一个岁月和记忆混合的迷宫。那么多人,暗无天日地站在我旁边,我们的身体靠在一起,像撕开锡纸下的连体巧克力。——像兄弟、朋友、爱人?像怪兽、幽灵、国家公务员?像一小滴怪味的佐料,上足发条的甘蔗,或者温暖的促销时刻附赠的小矮人。太多的人拥挤在你的房间中,他们让照片上的空气变得稀薄。在停电的房间里,把一只蜡烛放在照片之下,火苗会让相纸上泛滥出一个黑淋淋的小孔,孔在逐渐啃食着相纸的边缘,在变大,像幼年努力抬头吹起的气球。慢慢地,孔吃胖了自己,接着,它变成洞。相纸上的天地变得模糊,这个洞的边缘在我的脸上规律地画出一个弧线,就在我的鼻子和四分之三的嘴唇上,弧线的上半部分恰好压住了我的一只眼睛,下半部分则覆盖在了我的身体上,自领子以下的身体就全没了。或许,已经陷入了黑暗。
  有那么一个女孩子,她喜欢泡在浴缸里,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朝对面的墙壁上弹去肥皂泡。她有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那就是让自己的房间旋转起来,让浴缸漂移,将所有的肥皂泡都穿在身上。然后和整个房间一同转动。需要有一个角度,然后插入一只杠杆,需要若干男人或一匹马,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让这一切在瞬间被带动起来,男人骑在马背上,指挥骏马发力。带动那怪异的杠杆,翘动这个圆形的房子,这就是她刚才发出微弱笑声的原因,早在很多年前,在上课的同时,她也不忘随身带上一把锋利无比的锉刀,随时打磨她的房子。她给这个老迈的教学楼注射吗啡。用音乐催眠同学,她还不忘在黑板上写下一个谜语,让老师因为愚钝而无暇顾及其他。久而久之。男人的力量越来越大,那匹马也四蹄生风,她看着窗外风驰电掣,开心地笑了——房子随着速度变成了一颗弹球。谁能心无杂念?谁就能身如汪洋。所以,请随意点,她的另一个目的是重回森林,脱下一身人皮,用野蜂蜜和毒蘑菇去去身上的人味儿,前提是考试结束,心情舒畅,找到一个洞穴,把洞口堵好。听着外面的人纷纷议论着自己的消失,然后在潮湿的气氛中发出一两声得意的闷笑。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五天过去了。一个礼拜的七个糖豆快被吃光了。那个洞里开始有了声响。一种撕裂的,惨痛的声音。棕褐色的皮毛开始从人形的外衣下渗出,她像个蛹那样潜伏着。咔嚓咔嚓,她像被电击到一样,身体已经不复存在,恐怖的成虫时代来临了。在她消失的几个月里,有人会耐心地寻找她,他顺着草地、卵石路线、棋盘样的脚印,眼观四周,笔冢般的树林,月亮像个脏雪球,放在冬天的窗台上。这里悄无鼻息,没有活物,没有什么是清晰的,他从一条被修改和涂抹的小路出发。和她玩起了游戏,在生活中,我们叫它捉迷藏。一个严格遵守诚信和保证不欺诈玩家的规则可以让所有人享受快乐。他的衣服不断在探求中被撤烂,他的肩膀越挫越尖,眼睛愈磨愈亮。他的人气变成勇气,贼心炼成耐心。可他还是找不到她。在一泓池塘前,他蹲了下来,风吹动池塘,水面不断甩动自己的裙褶,脚印在天空,线索在行星间秘织了一道网。前方的路开始变得陈旧,森林仿佛一台暮年的钢琴,声音如嘶。绢裂开布匹,脚下的苔藓证明了这里已是主人死去的华丽客厅。此时,她正在遥远的,不知道边界的地方注视着这个年轻人不知疲倦的找寻。或许,她在某个山顶,安静而悲观地打着一件毛衣,打着他或它们通向这里的路,也可能在某个山洞旁边,向里面不辞辛劳地丢石头,她在等待回声将一切带走,将声音和障碍收入蛮荒的囊中。在池塘边上,一个石子从空中落了下来,碰到了他的头,他猛然抬头,天空一片漆黑,抿紧双唇。在空气中,有股甜甜的气味,他拾起掉落下的石头,原来那是一颗栗子。边缘有被咬过的裂痕。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在不经意间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压力——所有压力中最微弱也最小心的一种。沿着山间的小路,看着掉光牙齿的洞穴张开巨大的嘴巴,各种各样微小的军队在不断排列组合。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橡皮小熊,放在了栗子的旁边。停下脚步,在你走进这里的那刻,你已经忘记了回去的路,所以倒可以安心地享受消失的快乐,就这样,陌生人倒成了知己,而朋友更像是猎人。
  搭乘一趟素食的列车,此后的时间里,她就一直往返于森林和城市。重要的是在坐车的时候有音乐听,有书看。把周围的声音全部减掉,得出一个空荡荡,没有丝毫荤腥的车厢。这样的地方才会让人觉得清爽、无知和感激。无聊时可以看看窗外,不过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文字和音乐中缠斗。她手中的侦探小说里暗藏着一个游戏机,可以直接与作者的智力博弈。胜负有时取决于一个电话——“喂,等我回来再打给你。”或者是一个短信——“我在梦里失眠了”。电话另一端的他或她感到的是一件用久了的亲水的海绵大衣疲惫不堪的回音。而实际上游戏的主人已经忘记了规则。列车就走在一跟铁丝上,碾死了迎面而来的虫豸。铁和肉分出胜负,人与书也决出雌雄。声音饶过糖纸糊过的窗户,钻进来,嘈杂就开始了,人多了起来。落叶是轨道两旁的筋斗云,干瘦的树枝像一条条支气管。戳向肺泡般的树冠。她把眼睛转向右边,哮喘云变得肥胖,那些行人像弹落的烟灰,风吹走他们,暴雨带着腰间的闪电快马杀到,几个大神要在天花板上玩牌,所以他们拉下了黑帘,她明白,在天地咽气之前最好掐死幻念。
  那些遥远的校园中一栋接一栋楼宇仿佛是昂贵的奶酪,此刻,她已经身隐其中,所要做的,只是把一趟神鬼奇航和回来的路用力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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