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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辛巴达的第八次航海》

  我想,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小时候在睡觉以前大多听过一些关于一千零一夜或者三百六十五夜之类的故事,以在那些黢黑寒冷的夜里忘记对未知的恐惧而酣然睡去;虽然后者根本无法与前者共列。而即便是那些没听过的人,也总会从一些其他途径对山鲁佐德或者辛巴德的故事略知一二。大概这就是对文学的原始积累吧。事实上也很难估计小时候听到过的故事或者传说对一个爬格子的人能够产生多么大的影响。虽然我们无法统计人们小时候听到的故事里面有多少是虚构的又有多少是真实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虚构的故事会远较真实的为多。我总觉得人们的想象力最初就是从这些虚构故事的启迪中萌发出来的,因此人们在写作的时候回朔上去也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足为怪。虽然我不知道图尼埃是在多大的时候读到鲁宾逊漂流记的,但是他以此为基础再创作写出来的星期五里面就充盈着想象力和睿智的幽默感,读起来妙趣横生。废狗在《一个兽人的奥德塞》里更是拿星期五来开刀,当然他的故事并非是直接对图尼埃的星期五进行再创作,而是利用从中得到的启发来构筑另一个平行的世界。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到了三个鲁滨逊和星期五的故事。事实上如果还有人想要循着这条路往下走,那么鲁滨逊和星期五的故事又何止三个呢。并且不必担心内容是否雷同,只要具备了鲁滨逊和星期五以及荒岛这三个要素,剩下的可以完全交给想象力去创造。只可惜废狗最终也没能在《一个兽人的奥德塞》里面恣意放肆,刚开了一个头就不得已匆匆掠过,这是出于一种对现实的妥协。所以我挺希望他能在多年以后在胡吃海塞游手好闲和性交之余能把这个故事捡起来再写一遍。不过我也清楚,这样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因为发表或者说至少一种形式上的完成实际上也是对一篇小说的潜在可能性的扼杀。好象是杜拉斯说过,说一篇小说一旦走到了这一步就好象婴儿切断了脐带一样,不再受作者的掌握了。仔细想想,真是挺可悲的。

  就像上面谈到的几个关于鲁滨逊和星期五的故事一样,关于辛巴德的故事也可以有许多个。现在来大体说说我们面前的这个。总体来说写得还是四平八稳、很方正的。作者从头到尾都在使用一种熟练的笔调进行叙述,使文章保持了一定的节奏,这也使得文章大体和多数细节部分都显得比较得体,但是恐怕缺憾也是从这里面产生的。正因为作者使用了这样一种平直的旁白式的叙述,使它既没有异军突起也没有峰回路转,让人读下来感觉作者叙述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过于平坦和干净。从构思匠意和技术布局来评判的话,还远没有达到及格线。此外虽然横向来读时整篇显得比较紧凑得体,但从纵向去看时就会发现有几处前后衔接不当的断层。首先,题头摘录的那段诗句显得有些突兀,虽然作者有意安排它同情节以及末尾处的箴言做为对仗,前后呼应。但读到最后总觉得这个对仗做得很失败,背离了初衷,并且由这个错位使文章整体有了断层。或者换个角度来看,这段诗如果在放在一个有相应内容和篇幅的环境下也许会显得恰如其分,但对目前的这个提纲似的短篇来说,它的存在明显过于庞大了。也就是说,问题在于作者的构想和实际完成的比率上。虽然目前尚不知道作者是原本就打算要写这么长,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被压缩了,但无论怎么看,这篇小说还是有充分大的扩展空间的。当然从作者的角度来考虑,也有可能是因为对自己的能力抱有疑问,生怕写长了会失去对行文,特别是节奏和笔调的一致性的控制,而不得已做出的一种妥协。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删掉这段诗反而会令小说更完整也未可知。至于结尾处那段箴言,作者企望用它来画龙点睛的目的和动机很明显。因为整篇小说里几乎不存在起伏,从头至尾都是在由作者一个人以一种局外人游离的淡然语气进行叙述,所以如果不在结尾处加一点华采以供读者回味的话,想必连作者自己都会觉得口寡无味。但是如果硬给平坦干净的行文刻意配上一对酽得似乎包含着某种寓意乃至哲理的头尾的话,则反而会衬出红烧头尾白煮肚腹式的脱节和尴尬,可以说是欲盖弥彰了。另外一点,虽然这篇小说里有许多可以引出很可观的扩展的潜在空间,但作者却似乎对它们视而不见,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到年轻的辛巴德提到的那个词上面去。实际上作者在这里通过这个词十分自然地设置出了一个悬念,这个悬念本应该是这篇小说的一条核心潜在线索。至少我觉得,即便放弃其他的可扩展潜在空间而专守这个悬念去经营,也能既自然又得体地为小说填加上许多精彩情节,进而还可以免于陷入上面谈及的那种脱节和尴尬,怎么看都是个双赢的局面。但不知为什么,作者在行文之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竟好象彻底忘掉了这条线索,直到老辛巴德讲完七次航海的故事才把它重新捡起来。但这个时候已经太迟了,错过了好好利用它的时机。这样虎头蛇尾地处理且没有对它善加利用,白白地浪费掉了这条线索,实在很可惜。打个比方来说就好象作者手里抓了一把进可攻退可守百战不殆的好牌,却未能有所作为,一战未交就弃械投降了。分析起来,似乎也只有作者本人并未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这条理由还比较合理。退一步来说,我觉得这篇小说的最大遗憾在于作者没有写透,或者说没有花更大的力气去构筑它。所以通篇都是浅尝辄止。刚刚把人的胃口吊起来,故事就转到另一条路上去了。因此我觉得与其说是一篇完整的小说到不如说它是个提纲更合适——只要作者有意去写,任何一个段落都可以做出很大的扩展,它们还内蕴着很大的发展空间。这篇小说的另一个问题是速度过快。对于现在的这种提纲似的短篇来说,这个速度或许过快了,但如果把提纲里的各个项目扩展开来,这样的速度也许正合适——换句话说,虽然我不知道作者最初的构思是什么样子,但总觉得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沿着这些蛛丝马迹去循,也许可以看到一个令人眼前一亮的完整篇章。目前的这种速度则恰恰属于这个完整的篇章,而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个提纲似的短篇。至于如何来填补这些空间,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想象力。或许对过去的小说的而言,想象力的地位并非如此重要。但是毕竟时代不同了,在我们这个时代里由于很多原因,不仅在时间和空间上产生了相当大的缝隙,人们的精神上亦然。当然我们可以用很多种方法去弥合这些缝隙,但我总觉得想象力是比较理想的一种。其实过去的人的想象力也许远比我们丰富,但是他们在认知上受到的限制过大,特别是在深度和广度上,因此丧失了令他们的想象力得到发挥的机会。我认得一些业余搞历史的家伙,以修为来说,他们大概都算得有些水准。但是你要知道,无论是什么,搞到后来陷入一种四顾无人的境地是很尴尬的,也是很可悲的。特别是在历史这个领域里面,它容不得人驱动自己的想象力去虚构,或者说瞎编,因此就显得格外可悲。所以到了现在,他们之中的不少人已经绝口不谈历史,其中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天天念叨自己和自己家里那点破事,又或者是逢人便问有没什么花头可以搞来赚钱的,这就不止是可悲而且可怜了。而至少从我看来,小说的好处就在于你可以自己写历史,但不一定非要按照史实去写。仔细去想历史一共才给人们留下多少东西,而其中发生的绝大部分已经永远堙没在时间和遗忘之中了。但如果是写小说,那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你可以用想象力补足那些缺失的,虽然时间久了会让人混淆起来分不清虚构和事实,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现在,在我们的时代里,想象力对写出好的作品来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至少我觉得该是这样。当然我倒并不是要说现实的平庸的,唯想象力至上。但是就一般而论,现实总是给人们很多桎梏,当人力所不能及时,就唯有用想象力去超越了。可事实上,糟糕的想象力又往往会把许多人陷入到更深重的痛苦之中去。这就说明,只对眼前一亮抱有期待也是一种偏颇之态。而要去修正这种偏颇,我觉得至少保持一些抱负是必须的,这样才可以才迷茫不前中逐渐找到出路。但是作为抱负的前提,人们还应该有一些自负自居,也就是自信心。不过也有人说,事实上更应该是先有抱负而后才有自信心,但这只不过是个鸡生蛋或者蛋生鸡的文字游戏,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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