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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和李然出门的时候,老太婆坐在巷子口。从那里再走几步,能下到河岸。她把手伸进一个箩筐里,我知道她又在抚摩她的小鸡们。每天,她把一窝小鸡放进箩筐里,挨个用手掌托起来,拿一个指头摸它们的眼睛,小爪,屁股上的绒毛。有时中午出门看见她摸小鸡,傍晚回来后看见仍在摸。她每天一次地,多次地或者连续不断地摸。
  走到菜场门口,卖水产和佐料的摊抢在最先,快要包围整个菜场四周。我已经忘记要买什么,只注意到,它们之中有一个柿子摊。卖柿子的撑了一把和柿子颜色一样的伞,不动也不吆喝,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里,象也感到自己处境的尴尬,此刻羞愧难当。虽然他没有把脸皱成一团,可我仍觉得他苦。我想过去买他的柿子,但肚子开始痛起来,痛得要命。快憋不住了,仍聚精会神地想着柿子摊,人们若腾出一个装海鲜或花椒的袋子买柿子,柿子将面临着被挤成烂泥的危险。镇上只有一个公共厕所,简陋,卤莽。挖好六个斜坑,中间和两头砌起墙,四周围起来,屎顺着斜坑汇集到一个大池子,而大池子可能有一处狭小的通道,使臭水慢慢流进厕所左边的小河里,流过的地方,能看见明晃晃的痕迹。女厕所里,用过的卫生巾和新鲜的卫生纸,刚丢弃就被盖上了。
  屎在肠里瞎转悠,半天下不来。
  已经能看见远处的发电厂了,我知道天已经大亮。但离最亮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最亮也不太亮,阳光从来不多,我的筷子因此发霉了,一点办法也没有。阳光住在屋顶,它下不来,也没有梯子让它下来。水果店只卖广柑和香蕉,其他水果都是摆设,任由它们烂,老板从来不管。太多的广柑和香蕉在堆在一起,一眼看去,金灿灿地很扎眼。有群小男娃嗑着瓜子围在水果摊前,噗噗吐着瓜子壳,大一点的男娃问:“广柑啷个卖的?”老板依着门咯咯乐别的事,过好一会儿才从笑意中恢复,慢腾腾地问:“哪种柑?”此刻的阳光,只稍微从屋檐的缝隙间,落在他的拖鞋上,半个汤匙大小。就象是故意扣了一个汤匙,莫名其妙地反着光。大一点的男娃用劲吐着壳,他知道老板随即被另一件笑人的事拉扯去了,再不会理睬他。又或者,他也注意到汤匙,于是不再想吃柑。便自言自语道“噗,勒种柑子老子吃起卡牙巴……”。其他男娃念广告牌上的字“充气娃娃……枕边游戏,嘻嘻……”,大一点的男孩慢慢把头缩进围巾里,眼睛瞪大,鼻孔炸开。嘴里仍“噗噗”响,瓜子吐干净了,便开始吐一根头发或者围巾上的毛。他的眼睛一直定在一个位置看,焦距不知停在哪儿,但肯定不是在看柑。我定在那里,跟着看,也鼻孔炸开。他的眼睛越睁越大,直到感到干涩,才又缓慢地闭合一下。
  鄢醒抢在我前头进了厕所,我在门外站着有意无意听着里面的他尿尿的声响。他穿着拖鞋,站着尿一定有很多细小的尿渍,溅落在脚背和人字拖鞋的人字上。进去后看见厕所的地面上的水凼亮堂得很,很难想象是由多少溅出的尿点融汇而成的。厕所可能不太臭,但很熏眼。脱下裤子蹲得猛了点,脸止不住向地面上猛的凑了一下。看清了厕所白色的陶瓷边沿外,飞溅的呕吐物正在我鞋底下。我踩在呕吐物上,这让我分散了注意力,因此过了很久我才尿出来。一定是一滩巨大的呕吐物,以厕所中间的小洞为目标,排山倒海地迅猛砸下。不小心弹起的,才无可奈何地洒在四周的地板上的。那些飞溅的,长短不一的线条,泛起油腻腻的白色肉色红色黄绿色。
  “你脚上肯定有尿。”我出来后,半眯着眼。
  “屁——”
  “肯定的,不信马上闻。”
  鄢醒不作声,憋了个难看的笑给我看,并故意大声踏地面,溅得我脚踝周围星星点点的凉。
  持续在身后熄灭的隧道灯,好象只有它们,才能见证车向前行驶着。我也想到,车子不小心钻进隧道,应急灯和隧道的内壁拼命往后收缩,直到给我们造成穿出隧道的错觉后,便在车尾神秘地消失。
  不好。
  我头抵着车窗飞快地向后张望,企图把隧道奔走的秘密牢记下来。而身后已渐渐是一座座凹凸不平绿色的山,偶尔露出一两处贫瘠的地方,象癣。
  回来时,老太婆问我:今年是二七年还是二陆年?
  我想了一下回答说:是二零零六年。
  我回答了她,随即觉得自己错了。是自己错了,反而又觉得她问得不对。在脑海中绕了又绕,到了晚上,我开始沮丧。烟灰和花生皮屑洒落了一键盘,望着它们,我仍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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