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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壁们藏起眼睛,开始慢慢退后,像一个发酵中的面包,从已经落到小烟宝鼻尖上方的位置向外膨胀,重新撑开天花板上的四个角。小烟宝在黑暗中醒过来,一切似乎随之启动:屋外响起一种沙沙沙,沙沙沙的声音,像铅雨摩擦着土地。小烟宝听了一会儿,依稀听到更远、也更深的地方又有一种突突突,突突突……,好像一辆年迈的摩托车,在某个地方做着离去的梦。屋外的鬼最近日见消瘦,胳膊已经可以伸进漏缝的窗栏了。小烟宝记得鬼初来时,有房子那么高,轻轻一跨就翻过了院墙,头夹在剪纸般的树影之间(也许没有头,当它掠过窗户的时候,小烟宝依次瞥见过它的腿,掌心,甚至脖子,但从没见过脑袋或者像似脑袋的任何东西)。风一吹过,鬼就散发出轻微的汽油味道。最近,这味道越来越淡,“有什么快要发生了烟宝想。台灯光打开了一道门,另一道同时合上,一切恢复了原样:红色的灯心绒窗帘,尾部垂在布满一团团灰尘的木头地板上,两只灰绿格子的拖鞋挨在一起,怕冷似的……以及其他零碎的、不成块的颜色。小烟宝躺着,看了一会儿面前似是而非的景象,知道自己这是醒了。扭头看见灯座底下压着一大张白纸:“去 看 湖”,三个青绿色的字落在正中央,小小的,疏疏地排开,像写在了天上。
  小烟宝从床上爬起来。二手市场上淘来的棕绷床,揭开床垫子可以看到暗褐色的网纹,缠在一起的东西像是塑料,或者尼龙——反正都是人造的,很难想像它们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树上的一部分。那种叫棕榈的着剪刀手似的叶片。
  床正中间的一整块已经松塌了。早上醒过来,小烟宝总发现他和美芽两个人滚到了床中央,有时候背或者肩膀把他们彼此撑开;侧向同一面时,美芽的手总搭在小烟宝的腰间,或者屁股上,时不时地摩挲几个来回,边咕咕噜噜地嘟囔着。每每这时,小烟宝总觉得美芽像一艘滑溜溜又有点粘湿的皮划艇,躺在上面,不禁心底嫌恶起这个母亲来,拱回自己那一边,用手扒住床沿,这才继续睡。
  从黑暗中走过的时候,鬼的念头不小心又从小烟宝的脑子里升了起来,不但甩不掉,而且很快就招来了鬼。鬼轻飘飘的(它已经变得那么瘦),悬在小烟宝的头顶,把手从冰凉的袖子里慢慢取出来。在它的一端碰上小烟宝的皮肤之前,灯开了。并没有什么东西趁着他看不见悄悄移动位置,哑绿色的冰箱依旧被铁链绑在窗前,一股新到达的电流让它兴奋地醒了过来,又一次地,尝试着挣脱。小烟宝绕到冰箱面前,拉开柜门
从它的肚子深处取出两盒糯米糕,一盒放到窗前。喂胖了鬼,它就进不来了。小烟宝吃着另一盒糯米糕边想:“是哪里的湖呢?”现在天还没亮,不知道美芽是什么时候走的。

  美芽摸黑扶了扶新烫的头发,走出门去。雾起得很大,把天压低了,像一个球形帘幕,路边建筑物的边缘被稀释了,向外放出的灯光又被雾挡回去,黄黄的、静止的一团团,悬挂在半空中。美芽在这个封闭的球的底部向前走,球跟着她慢慢往前滚,一些人从另外的方向走来,在雾中,他们的身体像边移动边组合起来的似的。路边的楼房变成海上的岛。拉面馆外站着两个老头,一左一右,一个穿靛蓝棉袄土灰裤子,戴土灰色皮帽,右手下方连着一把长柄黑雨伞;另一个是土灰棉袄靛蓝裤子,戴靛蓝棉帽。两个人手牵手,几步一停地朝前走。美芽超过了他们,却不敢回头去瞧一眼。垃圾箱旁躺着一只被车碾扁了的死老鼠,两只猫在旁边看。这时又走过去一只猫,三只猫的后脑勺靠在一起,像在窃窃私语。美芽没有停留,从雾中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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