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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害怕静止不动的生活,那样的生活容易让我产生死亡的错觉。如果生活一直波澜不惊像滩死水,那么我觉得它和死亡的事物没有什么两样。
  我匆匆忙忙地行走在街上,穿过绵延恒久的人流。目睹无数哀伤,欢快,麻木或其他颜色的脸庞。并在内心里默数他们曾经可能经历的种种。
  这个城市的公交车在浩大的人流中显得那么拥挤。它用它强而有力的肌肤紧紧地裹着每一位短暂的乘客。我喜欢乘坐公交车看这个城市车水马龙的繁华。但我害怕拥挤,害怕与人肌肤相亲。但这些似乎都是无法避免也不可能避免的。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有些奇妙的想法并非唾手可得。所有的幻觉都可能源于拥挤,物质与物质毫无间隔地相近使得整个车厢充满可怖的压迫感。甚至让人感到这样的情景下连张嘴说话,也是拥挤且吃力的。当然,其实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开口讲话。他们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动作是把自己的绷紧的身体放下来让他自由自在地舒展开、平铺,像打开一张动物的皮一样,轻松而缓慢。并尽可能地使得自己舒服。这样的时刻容易让我想起某种修辞手法,比如通感,顶真,甚或一个漂亮的比喻。然而好些对于我来说都是非常必要的。公交车上的每一个拉环都抓着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它们和主人一样缄默不语。手与手,它们也在彼此厌倦而又无奈的对视着。没有一丝可以用于描述的表情。平淡而又丰富,像顿有着牛奶、面包的早餐。坐在窗边的人开始不停地看看外面,默数那一幢又一幢轮廓清晰,结构残旧的楼房。还有那些早已不再生长发育的树木、花草。它们都在以一副不得不的姿势活着。显得无辜而又滑稽。一直以来我都对这条路旁边那座体育馆的高大的建筑有着浓厚的兴趣,它把自己的一角延伸得很长,这样的姿态看上去有些扭曲,可它完整。即便它的倾斜可能会让人产生压迫感,但是,我想它在一定的时期内还是可能处于一种完全安全的状态中。当然,它的倒塌并不会给我造成什么直接的影响。或许仅仅只是一声轻微的叹息,然后便再也无事了。而令我真正担心的是这个城市的医院。我们这路公交车一样要经过它。只是一瞬间,我可以看到医院里密密麻麻,茂盛得有些阴森的树木。我总担心这样高大的乔木会对病人们的心情造成不良影响,甚至影响到他们康复的速度。我不知道那些设计师们是处于故意还是粗心。
  当车越过医院以后,我习惯闭上自己的眼睛。我并不是为了思考什么东西。我只是喜欢这样的感觉。只用听觉和内心去洞察一些视觉所不及的地方。甚至可以听到乘客们略显急促的呼吸。我不想使用自己的想象力去想他们可能要去的地方。然而对于我来说,我要在什么地方下车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趟车可能会在什么地方停下来。我身旁的那个男子对他所处的位置开始表示厌恶,并不断地砸嘴。我专注地听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他的每一次微小的倾斜。被他身体挤压过来的热腾的气体不断地排挤着我。在一次急速的刹车中,他的身体差点扑到我的身上。我被迫睁开眼睛,红色的的指示灯此时显得无比明亮。我把视线尽量调到那扇肮脏的沾满灰尘的车窗外,并尽可能地使得自己的视野开阔、宽广。两条道路静静地交叉着,毫不厌倦地叠加着。然后,平铺,舒展。以一种蔓延的姿势伸向某个可能的地方。当绿灯跳入司机的眼睛时,公交车便迫不及待地启动了。无数的排列整齐严肃的树开始掠过我的视线,我尽可能地记下每一棵树挺立的姿态。记下每一个细节,并在思维里给予它们必要的描述。使它们显得更加清晰,轮廓分明。我会模仿某种语气为每一棵树,甚或每一根枝叶作一次非常细腻有力的描述。我要让每一个人都能从这些文字里读到它们的任意一个毛孔。
  公交车最终在一个喧嚣的车站停了下来,它像一个旅游暂时需要休息的人那样,拍拍沾在身上厚重的灰尘,然后停了下来。我不得不在这里下车。但我不知道我现在该去哪里或要去哪里。这是一个无比伤脑筋的问题。我宁愿再次坐进它充满压力的肚皮里。但我害怕这样会引来司机的嘲笑或好奇,所以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我为自己确定了一个方向,然后我希望自己能够毫无抗议地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即便我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什么地方。这条路可能使我抵达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或是它可能使我经过那些有趣的地点,比如广场,公园或者其它。因为我并不希望自己一直这样走下去绵绵无期,无休无止。我想如果在这条路的某个交点处能有一张闲置的椅子,或者是有一片无人看管的草坪。这样我就可以在我想要休息的时候立即得到必要的满足。
  我穿过几条狭小无人的街道,穿过高大坚硬而又脆弱得随时可能倒塌的建筑。有些还在建设中,机械轰鸣,一副欣欣向荣的趋势。工地被他们用一些残破的网紧紧地裹了起来。里面的陈设摆放杂乱不堪,横七竖八的钢筋,撒落一地的灰浆,还有许多的断砖头。它们都被抛弃在那里不被有效地利用。工地的一角还有好多没有分类的废弃物堆积在那里,他们不再被人所关注。包括那些脾气古怪的画家,连他们也不愿意花这种毫无意义的笔墨去描绘它们。离工地不远处是群孩子在那里玩耍,它们是那么认真地堆叠着每一块断砖,旁若无人地做着他们想做的事,用心地砌着他们不为人知的想法。他们并不喧闹,有条不紊地分配着各自的任务。
  我还是不停地前行着,街道越来越冷清。我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片略显荒凉的草地。旁边是一座奇特的果园。那些外溢的枝条让我感觉到里面的拥挤。我还是在草坪上坐了下来,并开始观察这个果园的外面。那扇锈痕剥落、漆迹班驳的早已不再规则的铁门在我的视线里静静地敞着。周围的一些围墙也显得有些陈旧和残破。然而,不管怎样的还是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走进它。或许我也仅仅是想打破自己对某一新鲜事物的神秘感。我起身向着铁门走去。
  无非如此:略显肮脏的小径交叉,有些错乱的感觉。我随便拣了一条走。发现这个园子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大。也没有像博尔赫斯式的错综分岔。他简单得令人失望,也许建造它的人是一个毫无想象力的建筑师,或者它根本就不出于建筑师们的手。它仅仅是一群顽皮的孩子胡乱的堆成的。当然对于一群孩子这样的园子又显得有些庞大。我在那片茂盛的葡萄架里看到了一位画家。或许不是。他此时正在那里专注地写生。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处于好奇或是莫名其妙我走了过去。才看清他并没有画葡萄,而是在画一个并不清晰的女人。可他总是不停地抬头去看眼前那架并不茂盛的葡萄。
  我不想向他询问什么:女人与葡萄?然而,这些都已不再重要。我只想明白的是他的视觉与思维的转化是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进行的?
  我安静地看着他把一个女人的轮廓清晰地表达出来。女人双手捂住脸,正在无声地哭泣。我分明可以看见她因悲伤过度而打盹。并没有眼泪,或许是缘于画家的疏忽或是故意。但指缝里流露出来的悲伤足以淹死这整个夏天的灼热。画家在短暂的间隙时间里发现了我,只是一瞥。若视无物,他并没有显示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也没有打算要和我说话的意思。而后,他又一如既往地进入他原有的角色,把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集中到葡萄架和画板之间。葡萄与画板的距离对于他来说或许是遥远的。我看见他游移的目光在板与葡萄之间经过漫长的跋涉才能抵达。
  我想我或许应该和他谈点什么?比如,葡萄,还有那个悲痛欲绝的女人,或者他忧郁的眼睛,或者他多刺的胡须,甚或他多彩的幻觉……

  我轻轻地走近他。而他却是那么的专注,认真。令人无法靠近。他尖锐的笔尖划破那个女人柔嫩的皮肤。暗红的血液汩汩外流,顺着她苍白的肌肤慢慢扩散,舒展。那些血液渐渐变成紫色,并浸染着她轮廓清晰,纹理明朗的面孔。然而,他却依旧无动于衷。依旧继续着他的工作毫无停下来的意思。当我再靠近他一些的时候,我突然有中想要哭泣的冲动。因为,我忽然之间发现那个女人是横躺在地上的。她是那么安详,像个新生的婴儿一样。她的嘴角微微翘起,血液刚好可以流进她的嘴里。这时我才真切地看到她殷红的嘴唇,还有她酱色的瞳人。可以想象她是以一个飞翔的姿势下落的。
  整个画面逐渐变成一张超现实的紫色的幕布。这样的背景容易让我忧伤。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视觉,不想让我的视线误入歧途。我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些成熟得快要落下来的葡萄上。它们巧妙地粘在一起。虽然它们彼此的空间狭小但却并不显得拥挤。并且枝条上还有几片绿色的叶子点缀画面,使得整个画面柔软而又具备一定的质感,严整而不显得呆板。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又把视线转移到画家的画板上。整个画面的背景变成了黑色。而那些紫色的血液蔓延成一片蝴蝶一样的平面。女人是仰躺在地面上的。可以设想她或许是从楼上掉下来的。像一件刚晒干的衣服从主人家的阳台上飘了下来一样。最后,她落到了这里,并且用她自己的血液画出一只蝴蝶。而这个画家他并没有想到这种偶然存在的可能。他只是自鸣得意地觉得,这一切皆出自于他的手笔。我并不忍心过多地去描述这样的场景。因为,那个女人,她没有翅膀。这样的飞翔充满了奇幻的色彩,显得有些荒诞,甚至无法被人理解。而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些。自从她从画家的笔里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了她必须以一个牺牲品的身份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这是多么令人愤愤不平的事情。然而,这样的抗议毫无意义。
  画家终于还是把这幅作品染好了。他把它递送到我的眼前,并示意叫我拿着它。这让我感到很惊讶,我并不认识他,他为何如此馈赠。于是,我迟疑了一下。但最后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连声道谢的话也突然说不出来。上面没有署名。或者这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无论怎样我不认识他。
  我走出那个果园。但我却忘了来时的路,不知该怎样返回。于是,只得沿着自己的思维,朝着任意方向行走。或许它通向目的地,或者不。当然这两者并没有占据了整个事件的概率。因为,目的地本身并不明确。它还仍然是个不够清晰的概念,对于我来说。我走出不远,就在果园的附近看到了一条小河。不宽但绵长。就像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一样,我也并不明确它将流往何地。也许它并没有尽头,因为任何一种流动不居的事物它们都是那样的绵无终期。
  这样一来,我便可以确定:河边的这条小路并非我的来路。但我却依然打算这样一直走下去。因为,我不想转身。不想改变,对于我来说已经存在的方向。于是,我乖巧地沿着这条小河的堤埂走去。顺着一篇散文的思路,而不是漫长的抒情。模拟一种奇特的语气叙述这条小河以及它旁边已经或即将发生的一切。这样的描述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华丽的辞藻。并非那些广袤无边的奇妙的梦境。晶莹剔透的水布拍击在河边被打磨得光滑如许的石头上,发出玻璃碎裂般清脆的声响。那些鹅卵石毫无结构地散乱地像无数纷繁交错的梦境重叠在一起。河边并无摆设,显得毫无创意。只有些被梳理得整齐的草丛。我想我应该沿着一条超现实的小径去找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早已被人们所忘记,抛弃。但它并没有像楼兰古城被覆盖,仅仅是一个充满概念和想象力的模型存在于人们的意念之中。这样它会显得太脆弱,经不起一丝假如和可能。它存在并且不仅仅是在我的幻象之中。那里的布置紊乱,有如神经交错一样,没有任何规则和条理。更不存在顺序。但我可以想象让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他们所应有的新陈代谢,老旧更替。摒弃那些没有意义的律法。建立一个独立完整的体系。它不隶属于任何个别的人。没有规则的规则。这样的游戏更容易恒久地玩下去。那里有座废弃的城堡,它的门像那些逝去的年代那样充斥古老的神秘感。整个城堡弥漫一种破败,荒凉,静谧,悠远而又安详的气氛。遍地零碎的玻璃制品闪烁着精致的色泽。我喜欢那些安详的婴儿的躯体。以一个恒久的姿势陈列在这个城堡最显眼的地方。当然,我最想要也是最迫切地需要找到的一个地方就是那座洁白的医院。上面有一扇敞开的窗户,空中还保留着一个女人飘落时的每一个细节的影子。摇摇欲坠,似乎下降已经成为必然。
  这个城堡还应该拥有一座造型怪异的圆形建筑。也许我并不知道它属于哪种风格。但我可以给它取个漂亮的名字。我要为它的突然坍塌夜以继日地担心,毫不松懈,毫不厌倦。圆形建筑的附近有一个空旷的广场,中央花园里的喷泉并不喷水,它们整日无精打采地躺在那里,像群临死的病人。它们在干裂的池子里观看着整个瓦蓝、遥远的天空。穿过喧嚣的春天;穿过沸腾、迷惘的夏季。还有那黯淡的秋天以及空廓无比的冬。然而,它们的姿势却是那么地恒久,不曾更替转换。广场是有一座残破的雕塑,它并非为了纪念某些早已逝去的人和往事。昨天并不是雕塑,纪念将会使一切失去它本有的意义和价值。我应该假设自己此时正坐在一幢高层建筑上,这座建筑只属于我。我可以悠闲地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四季更替。无动于衷地让一切在我的眼前生生死死。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在风里,匆匆忙忙地辗转、轮回,无休无止,遥无终期。而我也可能在那些阳光绚烂的日子里变得苍老、无力,甚或死去。因为,一切轮回是那么的无法阻挡,无法避免。所以,在城堡的另一面它应该存在一个宽广的墓地。与城市鲜活的生命平行。于是,一切将变得井然有序。该生者生,该死者死。该走者走,该停者停。整个城堡场面了秩序感。
  我信步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小河在湖的一侧戛然而止。这是一个公园。这样我可以想到,我现在离那个城市不远。因为,这里散发着都市奢华的气息。我并不急着要走进它。但我还加快了步伐,道路渐渐显得拥挤。走起路来比先前吃力得多。
  终于到了一个略略宽敞的广场,这里集了一群人。正在专注地观看小丑精彩的表演。我把自己摆放在人群之外,遥遥地看着那个小丑的一举一动。小丑表演的是走钢丝,他是那么漫不经心地走在钢丝上,像我散步一样轻松、舒畅。他还要在手里捏一根被涂得花哨的长木棍。并在空中不停地转动,像在扇动自己的翅膀一样,平稳、毫不吃力。甚至,他还要在钢丝上做些逗人的动作。比如,做个鬼脸,龇牙咧嘴;有时他会把木棍抛得很高,让人提心吊胆,他则巧妙地凭借木棍下落的这段时间在下面做上几个漂亮的动作。
餐 “你听说了吗?他是一个天生的小丑,你看他的脸,那可是没有化装过的。他是这个城市里演技最高的小丑。没有谁能像他那样在钢丝上做那么多的动作。花样百出,让人毫不厌倦地来观看他一次又一次的表演。因为,他的每一次的表演都是新的,对于我们来说。”
  “据说,那是因为他在另一个城市跳楼自杀过。整张脸都被毁了容。他一来到这个城市就开始扮演一个小丑的角色。所以,我们就以为他是天生那样的。并且,现在他应该属于一个死了的人。对于一个死人来说,还有什么是他所不敢做的呢?”
  “迄今为止,没有人知道这个小丑是男还是女。但是这重要吗?作为一个小丑,还有比他的演技和丑陋的相貌更令人关注的东西吗?”
  “你看出来了吗?其实他是一个瘸子。走起路来,颠颠簸簸,摇摇晃晃。可是,他居然能够这么悠然自得地在钢丝上来回走动,毫无恐惧感?”
  “他能控制九个苹果在空中旋转,并且可以循环成一个完美的圆环,这可是他的绝技。其他小丑只能仍出他一半的苹果。这应该是他最为得意的地方吧。”
  此时,小丑在钢丝上的表演已经开始让他自己感觉疲惫不堪。有些高难度的表演,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力不从心。一些费劲的动作不能做得很到位。为了使自己不至于累跨在钢丝上,他每隔几秒就要停顿一下,过程虽然极为短暂,但细心挑剔的观众很快就看出了小丑异样举动。有些人开始故意打尖锐的口哨和响指。虽然,他们并没有不怀好意,但是,小丑的表演情绪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他在钢丝开始不停地晃动。人们以为这也是他的动作之一,并且在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演。这在很大程度上调动了他们的观看激情。小丑依旧在空中晃来晃去,时而偏左,时而偏右。人们的脑袋也跟着小丑的身子左右摇摆,像无数的气球飘浮在空中。小丑的身体摆动幅度越来越大,人们的脑袋都快要碰到一块了。这让人们感到紧张而又刺激,他们憋住呼吸,晃着脑袋。视线一刻也不离开小丑的身体。小丑最终还是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从钢丝上落了下来。
  “难道这就是他的绝技?”
  小丑在空中听到了这句令他绝望的话,他悲伤得无法哭泣,任凭身子在空中翻转。他紧紧地闭上眼睛,一滴泪珠划过他干裂的脸庞,落到空中,在笔直的光线里闪烁着苍白的光芒。
  “小丑也会哭泣吗?”
  小丑的泪珠轻盈得像一朵飘散的蒲公英,它缓缓地降落着。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但是,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那句话。他们迅速把目光转移到小丑的眼睛上。然而,此时小丑的两片眼皮紧紧地阖在一起把整个眼珠都裹了起来,不留一点缝隙。人们根本就看不到藏在小丑眼睛里的悲伤。那颗泪珠依旧在空中闪烁着,不时地折射出一丝耀眼的光。人群开始骚动。小丑还在空中,然而可以确定的结果是:他必须落地。也许他饥瘦的身体并不能在落地时发出声音。他是那么轻,都快要可以忽略他的身体的重量了。人群里一声连一声坚硬的叹息刺透小丑的鼓膜。他悲伤得只想做个梦。而这个梦一直被囚禁在他的记忆深处的镜子里。现在他想要让它得到彻底的解放。并把它铺展开来,抚平,不让它存在丝毫的褶皱。
  这仅仅是个梦?它存在于两面光滑细腻的镜子里,经过无数次的重叠后,最终变得厚重、繁杂、冗长而丰富。小丑试图梦见这些充实的梦境,弄清里面所有的细节甚至每一个器官,并把它作为死亡前唯一需要完成的任务。他首先必须穿过那面镜子,这是进入梦境的唯一途径。而当他抵达那个梦境时,他会发现:整个梦都是白色的。有一个女人,她正在以一种优美的姿势飞翔着。像小丑现在一样,她还可以做个漂亮的梦。在整个下落的过程中她可以梦到她想梦到的一切,轻轻松松,毫不急迫。
  我走过广场时,黄昏的气氛已经笼罩了整个城市。看上去像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液。街上人影晃动,行色匆匆。我突然想到要重新坐到那张古老的椅子上,重新整理那些繁杂的梦境,重新描述那些必要的细节。
  我喜欢在清晨醒来的时候,看一些无聊的报纸。这项工作的唯一意义就是让我能够看到这个城市究竟又有多少件已经发生或是正在发生。在一份报纸的头条上我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从报道的内容上看来,这是一个精神病医院里的一位女病人跳楼自杀的事件。以上,这一整天我都处于一种思考回忆的状态中。后来我甚至感觉到某些事情竟然曾经在我的身上发生过。而那张照片上的那具尸体早已模糊不清。我惊慌地去镜子里看了看,才发现里面的自己已经模糊不清……
  在这样一个无助、奢靡、溃烂的城市里,其实,我们的死亡姿势只有一个那就是——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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