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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断章》

  我是最后一个走的,因为钥匙在我的手里。我坐在座位上,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起起伏伏,有茶杯碰着托盘的“嘭嘭”声;有书籍互相叠加时的“嗉嗉”声;还有椅子滑过地面的“吱吱”声,到最后是沉闷的关门声,短促而有力的一声“乓”。等所有声音全部安静,我起身把门关了。
  走出被空调拥抱了一整天的办公室,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天已经有些灰了,迎面而来的风干而冷,我的脸在风里渐渐冷却,嘴唇也跟着干瘪。我尽量把围巾往上拉了拉,把鼻子和嘴巴深埋在里面。
  往前走,还要走15分钟才能到我住的地方。我在行道树下走着,树很高,能挡出迎面来的风。走到一棵被拦腰折断的樟树下,我看到一个拉二胡的老头子对我笑了笑。我从兜里掏出一毛硬币,扔在他面前的罐子里,硬币很轻,只发出了一小声的“当”。老头微微点头,继续拉他的破二胡,二胡声经由电喇叭能传得很远,但走过的人,没一个站住听它们。我也没停,仍旧往前走,风又大了。
  再往前,是一个斜坡,有不少自行车从上面飞驰疾下,骑车的人头发极其张扬,都向后飘着,像一朵朵被吹散的蒲公英。我小心地在他们中间穿梭着,生怕被他们刮擦到。在上个月,我的手臂就被某人刮出了一条血痕,如今那条血痕结了痂,正蜿蜒在我的手臂上。
  过了斜坡,是一座桥,以往的时候,有几个藏族打扮的人会在那里卖藏银和藏刀,但是今天却有一群人靠着栏干在看什么东西。他们手激动地挥舞着,好似无数爆开的彩条。我愣了下,也顺着他们的手朝河的方向看去。那边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护城河,风在河面上撩起无数皱折,这皱折在阳光里泛着金色的光。在河的更远处,是一黛远山,轮廓模糊,仿佛是谁从水墨画里单独拎了出来挂在那里似的。在这山的上头,一轮落日正在燃烧它最后的热血。有人朝河里丢了块石头,河似乎受了惊,把从落日那里接来的血一下子都抛洒到了四周。
  可是那些人似乎并不是像我一样在看落日和河,他们的手指还指向了河边的那一堆旧房子。房子的确很旧了,有几间只剩得断壁残垣在风中瑟瑟发抖。忽听得一声“哄”地爆响,一座已经倾了一半的房子也倒了。随之而起的是一阵灰尘,跟电视里的原子弹爆炸有点像,不过它是一朵小蘑菇。蘑菇在空气里慢慢散尽,一群人从不远处跑向刚才爆炸过的地方,他们戴着安全帽,应该是负责拆迁的。刚才对着这带房子指指点点的几个人这下子讨论得更闹猛了。
  “你看,这些房子早就该拆了。”
  “是啊,该拆了,这些政府部门做事情就是拖。”
  “听说市里要在这里建个公园。”
  “建公园好啊,以后可以来这里打打太极了。”
  “不过我也听说有可能建大厦。”
  “大厦!这帮黑心的,就知道赚钱,这地都卖光了,看他们卖什么!”
  “嘿,你着急什么啊,不好,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赶回家给我儿子做饭。”
  “你不说,我倒忘了,我还得去美福买点鸭舌,一道走吧。”
  “行行行,一道走,一道走。”
  那几个人走了,栏干上顿时空出了一段,但很快又有人补上了,他们就像砖块一样,迅速地把那个缺口给砌上了。不过还有一群人在讨论点什么。她们是几个中年妇女,穿着臃肿的风衣,仿佛几个巨大的油灌在摆动。从她们手所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在等车的女人。那女人离这这边大概有十几米左右,穿了件紧身的红色的外套和一件九分裤,裸着小腿,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这样的打扮是在6月天才有的。中年妇女们讨论的应该就是这个女孩了。
  “真骚,穿成这样,我怀疑八成是做那个的。”
  “可我看着不像,你看她身上的那件衣服,我上次在时代广场里看过,可是名牌啊,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
  “哼,现在那些在酒店里卖的,谁穿得不齐整啊。”
  “那倒是真的,我隔壁一女的,平时老买名牌,也不见谁来养她,可就是有钱,后来啊,我才知道,她就是做那个的。”
  “做那个这么有钱?”
  “当然啦,听说现在价格都涨了,稍微漂亮点的,都1000一夜了。”
  “真的,假的?1000!那不就有我们半个月工资了,这群骚货。”
  “恩,男人的钱就是被这些人榨干的。”
  “看来我要把我老公的钱管牢点了,要不然给这些骚货拿了就不值了。”
  “啊,不好,我老公工资发了都三天了,我还没问他要呢。”
  “那赶紧地回去问他拿呀,晚了说不定就进了这些骚货的包了。哈哈。”
  “……”
  我本以为这几个中年妇女说完就会走了,但她们说了一会儿关于那个女人的话,又转向了最近新上市的服装。那个等车的女人还没等到她的车,她从包里拿出了MP4,把耳塞塞进了耳朵,自顾自地听起了音乐。
  我掏出手机,看看上面的时间还只有5点半,离吃饭还有半个小时,索性再站站。落日已经越来越接近那山的轮廓了。有一阵,我甚至怀疑它会把整座山给烧了,但是落日的下半部分却灰掉了,好像那山不是山,而是一块巨大的冰似的,把它给慢慢冷却了。
  桥上的人还很多,有几个卖冰糖葫芦的也过来了,他们不时在桥上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吆喝着:“冰糖葫芦勒!”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桥下的河水一般。还有一个煎饼摊子,是一个女人经营的,她很熟练地翻转着煎锅里的面饼,在翻转间发出了阵阵食物的香气,有些人可能是被这些香气诱惑了,纷纷买了来吃。有了冰糖葫芦和煎饼,桥上也变得更加热闹了。
  可能是人太多了的缘故,有些人都占不到栏杆的位置。占不到,他们就踮起脚尖看,好像前面有什么新闻发生似的,但在我的前面就只有一条河和一轮落日。这些踮着脚的人中有个男人可能是人太矮了,竟到某个地方弄了块砖头过来做垫脚。也许,摆得不稳,矮男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前面的一个女人身上。女人一下子就尖叫起来。女人是跟一个蛮高大的男人站在一起的。跟他一起的男人立马挥拳打向了矮男人,矮男人想解释,可已经没时间了,拳头砸了他的眉骨上,血顿时喷涌了出来,将他的白色衣领都染红了。矮男人也火了,使劲地揪着那个高大的男人,拼命地打。两人顿时就抱成了一团。女人在旁边大声地叫着:“打他,打死他,竟敢占我便宜,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其他靠在栏杆上的人也都围拢过来看,他们很自觉地形成了一个圆圆的包围圈。最后,警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过来了,但是他们没有马上制止打架,而是跟其他人一样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大声嚷着:“都停手,都停手,再不停手,我把你们都拷起来!”在圈中的两个人马上放开了对方,虽然还骂骂咧咧的,却不再打了。后来,矮男人走了,那对男女也走了,人们又继续转过身靠在栏杆上。
  站我左手边的是两个女人,都戴着眼镜,一个穿着黑色的大衣,一个穿了紧身的牛仔,穿牛仔的那位紧紧地依偎着穿大衣的那位。看样子像母女。她们很安静,没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站着。这两个女人再过去一点是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留了胡子,是那种修成一圈的胡子,从上唇一直连到下巴,这圈胡子让他看起来很威武。他斜靠在栏干上,抽着烟。灰色的烟在风里飘着,飘向了穿黑色大衣的女人的那边。穿黑色大衣的女人可能对烟很敏感,很鄙夷地努了努鼻子。另一个女人倒没这么反感,而是转过头看了看那男人。“走吧。”穿黑色大衣的女人拉了拉穿紧身牛仔女人的衣服,紧身牛仔女人“嗯”了一声,却没走。穿黑色大衣的女人只得站着,抬起手不时地在脸前驱赶那些肆意包围着她的烟雾。她一边驱赶一边还在轻声地责怪旁边的那个女人。
  “你看什么嘛,这么入神?”
  “那个男人有点奇怪。”
  “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别看了,我们走吧,再不走,我就要被烟熏死了。快点走啦。”
  “好吧。”
  两个女人走了,穿牛仔衣的女人在走之前,仍旧盯着那个男人看了看。
  现在,剩下的那个男人跟我面对面了。我看见他手指间的香烟已经快燃到尽头了,却还没有丢的意思。我看着有点着急,忍不住跟他说:“兄弟,你的烟快完了。”“啊,是吗?”他可能在想什么东西,听到我说话才回过神来,赶紧地把烟往地上一丢,伸出脚便踩,他踩得很笨拙,好几次都没踩到那个烟头。我实在看不下去,把脚伸出去帮他踩灭了,但他的脚却还在踩,我赶忙说:“已经灭了。”“哦,灭了是吗?谢谢。”他将手探到身后,拿过来一根东西,那是盲人用的杆子,然后转过身也向我一样面对着落日。
  “这儿出事了吗?这么多人站着。”我也掏出了烟,点着了,抽着。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站了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过来?”
  “靠这个。”他指了指耳朵。
  “那你为什么站这儿?”
  “晒太阳。”
  “哦。”我吸了一口烟。
  我们不再说话,男人又点着了一根烟开始抽。我站了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这时落日已经彻底被远山融化了,但桥上还是有很多人站着。

 

【论坛讨论】

生铁
  挑个小错:“扔在他面的罐子里。”这里似少了个“前”字。
  小说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开头第一段的描写最精彩。当主角离开办公室后的描写,以及为什么主角才有钥匙,都给读者留下了隐约的悬念。但到了后面的部分,实际上并没有太多悬念。
  几段群众的对话,有些急于进行角色表达的感觉,例如“这些政府部门做事情就是拖。”这样的句子,我觉得更像读者总结一段对话时的段意总结,而不像真实的对话本身。不知我这么说能否理解?
  但那种莫名的气氛还是有的。

老残
  嗯,可以这样理解,是有点总结的味道,这篇是我前两天经过一座桥时看到的一个景象,在处理那两段群众描写时,的确有点头疼,对话倒是现场采集的,只是略微加工下了,但那种在做总结的感觉,的确如你所说,有点明显,这是个难题,一下子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所以发上来,跟大家请教下。   

邱雷
  我感觉有些东西是可以不必写进小说里的。但是如果很明确有意识地不写的话,又仿佛是因为担心出错而刻意规避的保守。而且,它还可能会让作者更容易受到“没有什么是不能写的”这种观念的压力,而让保守里更添了紧张。譬如说这些现场采集来的对话吧,它们对这个小说意味着什么,写下来究竟是有促进作用还是反而构成了障碍,怎样处理才真正让它们有用,都是颇费琢磨的问题,总之很难。或许只有先忽略一些什么,才能自然、不经意地采摘到最让人感到舒适的那些细节。当然也只是一说。

酒童
  这个结尾很耐味,没让人能想到。
  如果文字不太饱满,情节还是稍嫌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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