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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蜗牛情书游戏
游戏规则一:圈套。
蜗牛爬进瓶子,瓶子放进笼子,笼子握在手里,手藏在衣服里,衣服装在衣橱里,衣橱摆在房子里,房子运到城市里,城市丢在河流的倒影里,倒影浮在天空的云朵里,云朵溜进你的眼睛里。
要知道,无论跑多远,跑过多少圈圈套套,藏进多少的安全里,仍然穿不过你的视线。这是游戏规则,依次遵守进行。
游戏规则二:发现。
小花把根埋进泥土,泥土把身体埋进水里,水把影子埋进阳光里,阳光把眼睛埋进黑暗里,黑暗把心脏埋进地狱里,地狱把名单埋进日记里,日记把文字埋进风声里,风声把秘密埋进树叶里。
那么,在你路过时,埋藏得再好的事情都会被你发觉,谁知道一片树叶藏得下什么?你得到秘密后,游戏便要结束。
大多情况是这样,两个规则遵守了,游戏就顺利结束。情书写在树叶上,蜗牛不再受折磨,game
over。
然而,不是从来没有变化。总有几次没等数到九十下,蜗牛就爬出了瓶子,一切蓄谋已久。它从笼子的缝隙里掉下来,从衣服的口袋里钻出脑袋,从衣橱的虫洞挤出来,从房子的台阶滑下,从城市的墙角溜走,把河流的倒影濡湿一个水印,把天空的云朵撕开一个口子,把你的眼睛悄悄蒙上。
这样,你便看不到蜗牛绕过去的街角,有一朵茶花花瓣静静坠落。还有几个叹息,无声地从嘴角边漾开了去,惊起一道涟漪,慢慢沿着脸颊溢到耳朵里。你大叫,蜗牛要去哪了?
蜗牛慢吞吞地说:饼干岛。
你两只手在空中挥舞着,蒙住的眼睛也不挣扎,所有的力气都在手上,死死拽住一个树枝,使劲地弄了片树叶下来,那个秘密顿时就被你发现了。你发现的太早了。
蜗牛停下来,松开你的眼睛。既然秘密被发现,对话都是多余。蜗牛便这么留下,一个本来可以更周折的故事,平淡地就完成了。饼干岛,只是对话中一个地点,无法兑现。并且,你对本来应当有的情节,混然不知。太急切的故事,丢失了迂回的意义。
也总有几次,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一些bug被练习了出来,七月七日的这次,蜗牛就在那棵树下,转悠了好久,怎么都前进不了。于是,你就走过去,把蜗牛捡起来,对着一个瓶子。可想而知,整个事情又重新开始。这是最烦的情况,如果是这样,这件事情就无疾而终,一个bug带起许多个bug,一切都乱糟糟了。
总之是什么样的情况都不可避免发生,你只不过是一只绿色的蚂蚱而已。热心是你的优点,你还有一点点多情主义,对蜗牛的爱情故事,好奇也就是那种样子,蜗牛始终要去饼干岛,那是写好的程序,稍加破坏,都会存在缺憾。
(二)
那天,黄昏的时候,在海边我看到了一个人。
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他回过头来,对我说,猫唱的歌很好听。他说的很突然。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还说了很多话,现在我都想不起来了。那些自言自语说的话,被海风兜着,都装进了灯塔里面。我一点都不在意,所以,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灯塔取出那些话来。而且,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他。
听说,他带着他的一大群猫,去了草原。
我想像不出来,猫沉浸在草原的暮色里,唱歌给他听的画面。
但是,大概能感觉出来,那是一件很美,也是很寂寞的事情。
后来,我就尽量不再想起这些了,因为不久之后,A回来了。
作为一名水手,因为年龄太大,不得不离开大海和船,搬到岸上来居住,A顺从了这个事态。A回到岸上后,很少微笑,也不和人说话,整日地裹在毯子里,看着窗外远处的海水发呆。A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很担忧,搬来和A一起住着。
A时常会在睡梦中被海鸥叫醒,半夜去沙滩散步,大群的海鸥围着A快活的飞着,银灰的翅膀渡上了一层的海水蓝,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总是远远地看着流泪,莫明的感到忧伤,细小的难过紧跟着爬到沙滩上面,慢慢蔓延到A的身后。
A总是叫我不要哭,说,乖,给你讲海鬼的故事吧。
呐,海鬼是一个长了鱼尾的女人,她终于游到了印度洋的海底,和海王结婚,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海鬼,我马上就不哭了,慢慢的就沉睡过去。
A总是不睡的。水手即便睡着了,睡眠也很浅。
有一天,A就在很浅的睡眠里永远地睡去了。我们认为这样挺好,总比疲惫地葬身海底要好得多。事后,我们把A安葬在灯塔的后面。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喜欢去看灯塔。不过,也只是远远地坐着,不肯进去。我想,有些事情,不要去翻找,会让快乐来得更轻松一些。
B和我也是一个态度。B还说,她也有好多好多的话存在灯塔里面。不同的是,她存的都是自己说的话。她对着灯塔把话说完了,就立刻忘掉。
有时候,B会突然想不起我是谁了,因为她喜欢对着灯塔说我和她的事情。我已经习惯在街上遇到B,B却视若无睹的样子。之后在海边散步的时候,我也会装作好像是第一次认识B,认真地和B握手说话,继续后面的事情,再等着下一次的被遗忘。
和B的认识时间长了,我也经常记不得一些事情了。一旦回忆起来,大脑就好像是海水洗过的沙滩,始终是平整的一片。最后,没多久,我也记不得自己总呆在海边的原因了。在很久之前,一定是有着肯定的原因,我才会这么做。但是在遗忘症的腐蚀下,那些都变得不太重要。
所以B约我一起去找山上的寺庙,我立即答应了。我们离开海边的那天,海水翻腾得厉害,像朵巨大的石楠花绽放在岩石间,不过,它只能绽放在海滩的后面,我们带不走。就好像灯塔和灯塔里囤积的话一样,我们也带不走。
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都是懒得再去看,再去记的东西。
决定下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途。事实证明如此,要不是C的来到,可能我和B在路上就崩溃了。没有潮湿的海风吹刷,和B的皮肤慢慢细腻起来,却感觉干涩,好像随时皮肤都要裂出一道口子,虽然是一个简单的蜕变过程,也冒着风险,很多人在离开海边后,就是不能容忍蜕皮的过程,慢慢死掉。C给了我和B很多水袋,用整整一百匹骡马拖着。每隔半天,我和B便在水盆里泡上一小时。我们管不了骡马,C一直和我们同行。
很少人知道C的来历,他的随从也不知道。他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只用眼睛和手势交流。在路上的时候,他就那样一直缩在马车里,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昏睡。等停下来,就远远地在马车边站着,不过来凑热闹。好像他与B是不相关的人,但是我已经知道了,C是B以前的情人。
我们一行人走了很久,四处都是大片的荒漠。听C的随从说,这里也居住了一些人,远远透过晒裂的空气看过去,在贫瘠的土坡上,一些背着水罐的人来来回回,顶着烈日,随时都要倒下。
月圆夜,我们在荒漠救下了D,一个皮肤像黑碳的孩子。据说,他是这里唱歌最动听的孩子。很多从远处来的杀手都在捕捉会唱歌的孩子,关在笼子里,给有钱人唱歌。
D十五岁,看人时很阴柔的眼神,绿色的眼睛会说话。黑皮肤让他很神秘,他说他本来是和我们一样的皮肤,自从会唱歌后,就成这样了。
D的猫也是黑色的毛皮,猫和D一直形影不离,但是很沉默,从来不出声,走起路来也是悄无声息的,像一片黑羽毛在地面上飘移,诡异又安静。
我们给了D一匹温驯的骡马,劝他和我们一起上路。D很开心地答应了。每到深夜,D唱歌给我们听,我想起听说过的猫的歌声,大概也是如此吧。
B不喜欢听D唱歌,一听到歌声,B便跑到很远的地方,蹲到树下躲起来。树洞里的松鼠欺负他,用松子掷得B跳起来大叫。嗯,这个时候,我们已经离开荒漠,抵达森林,也许,穿过这片森林,就到了山脉了。D一点都不开心,不喜欢森林的味道。但是,遇到E后,这种抵制情绪稍微改善了一些。E很好看,好看得让人几乎想立刻在她明净的眼神里死去。这种好看是受神保护着的,如果有人破坏,必死无疑,我确信。
E给我们更多的食物和水袋,还有丰富的水果,野苹果,山楂,樱桃。E在我们眼里,就是一个仙女。这种美和善是永恒持久的,像光,不灭,不绝。会唱歌的D在见E一面之后,马上俯首称臣,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
B却一直笑着对我说,闹剧要上演了。我不置可否,开始想念海边长眠的A,或许,还有灯塔。
B大概也在想念,烦躁起来了,又在找东西存放说过的话。用空的水袋成了B存话的东西,几百个水袋沉甸甸地搁在骡马背上,比水还重。
我总是不小心地看到C把话从水袋里放出来,仔细的听着,不时的用笔记录。C不想听时,就叫随从来听,做记录。B用过的水袋越多,他们的记录也越来越详细。那些都是秘密和呓语。我不想知道太多,只要B不对着水袋说上路后的一切事情,就好了。我不想在路上失去同伴,也没有力气去敷衍失忆的B。我会不快乐。
我留了一只空水袋给自己,我不想对着水袋说话,但是这只水袋后来帮了我很大忙,救我一命。
D因为E的缘故,留在了森林了。出行者仍然是三个人了。C还是以前一样沉默,看不出什么变化。我也很少再观察他了,而是开始留心路上见到的一种野蘑菇,白色的伞盖,紫色的碎点。这种野蘑菇长到大路的末端便不见了,等着我们的是四个路口,能清楚的看到路的尽头是什么,一条是通向大海和荒漠,另一条通向草原,最后一条树林密布,显然是通向森林。
B生气了,说本来就应该一直朝东走的,为什么要在过完森林换向南边。C第一次开口反驳,他本来就是从东边过来,那边除了森林还是森林。
我知道还有个建议,就是继续再往南走,但事实上三个人都不敢往那边看,因为那边真的是没有路了。等在那里的,只有一个巨大的黑洞,一片漆黑。无底无物,C捡起一个石块丢进去,什么都不见,被吞没得无影无踪。
(三)
一只鸟。
飞,栖落。
另一只鸟。
去别处,饥饿。
一群鸟。
安居,筑巢于树间。
一座森林。
繁茂,苍盛。
一场雨。
熄灭大火,及时。
一枚鸟蛋。
滚落,粉碎,残骸。
一条河。
呜咽,奔流不息。
一个人。
走过,汗如雨,裳褴褛。
一群人。
结兵买马,吆喝。
另一群人。
埋伏,暴露。
一朵云。
飘过,默无声息。
一条林间十字路。
斗争,此起彼伏。
一棵树。
白花变红花,凋落。 一场雪。
时光过,匆忙。
一个孩子。
跑,追逐,笑闹。
两个孩子。
面向森林,恬然,睡着了。
一个名字。
铭刻,碑文。
一组名字。
不明去向,秘密,埋没。
一道光。
折射,真相,晦暗。
一阵忧伤。
不分年代,永无停止。
一座城市。
茁壮成长,复苏。
另一座城市。
辉煌无比,庞大。
一个国。
层层覆没,由生到死。
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数不清的,花花草草。
生生不息。
(四)
黄昏向晚
一只
猫头鹰的睡眠消尽 微光浮离的
花径
没有人走过
没有人私语
孩子
笑着回头
回头
是一片苍茫的湖畔
没有人呐喊
没有人哭闹
暮色不起
夜色不醉
一朵布袋莲不辗转
一尾鱼
钻进重重的网子
树枝轻颤
叶子落
跳舞的人都已长眠树下
荆棘鸟
哀愁着
不停歇的飞过
(五)哦?
木马傻站在街口,快一个小时了,穿了条纹的衣服,一个小孩嘀溜的过去,对木马摇了摇手,嗨,斑马,你好。木马苦笑,这是第四百个人这么喊他的名字了。再这么继续下去,连木马也要觉得自己真是斑马了。可是他是一只真正的木马,从公园里偷偷跑出来,身上还有小孩留下的指甲的划痕,一道一道。脖子上的绿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但是,穿了条纹衣服的身体陷在楼房的阴影里,光线晦暗得很,这就使衣服的黑白条越来越清晰。所有的人一眼看过去,都只看见活生生的一只斑马,真好玩。
达达鹿经过街口同样这么认为,这是一只斑马,不过他长了奇怪的绿脖子。达达鹿被绿脖子吸引,紧挨着木马站了一会,然后抚摸着木马的脖子说,跟我走吧。木马摇摇头说,不,我要等一个人,她会在北京时间九点整来这个街口。哈哈哈……达达鹿笑起来,我就是那个人派来的,她要我带你走,领你去见她。真的吗?木马很不信赖的看着达达鹿。真的,跟我走,你就知道了。达达鹿轻声细语,好言相劝。
木马不假思索地跟着达达鹿走了,他俩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走着。路过公园时,木马探头看了看里面,她没站在售票亭里。木马才想起来,这会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六)流
蜗牛花小姐和取暖先生
从那里出来时,她已经把头发梳理好了,一个肥大的发髻藏在衣服里,像只蜗牛花小姐,于是,他们开始叫她蜗牛花小姐。她喜欢那粗粗大大的壳状后背,还柔软,清香四溢。从那以后,只要见着花朵儿,她便把它们都藏进衣服里,蜗牛的壳越变越大。她的香,是百米之外都能闻见的。她不懂穿裙子,绚丽的百褶裙,不会缝纫,日复一日,一件宽大的白袍子,没至脚踝,上面长出青草纹理,藤蔓印迹。人们都喜欢她,谁让她是奥,从那里出来的人。
奥在月色中在树皮上写芳香的日记,每个墨字沾满百花百草的香气,小树林的气息弥漫出蜜般的甜味,氤氲迷离。有人远远地拿玻璃瓶子来盛香气,瓶口蒙上白净纱布,回家贴上标签,打上“木蜜”的字样,挂在屋檐下面,香气能维持10天。没有人看得懂奥写的是什么,据说,那是那里的文字。那里是哪里?奥说,那里是清泽。
从清泽出来的人都是稀奇古怪的人,比如奥,比如R,如果说奥是蜗牛花小姐,那么R就是取暖先生。R走到哪里,都要跟人借支火,来点燃他唇上的那支烟,烟是总抽不短的,也不见长,永远保持那个样子,不变的还有——热度,是让R睁开眼睛穿过人群唱歌和闭上眼睛安心入睡的——热度,想说话的时候,就把烟插到耳朵上去,烟在耳朵上的样子总是寂寥无比的,纵使主人的嘴唇在说动听的话,唱美妙的歌,它都显得十分落寞。
他们也都说取暖先生是一个十分落寞的人。虽然,他的身边朋友多而繁杂,有几个更是如影随形,但只要他开口说话,众人都会远远躲开,几个紧随其后的朋友也不由自主地捂紧大衣,哆嗦起来,要说吸引他们跟随R的目的只有一个:有关清泽的诱惑。
人们总是不厌其烦地追问清泽的事情,无处不在,有无形的城镇,据说清泽的云朵都是躺在草丛里,羊群都在海面上跑,人们把锦被挂在树上,一床床被子就是居住的屋子的门,门后繁花绽放,溢出来的香气足足可以把一百只马匹熏晕倒。所以人们从来不会骑着马去邻居家串门子,他们都是牵着幼小的灵猫,从一个树枝跃到另一个,好像乘着风而行,空气里划下一串串暗迹,在冬天,偶尔会凝结起来,掉到地面上,是葡萄紫的小石子。
奥刚从那里出来时,听说正是清泽的冬天,头发里就攒着很多葡萄紫的小石子,堆在乱乱的发里,一摇头,就哗啦啦地往下掉。Mia刚开始一直使劲地逗着奥说“不”字,奥一说“不”的时候,就会使劲摇头,小酒馆里的人都看呆了,纷落如雨的葡萄紫的小石子,坠地有声,人们把葡萄紫的小石子放入酒里,酒里会冒出清泽的幻象出来,一朵朵的烟,映出的美丽画面,跟梦境一样。
可是——蜗牛花小姐,为什么你要离开清泽呢?喝多了的Mia醉熏熏地问,然后,她换了一个姿势喝酒,手撑着涨红的脸,两眼直直地看着奥。小酒馆恢复了喧闹欢腾,歌舞升平,窗外大雪纷飞,寒冷异常。奥低下来头,闷声说,我要找一个人。
哈哈哈,那个人肯定是个帅极的男人,Mia斜着慵懒的眼睛,大笑倒在椅子里,一边伸过脚尖来挠着奥的胳膊,然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抱住奥,把奥推到酒吧的角落里——吹口琴的人面前,呐……这个怎样,不比你要找的那个人差吧,说着Mia身形一歪,醉得滑倒在吧台的桌子下面,就在那里睡着了。吹口琴的人在忽闪的灯光里,阴郁得像块黑铁,眼睛里发出黝黑的光泽,耳朵上斜插着一支燃着的烟,但是除烟之外的身体透出的寒气,足让一百盏灯熄灭。
奥不由得掖了下长袍,好奇地打量着那支烟,清淡的烟雾慢慢卷出蜗牛花的样子,咿,奥惊喜地一边跳起来拍着手,一边歪着头说,哇,好好玩,你……你是?吹口琴的人停了下来,呼呼地说,嗯,我是R。他说话像是在吹冷气,呼——呼的——好像一台高速运转着的制冰机。突然,他仿佛觉得R这样的介绍有些过于简单,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笑说,他们叫我取暖先生。
哦,取暖先生,你真的很冷哎,说完奥缩到吧台下面,把大大的发髻从衣服里掏出来后,就蜷到Mia身边躺下了,一边低声嘟哝着说,不过……你……不是我要找的人,然后,她闭上眼睛睡起来了,可是一股子冷气一直扑面而来,奥只好使劲地睁开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R,R正蹲在她的头发上,抽着烟,还不时地把烟雾往奥的脸上吹,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几乎都要贴着奥的眉毛了……喂!你真的很讨厌啦,奥几乎要跳起来说,但是,显然她没法跳起来,因为——R正蹲在她的头发上呐,大眼无神地盯着奥,不吭气。那个——漂亮、香香的蜗牛花一样的头发哎……奥无语,只好装睡着了,装着装着便真的睡着了。
(七)鱼
在水底,深深的透气,穿越重重水草、扇贝、石头,直到树根底处,一缠一绕的皮,穿越,穿透,到林叶密布的枝梢,假装花朵的颜色,粉绿、粉红的瓣。在细微中跌落,猫蹲卧的椅子里渗了一朵一朵,云从枝叶间浮过。鱼不听,不看。
奥躺在尘里,辗在他的鼻息里,眨透亮的眼,搂着脖子深吻,到窒息。绕到指尖,骨子里。无数朵鱼,掠过。一枚话飘忽到唇。吃绿的果子,灰色的核上写了细密的字,唇,掠过,惊起的话,旋转,再旋转,绽放到傍晚的天色里的一抹黑。
她在窗前望,就着紫色的桑椹,摁到那抹黑里,眉毛紧紧地皱起,远处虚无尽头。蚂蚁一点点爬上裙角,哗啦的雨水急速降落。
(八)R
跳到第七棵树,停下。顺着一丝丝风,深深地吸口气,用的是粉扑扑的鼻子,不是湿腻腻的嘴巴。当然用嘴巴也可以,一定要是接过吻后的嘴巴,芬芳馥郁的嘴巴。或者用别的也可以,哪怕是微薄的皮肤,只要是能透气的身体的任何一部分。用那些静下来地闻。那会儿,在横线一百度,竖线一百度的地方,就会跑过一群背着蜗牛的小鸭子,它们的身上带着的味道,比布袋莲的还青涩,还有些树莓的甜,反正不是纯正的味道,当然这不是主题。
(九)爬在裙底的小苹果
奥把扇子折进墙里,一叠一叠的晕散开的光,慢慢茵出檀香的味道,有时候是苔藓,有时候是乌鱼。他们都不说话,仰着头,扯着拖鞋,扑腾腾地走进廊道,外面暴雨如注,天色黑如缎绸,嘶嘶地发出蚂蚱的歌声。美丽的昆虫沉默地在树林里斑斓地长出裙子、翅、鼻子、还有唇。她亲吻他,眼睛落下杨梅的果子,桑椹的汁水。呢喃地发出嘟嘟的感叹,宝贝儿,爱你。
那花朵儿就长出了兔子的眉眼,梅花鹿的耳朵,格外出众。一边呼呼地喷出香气,保加利亚的玫瑰,越南的茉莉。月光从雨后的云里绽出,一抹一抹的绿茶蛋糕一样,腻到皮肤上,滑溜溜得站不住脚,吱吱地呐喊着,那甜蜜的歌声,如痴如醉的话,叠成光,慢慢茵出别的味道,更多的是豆蔻嫣然的模样儿。
(十)有个圈的糖的生气
单独的一个场景,不高不矮的草坡,他闷着声把一辆黄包车拉了上来,低着头,表情不明。草坡后是另一个草坡,中间连着一群低陷的房子,院子门后仍是实实的房子,屋檐下很空的位置。他把她从车上轻轻抱了下来,还是闷着声,她跟在他的后面,进了房子,向一个灰暗的人要了个神秘的物件,一个东西,关在一个袋子里,不知道用处与药效,拎着袋子到了另一个房子,接过了门票,有个小孩也走了进来,蹲在房子里的床上,玩着纸牌。他抓了一手的牌,她也是,小孩出牌,接着他出,再她出,她心里知道自己的牌出得乱,但是不在乎,有侥幸心理,果然不出所料,因为她,整个牌局都乱了,她输了,表明他也输了,他们把那个袋子输了出去。小孩一言未发的拎了袋子出去,他牵着她的手,还是闷声地带了她走出了那群房子,回到草坡上,没有要车,低着头走,走了一段,她问,那个袋子的东西要多少钱,他说出了一个很小的数字,她突然轻松起来,拍拍手,跳了跳,然后醒了。
她醒了,光从窗外透进来,身体湿漉漉的,好像一把刚刚苏醒的叶子,她跳下床,跳下床之前喝了口水,喝口水之前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还放在刚才的梦境里,灰灰的,颜色不多,只有浓绿的草坡和灰灰的房子,还有他的温度和影像。深呼吸一下,味道还在。她犹疑地顿了顿,发了会呆,然后懒散地在屋子里走了一会,他的痕迹才慢慢散掉了,慢慢融化到电话里的一个声音里,惺松的,一个字也不肯多说的,听的时候,她的视线落在面前阳台上的镜子里,睡裙的一根带子滑了下来,她用一个手指把带子挂了上去的时候,他懒懒地结束了电话。她收回镜子里的视线,窗外几朵白色的云从树枝上荡了过去,荡到了对面楼房的另一边,突然一辆车受惊了一样的停在了树下,走出一个人来拿了块抹布开始卖力地擦起车来,擦得那辆车都不好意思了,扑拉拉地躲到适时而来的树影里。她看到了,偷偷地笑了笑,就转身又回到了床边。
穿了果绿色的连衣裙,到膝盖下面一点点,然后到门口换了暗红色的绣花布鞋,拎了藤边的包包,若有所思地关了门,去车站。十分钟,车满,十分钟,另一辆,空空一个人都没有。她坐了最后一排的座位,风大口大口地从窗外灌进来,两边的楼房时快时慢地后退,退成了两个巨大的字:“生气”。没了。
(十一)哦?
一直在水底,有时候是在海里,有时候是在一条宽宽的河流,更多的时候是在一个水面平静的湖里,独居,形态模糊,没有名字与分类,几乎没人遇见。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带着潮湿的气息,后来,一声不吭地跳到我的心里面,住了下来。
需要有洁净的水来存活,必须大口大口地喝水,甜的咸的,纯净水最讨欢心,最近它迷上了布丁奶茶,诱使我的心智,不停地买来喝,两个钢蹦儿讨一个平心静气。
那天咳嗽了一整日,也不知道它为啥发脾气,一味任性生气,大口大口的温水灌下去,也浇不灭它焦灼的呼吸,一味黯然神伤,没有原因。
用一浴缸的水也引诱不出它再跳出来,它伤心至极了便见什么都啃咬一番,小心肺被整得一团糟,心神不宁。
半夜里,我的小爱人唱甜蜜的歌来听,它越发暴躁,自下而上,几乎要跳到我的眼睛里面。
小爱人一点都没有发觉,站在阳台的风里,顺着植物的方向,用手指梳理我的发,浅声吟唱……
(十二)吉衣
透过薄薄的玻璃片儿,看到的是黑色的眼晴、灰色的唇线,还有淡灰色的耳朵,实际上那是肤色。框是深木纹色的,挂在墙上,大概有二十多天了,一幅装着不太算是照片的相框。奥舔着桔子味的冰糖块,穿上睡裙,爬在枕头上看它,或是他。他瞪着黑豆豆眼睛,看着镜框外面,他的身后有巨大的镜子,映现出他的背影,一个黑黑的后脑勺。吞了吞口水,奥把思绪定了定,假使跟着时光穿梭机,穿越到几亿秒前。床有着蕾丝的被面,脚上是柔软的粉红色的睡鞋。奥踮了踮脚尖,地板潮湿而温暖,长满绿色的苔藓,每走一步,就重心不稳,浑身发颤地啊呀呀喊叫几次。
所以把镜头调快二十四秒,连声音也是在风中一闪而过,粉红色的睡鞋跳了起来,咿咿呀呀的穿过小树林的帘幕,到晨光微熹的湖边去。风被扯成了缎带的形状,一条一条地拂着小腿而过,经过的树都绽出了白色的花朵,扑啦啦的一边绽放,一边散落着花瓣儿,空气中弥漫了粉粉的香味儿,用手一抓,就哗哗地变成了水汽,雨水就不合时宜地落了下来,那个声音突然在耳边说:有没有一枚桃金果来作为出现的诱惑物。奥假装不理,跌跌撞撞直往前去,心里觉得孤单极了,希望淡灰色耳朵的人来抱抱自己,带着喜欢闻的味道。奥任性蛮横地走着,挂了一裙子的荆棘刺,脚心踩出淡红色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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