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返回目录

——对长句的幻想
1
我不能完全解释清一直以来我对长句的那种迷恋,它可能使得我想要表达的获得了一种与我正在表达的相距渐远、迂回的效果,使得我的意图不致过早暴露,而由句子不断衍生出的呈发散状的各种手势展现了一种富于耐心的美感,像一盆值得付出心血经营的藤蔓植物,尽可能保持对根的远离,但又不完全脱离与地面的指向性联系,通过在各个方向上可能的尝试和努力,句子没有停止加长,反而获取了新的动力,最终复杂的扭结和盘曲将展示一种强劲粗壮和精致无尽的美。
只有美,可以消解那些看似急功近利的意义。
2
这种充满无休止的叠加、对半途而废的热情和漫游者心态的句子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源于童年的口齿不清。它不急于或根本无法做到去完成对某件事的最终判断,对某一景物概括性的描述,对单个人或一群听众所应表达的清晰观点,它所全力维持的只是一种好奇,一种对于岔路的决心,它游移不定的意志不断降解对目标的激情,就像一团拥有无数线头的线团,令人绝望地展示的是可无限次拆解的对于开头的不厌其烦的思索。几经转折甩曳开去的逗号阵列通向的不是结果而是途中,启程一次次被有预谋地丢失在对各种漫不经心降临的意外和琐细的注视中,执拗的程度只有触电者对电的恐惧可以相当。“左右逢源”、“触类旁通”所描述的仍然是对道路的期待,如果在长句中曾有什么期待的话,那就是处于远方的通过套句的复杂构造所带来的延宕的美。
3
对于任何实质性结局的规避最终将使长句迷失在自己盘结而成的迷宫中,这类迷宫唯一可概括出的特点是它的面目不清。长句也仅只对迷宫保留着一个口头的协议,事实则是它对迷宫这种意味着出口、入口或无出入口的复式空间概念的全部背离,它最终完全倾向于也只能倾向于对时间性的探索。一个句子中真正应该囊括的早已不再是陈腔滥调的字、词、含义、功能和意象,只有时间,才配在对于迷失毫无免疫的长句中生存,并充沛,最终吞噬掉句子的硬茧、软肋,化解一切而只留下最值得意淫的展示:一片没有落潮的介质汪洋,时间之轴被多重折射,无一实物,只存幻象。
4
长句被体验和表达的方式只能是观看,不是臆想,是观看,纯粹、彻底、无所顾忌地观看,仰躺在地上,采取俯瞰式的对天穹的远望。被一个分句击中的同时就已承受了长句整体建筑的碾压,模糊的感受下是联结点的清晰,一种瞬时性的神经传递,甚至根本不能提笔,提笔的动作是固定方向敲击的铁锤,而这时候需要的是硫酸,是永恒的对命运的茫然无知,接近于自欺欺人的除了自信无可依赖的直觉,以及只有健忘症患者才能义无反顾地不断填充的对同一件总是刚刚只说出第一个要素的事情那永无止境的勇气与牺牲。(这里的“第一”不存在次序上的意义,细节得到的无限丰富在外表看来很可能是无动于衷的,对于直线的无动于衷。)
5
长句是一种梦想,但在现实中并非找不到容易的对应。在大地之上,就在柏油路上,太阳和轮胎一轮又一轮的俯冲,清晨时贴地而行的雾气,遗散在路边随时遭篡改的褐色土块,利用地面的弹性不断做着逃亡美梦的尘埃微粒日积月累的冲击与诱降,路灯光橘色的管制,行人一视同仁的漠视和飞行后的痰迹,更不要提天空中时常发生的坠落:雨、雪、冰雹,都是渗透性良好的流质刀,把路面一点点地碎尸万段,像是经历了一次微妙的地震:为不使更多的建筑被毁坏,柏油马路在无声的阵痛中撕开自己单独的面孔释放了地底多余的能量。这场地震无人知晓,却令马路面目全非。我们依然在其上飞奔,全然不在意脚下于一夜之间又打通了多少暗道。事实也正是这些裂隙独自构成了道路,在原有的坦途上它们隐而不宣地发展、交叉,不断壮大的势力使得道路的面目愈加模糊,任何一条裂缝的延伸都将触及一场没有终结的远征,这其中经历过无数次换轨、涂改,盛大的漫反射的狂欢。我专注于躲开这些裂缝——这种全神贯注带来的危险是不言自明的:车祸,偏离目的地,对他人的忽视,以及神经质——有些裂缝贯穿了路面的两边,有的无疾而终,有的鬼鬼祟祟截取了自身的一段,踩到它们就输了,我明白,最好从远处先观察好裂缝的走势和密集程度,再考虑如果采取单脚跳的策略能否坚持到缝隙疏松的地带,掌握好换脚的频率,跃起的高度只要从裂缝上擦过就行了,关键是气息的调配和节奏的运用,最好努力使无序的由缝隙分割成的多边形空间在跳跃中产生韵律,划分成块儿的小型乐章。可还是没有尽头啊,我观望了一下远方,路面独自跑开,甩开了风景,像发疯地踩着转笼狂奔的痴愚小鼠。一种绝对没有必要和别人分享的激情。
2007-5-14缝补完
返回页首|返回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