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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能想象一下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把你的眼睛闭上,停止你嘴上滔滔不绝的话语,体会一下黑暗在你眼前的那种感觉。耳边的音乐你可以听一听舒缓的乡村民谣,也可以听一听让人兴奋的国语小朋克。厕所的味道在你的鼻子前面飘荡,你可以把这片味道想象成围绕自己的一团白色云雾,这片云雾围绕着你,你是一座高耸进入这片云雾的高山。你屁股上的马桶坐垫有些凉,你以前坐在马桶上的时候,手里喜欢拿着一支香烟,现在你虽然没有香烟拿在手中,但是你可以想象自己的手中有着这样一支正在缓缓地冒出青色烟气的高焦油香烟。烟草的烟雾和你面前的云雾重合在一起,让你全身酸软。你想起了小时候在厕所里面嚼口香糖的情景,面对那些赤褐色的粪便,你觉得嘴里的口香糖越嚼越香。客厅里的电视声音模模糊糊的从你选择好的音乐声中透出来,你感觉客厅的电视声音太大了,但是你懒得再出去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一些。厕所的房子开始慢慢的变宽阔,你能听见厕所的四壁伸展时磨擦得咔咔声。厕所周围的客厅、楼道、墙壁之外的其他房间相应的缩小了。这种缩小和扩大在瞬间让你的头脑出现了急速的眩晕。好像小时候吃棒棒糖的时候,突然抬起脑袋看太阳的那种感觉一样。水泥的结构是不是已经改变了?你看见厕所的光线在你的眼皮上面留下了红色的光斑。你觉得你现在可以走在回忆里了,随便你走在回忆里的哪个地方,你都可以走到。

  夏天总是那么的炎热,骑着自行车在上学的路上慢慢的前进后背会出汗,飞快的前进后背短时间内不会出汗,但是一旦自己的自行车一停下,浑身上下包括屁股上都会流下淋漓的汗水。我选择了前者的行进方式,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慢慢的前进。我在上学的路上很讨厌遇到认识的同学,我懒得和他们互相搭话、一起走。他们让人感到厌烦,每个人都沉闷至极。我还是希望早点到修修家,把自行车停在他家门口,和他一起上学。自然,修修也是我的同学,不过他比其他人好一些。至少修修没有其他人脑袋那么傻。经过这个环岛,再向前骑很小的一段距离,就是修修家的小区了。我一直都是很羡慕住在楼房里的人们的,因为我直道现在(初中)还是住在父母开设的批发店里,家里简陋而不干净。修修住的这个小区我小学的时候经常来,我们小学的一个男同学家也在这个小区里住。我小学时经常在他们家看有线台播放的机器猫动画片,我家没有有线电视,看不到。我把自行车骑进小区里,小区门口的保安正在小区大门的阴影下听收音机。收音机里面播放着评书。我的自行车车闸有些不管用了,我在修修家门口用鞋子刹了闸。我的鞋跟我想肯定都已经有些变薄了。我从自行车上下来,锁上了车,站在修修家的厨房窗户前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他家住在一楼。

  我看着厨房窗户里的那一片灰色,太阳光似乎照进去。我又叫了几声,屋里面有女人告诉我,修修在小区的篮球场上打篮球呢。我没有说话,额头的太阳光反射到窗户前的防盗栏上,激起银色的光。我穿着白色的旅游鞋,上衣是一件格子衬衫,底下是蓝色的校服裤子。我本来应该对修修妈道一声谢的,但是我忘记了。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出来晚了,以前是一点半出来,二点上课。今天中午我看书看困了,迷糊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都一点四十了。我走向小区的篮球场,我猜我还没到篮球场,就会听到修修他们打篮球的声音。我从几栋楼之间穿过去,中途遇到了学校里同年级的几个坏小子坐在楼房对面的小棚子里面诈金花。我昨天赵修修的时候,他也在这些人之中。那边的小棚子很小,几个人坐在用发黄的报纸铺成的屁股垫上,四周是些红色的破砖头碎块,稍远的地方还有几摊不知道是小孩子还是大人拉的屎,里面有新屎也有旧屎,旧屎是干燥的,新屎多多少少还储存着一些水分。我从那几个打牌的人面前经过,他们冲我看了一眼,有一个男生对我笑了笑,我也冲他笑了笑。这几个人是三男一女,女的有些胖,说话的声音很大,语气和话语都很尖利,他们四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学校里混来混去的小痞子。小区的篮球场上有一个穿着蓝色的NBA篮球队队服练习投篮的高个壮汉,他不是修修,修修比他要矮和瘦。我转过身子,修修在我身后叫了我一声。原来他在球场边上在系鞋带。修修穿着学校发的白色半袖衫,脚上是绿色条纹的跑鞋。我们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决定去上学。在修修家的这个小区,我的熟悉程度不比修修差。我听着修修说他刚才在篮球场上打球的事情,和他一起走到了小区的护栏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缺口,我们两个人俯身钻了过去。马路上上学的人还很多,我想起在小棚子里面打牌的那四个人,心想他们肯定下午是不去上课的了。

  学校离修修家不远,修修说完了他打球的事情,说起了下午上课的事情。下午四节课,第一节的体育课和最后一节的自习课调换了,下午第一节上自习,第二、三节课上作文课,最后一节上体育。修修对最后一节的体育课很是兴奋,我则对下午的作文课感到了一种隐隐的美妙感。从小学到初中,每次的作文课都是我发挥自己写作文天赋的时刻。此时我不仅仅是想到了作文课上自己能够好好表现一把作文水平,我的脑海里面还出现了白杨的脑袋。白杨是我的初中后期追求对象,短头发,脸色有时候蜡黄,有时候洁白,胳膊上的肤色偏黑,有点暗暗的褐色(多年之后,我觉得电影《蓝色大门》里的女演员桂轮美和她神似。)。修修没有喜欢的女生,不过我从某些言行和举止上看出来,他多少对另外一个班的学习班长很有好感。修修说着体育课上他要踢球,我就不喜欢运动,体育课上从来都是坐在一边看别人打球踢球,我是天生的没有运动细胞(虽然现在经常锻炼肌肉)。我们两个人说着话,学校的大门口已经距离我们不到几步远。我们两个身边围满了三三两两的学生,有的在一起抽烟骂人,有的纯粹是聊天,更有的一堆人在一起竟然搂抱接吻起来。我和修修找到了我们自己班级的同学,和他们一起聊起天来。这个时候学校的大门还没有开,在紧闭着。学校的保安傻乎乎的站在学校里面,反复的看着自己胳膊上电子表,以便在开门时间刚刚到的时候把学校的大门打开。这个保安曾经被学校的很多小痞子找人打过,但是他很坚强,一直在学校里勤奋的当着保安。我坐在同学的车后架上,听着其他几个人说着电脑游戏的事情,眼睛在门外密集的人群中寻找着白杨,她一般这个时候应该来学校了。但是我用眼睛扫了几圈,并没有发现白杨,倒是看见我们班的几个女生堆在一起,其中一个女生带着她的男朋友在哈哈的大笑着。我很讨厌那些女生,觉得她们每个人都不是一个女生的样子。修修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晚上放学去不去和他们玩电脑游戏去,打几盘反恐精英和星际争霸,我心里隐隐的想去,伸手摸了摸裤子口袋,里面就一块钱硬币。我抬起脑袋,告诉修修我没钱玩,修修说那算了,他也不去了。他们几个继续说起了电脑游戏的事情。

  我又用手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那个一元硬币,眼睛在人群里面还是不断的搜寻。马路对面几个大人在拉扯一个喝多了的男人,在那男人的旁边,白杨穿着校服,骑着一辆乳黄色的自行车从我眼前经过。我把手立刻从裤袋上拿了起来,脸上突然的一阵热,额头上的汗水一样子多了一层。白杨穿着透明的小凉鞋,将自行车停在了远处,她和另外一帮女生待在一起。那些女生们的背影将白杨的身影一会儿遮挡住,一会儿又显露出来。我只能看见白杨的侧脸。白杨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会有意无意的向我这边瞟一眼。修修他们说话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加大了,白杨站在几个女生之间,脸上的表情呆呆的。白杨刚才骑车经过眼前的时候,她在人群里面溜了一小圈,但是没有溜到我这边。如果溜到我这边的话,我又会像某天早上那样傻气直冒了。

  (说到某天早上的事情,我一直都是记忆犹新,觉得那天早上我的表现简直就是糟糕透顶。那天我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入学校的大门,我那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感到了一股奇怪的舒畅。我向自己的旁边看了一眼,发现原来身边和我并排前进的那个女孩子就是白杨。白杨微笑着看着我。我心里当时有些慌,但是竟然不是很慌,我还有一定的自控能力。我装作很痞气的随手抓住了白杨的车把,带着她前进。白杨没有阻止我,也没有和我说什么,我们两个这样向前走了大约五米左右,我说出了一句显示出我很傻的话,我对白杨说:你不要这样紧张,你看你胳膊都抖了。白杨当时还是保持微笑,然后幽幽的说:我看是你比较紧张吧,你的手一直在抖,我的车都在抖了。由此,我认为那天是我在白杨面前冒傻气冒的最冲得一回。)

  现在身后的学校大门被保安哗啦一声打开了,我身边的人拉着我向前走,修修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星际争霸神族双兵营开局的打法。我向后只看了一眼,没有看到白杨,她被很多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给遮挡住了。学校的甬道两边种满了整齐的花草,经过教学楼和宽阔的操场,前面就是自行车区。自行车区里面可以通过车区边缘的铁栏杆看到外面马路上的风景。我把自己的自行车停在本班的车区里面,锁好车之后我站在原地看了看,摆自行车值日的同学还没有来,也不知道今天是谁值日。修修在经过教学楼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和我告别了。他要先去教室里面,和其他人继续他们关于电脑游戏的谈话。我看见了甬道的尽头,白杨和几个女生一起说笑着向自行车区走来。我低下脑袋,心跳有些快。我脑袋里面浮现起刚才在校门口看见白杨的情景,抬起脚来开始走出自行车区。白杨他们走的速度比我快,和我擦身而过。在我和白杨两个人面对面的走过时,她们那些唧唧喳喳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悄无声息了。那一刻我耳朵中听到了白杨的呼吸声,在甬道边的杨树叶子随风而起的哗哗声中,我很轻而易举的分辨出了白杨细弱的呼吸声。我的眼角余光看到了白杨的白色半袖衫领口随着风晃动的样子,她额头前的刘海被吹了起来。我快步经过白杨的身边,转身走入了教学楼。我不知道身后的白杨以及她身边的女生看到了什么,是不是看到了我在经过白杨身边时表情的变化?总之身后的女生在我走入教学楼时,发出了一阵声音并不低的笑声。这种笑声好像是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而引起来的。我觉得自己有点无聊,人家要笑话自己也是应该的。我喜欢白杨的事情几乎半年前就全班知晓了,现在我也没能和白杨扯上关系,我也由不得别人笑我了。楼道里面的光线一下子变暗了,眼前的人群变得模糊了一些,每个人的轮廓边缘都散发出微微的红光。我在楼梯上感觉到了穿堂风,吹得我精神重新抖擞起来。从楼梯口向左拐,班门口有对面九班的人在玩闹,我从后门进入班级。自己的座位上没人,我坐在了椅子上,转脸看着窗户外面的学校甬道。

  白杨进入教室的瞬间我没看到,等我从窗口转回脑袋的时候,孙姿正坐在白杨的前座上和她说着话。孙姿说话的时候看了我几眼,但是眼神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暗示。孙姿是白杨的所谓好友,我对她也是颇有好感。上课铃声响起来之后,孙姿和白杨互相笑了笑,孙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第一节课是自习。讲台上没有老师,我们班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语文老师现在在给其他班上语文课,所以自习课上只有靠班长的威慑了。班长本身的威慑没什么威力,但是他在威慑人时所说的“一会儿去办公室找班主任”很有后劲,自习课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交头接耳大声说话,整间教室安安静静,甚至有些死气沉沉。我的同桌高爽在沙沙的写着上午数学老师留得作业,我看了看白杨,她好像也在写数学作业。修修不用看,一定也是在写数学作业,他现在写完了晚上就可以去打篮球玩电脑游戏了。班里的小痞子正在座位上调戏前面坐着的一个女生,楼道里面突然有高跟鞋的声音,想必是某位女老师在走路。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从桌斗里面掏出了自己的数学书,我最不喜欢的科目就是数学了。数学书里面全部都是我在上课时画的简笔画,我翻开到老师留作业的那一页,开始了写数学作业的工作。自习课最容易让人困顿,我一边写着数学作业,一边眼皮不断的向下沉。今天中午我虽然睡了一小会儿午觉,但是看起来效果不大,现在依旧是困的厉害。我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前面的白杨,她聚精会神地写着作业,脚底下的透明小凉鞋轻轻的交叉着。我感到一丝微弱的凉气,低下脑袋继续开始写,心里莫名的有些安静,安静的下面,焦躁的情绪正在缓缓起伏。好在今天数学作业的数量并不是很多,我很快便应付般的写完了。我的同桌还在一边慢腾腾的对自己的结果进行验算。由于数学作业的完成,我心里的焦躁稍稍的缓和了一些。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焦躁起来,焦躁这种情绪总是伴随着你的左右,只要白杨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我多多少少都会感到焦躁。这种焦躁是一种对自己不彻底的急切,是对自己搞不定一个小女生的愤恨,更是对自己为什么要在上课时也不断的看白杨的行为的一种无奈(这种行为到了大学我也没改正彻底)。数学作业也写完了,其他科目的作业还没有留,我望了望窗外,甬道上没人,远处的操场上有一个班在踢球,厕所那边走出来两个坏小子,想必是装作肚子疼逃课在厕所刚刚抽完香烟。我低下头,从刚刚打开过的数学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来,纸张撕碎的哗啦声在安静的教室里面听起来很清晰、刺耳。同桌看了我一眼,她知道我已经写完数学作业了,也没有询问我要做什么。

  我把手中刚刚撕下来的纸在桌子上平整的铺好,拿出油笔在纸上瞎画起来。我直到现在也有三大爱好,一个是看书写作,一个是听摇滚音乐,最后一个就是瞎画了。我在纸上信笔由疆的画了一个小人,然后开始在小人的衣服上用油笔画些装饰的花纹。我抬眼看了看白杨,她还在写作业,速度实在是慢的可以。白杨的背影没什么美感,但是那时我觉得白杨很好看,后背瘦削,短发在脑后很利落的结束,透过有些透明的白半袖,可以看见白杨在里面穿的印有小花的吊带。我用笔在纸上的小人旁边签了一个很拽的签名,把纸叠成一个小四方的方块,扔到了白杨的桌子上。白杨被我吓了一跳,愣了一下,回头冲我撅着嘴瞪了我一眼。她打开我那张纸,看了看,什么也没写,又扔给了我。我听见了同桌高爽的写字声,扭头看了她一眼。白杨这样的举动已经和我演变了上百回了,高爽曾经几次劝我要么直接和白杨好,要么就算了吧,她一直都说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我又看了高爽一眼,她哼的笑了一声。

  我在追求白杨之前,曾经接到过其他人的情书,也看到过有人在她的书上写满了我的名字,甚至我还遇到过有班花来找我聊天的情况。所谓人的魅力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但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我反而一点办法也没有。下课铃声在安静的教室里面尖锐的响起来,我坐在座位上,白杨前面的人起身出门了,孙姿和另外一个男生一起说着话。我看了看自己的领子,很干净,又看了看鞋子,鞋面上没有什么污迹。我张嘴在手里呼了口气,没有什么奇怪的异味,我中午吃的是绿色蔬菜。我快速的站起身子,然后走到白杨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去。这一系列的动作持续的时间不到一分钟,别人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以前我也经常这样坐在白杨身前,利用课间的时间和白杨说几句话。我反身坐正,白杨还在写数学作业,她的手指肚很肥,手很短,手背突起。我说了一句你还没写完作业呢啊,然后转头看了看孙姿,她没看我,我最怕她对我冷嘲热讽了。白杨说她就喜欢慢慢写,抬头对我笑了一下。这种笑脸在阳光的照射下,白杨脸上的细小绒毛都可以清晰的看见,如果用手去抚摸它们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把自己的手向前伸,抚弄着白杨的笔袋(我上初中的那时,受到日韩的影响,初中生都习惯使用笔袋类的东西来代替铅笔盒)。白杨的笔袋是蓝色的牛仔布质地,上面缝着一只露出尾巴的小猫咪。我玩着这只小猫的尾巴,嘴里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白杨低头写着作业,耳朵听着我的话。我说下节是作文课了,没准我又要读作文了。白杨说你写的什么?我看着手里的小猫,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白杨撅起了嘴。孙姿在我后面咯咯的笑了起来,她和别人说话正说到兴头上。我问白杨最近听孙燕姿的新专辑了吗,白杨说孙姿买了,回头会借给她听得。我说哦。我说那么麦田守望者的第二张专辑你也买了吧,白杨点点脑袋,说买了。我还要找话说得时候,白杨突然把作业本子合上了,满脸的轻松神色。她挑起眉毛看着我,眼神里面出现了快乐的火光。她说写完作业了。我顿时感觉很高兴,俯身笑了一下,教室里的气氛随即变得和谐起来,喧闹声柔和的在我和白杨四周弥漫开来,我决定和白杨说一说昨天我看完的一本小说。白杨扬起脖子,好看的锁骨显露出来。我开始说起了自己看的那本小说,还没说几句话,我正准备说一个俏皮话让白杨高兴一下,然后上课铃声就让我恼恨的响起来了。白杨也皱了皱眉毛,但是没办法,我还是从白杨前面的座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怀疑刚才的那个上课铃声打错了时间,我抬起眼睛望了望讲台上的黑板,值日生已经把黑板擦干净了。我从白杨的前面座位回来的时候,孙姿和那个男生也各自回到了座位。班主任穿着灰色的衬衫走进教室,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他的情绪。

  班主任先是说了一下上次作文课的同学作文总体表现,然后说了几个有特点的作文的作者名字。我没听见我的名字,但是我并不着急。我想起初一第一次点评作文的时候,班主任也是说了很多人的名字,还读了几个小范文,最后他加大声音,说咱们班级里面有一个作文水平高出同年人几倍的高手,下面请他来读一读他的这篇精彩绝伦的作文。那天我是延续了小学时作文水平技压群雄的风范,在课堂上以及同年级的学生中制造了一定的知名度。现在虽然是初二,但是其实我已经厌烦普通的作文水平,开始了模仿名家阶段。上次我在作文课上模仿的是余华,这节课我准备不管是什么题目和内容,我都要模仿一把马原(那个年纪的我,对于先锋小说颇为喜爱)。我听见了班主任在说我的名字,他每次都是把我放在最后来说。班主任说我的这篇《我的一天》,语言奇峻,很多东西不是我这种年龄的孩子能够想出来的,然后从整体和细节上给了这篇小说一个优秀的评价。几个同学看了看我,有的在桌子底下冲我伸出了大拇指。我傻乎乎的冲他们嘿嘿笑着。平常的作文课流程是这样的:先是班主任点评上次的作文,然后请同学读范文,第二节课班主任讲解本次作文的要求,然后半节课写作,一般当天很难完成作文,所以要作文大多数时候作为当天的语文家庭作业。班主任现在开始叫人读他们的作文了,前几个人都没什么意思,我在其他的班打听到了这次作文的题目,便打开了自己的作文本,在上面开始写起了本次的作文。我一直都是这样做,所以两节课的时间,我总是能写很多的字,完成一个字数对于初中生来说庞大的小作文。我写了一个开头,同桌高爽站起来开始读作文。我停下了笔,听了听高爽的作文,她写作文除了语言流畅之外,没什么可说得。高爽坐下后,班主任按照惯例说了说高爽作文的优劣,然后问了一下还有哪位同学想点评一下。没人举手,班主任便叫了下一个同学,下一个同学是白杨。其实白杨起来读作文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她的文笔不错。我也没什么可惊奇的,把手中的笔放下,把作文本合上,开始认真的聆听。白杨读书的声音很难听,最起码说不上好听。她的声音里面有种扁平的摩擦声。白杨读书的时候,总是脑袋随着自己的声音音调动来动去,嘴唇的形状有时会很难看。白杨的作文写了自己和姐姐的生活,她有一个姐姐。文笔淡而无味,但是很清新,故事也是平平常常,人物虽然模糊,但是特点突出。在白杨读完作文后,我举手说了以上白杨的作文优点,然后话锋一转,说白杨的作文点题不透,浅尝即止,而且文章的语言平白粗劣,叙述发干。班主任不断的点着脑袋,让我坐下。他说我的点评可能很多同学听不懂,他又给所有人用大白话解释了一遍。我看了看白杨,她低头在自己的作文本子上正在记着老师说得话。最后班主任让我读自己的作文,按照惯例,我一站起来,大家哗哗的鼓掌。我读自己的作文的过程中,眼睛有时会瞟到白杨那里去(这种总是把视线向白杨靠拢的毛病我一直都没改正,初二的元旦联欢会上,修修和我唱了一首歌,唱完后修修告诉我,说我唱歌的时候一直都看着白杨,我事后毫无印象,可见我的毛病已经根深蒂固)。我读作文的声音不大,其实教室里很多人都没有仔细听,他们曾经仔细听过,不过因为觉得我的作文是很好,但是在他们听起来不得不说是有些枯燥,所以大多数的人都在佯装听我的作文,私下里干着别的事情。白杨倒是用手支着脑袋,侧脸上的表情很认真。白杨侧脸的皮肤上亮闪闪的,我读完了作文,同学们再次鼓掌,然后我坐了下来。白杨这时把支住脑袋的手放了下来,脸上似乎是一种不在意的表情。我心里有点低落,班主任开始说起了我这篇作文的优缺点,说了很多,他的话语在教室上空形成了一道音墙,这音墙本身充满了粗壮的肉体,在上空不断的向下压下来。白杨在下课之前一直都没有再向我这边露出目光来,我在这节课的后半部分也很无聊的度过了。

  课间的时候我和修修去了一趟厕所,厕所里面抽烟的人很多。我和修修从厕所里面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其他班的几个人在打架。我们站着看了一会儿,上楼的时候,修修对我说那个出手伤人的人肌肉不错。我点点头,对他说,肌肉不是关键,李小龙没有大块肌肉,但是一样打遍天下无敌手。修修摇摇头,说那还是肌肉重要,李小龙的肌肉是紧绷型的,质地紧凑,这样的肌肉是肌肉中的上品。第三节课是下午最无聊的一节课,每个人都在低头冥思苦想班主任留下的作文应该如何写。我在自己的作文本上刷刷的动着笔,文字在我的笔下好像自然而然就会出来一样,铺满了作文本上的空隙。依照往日的习惯,我在快下课的时候,第一个把写好的作文交到了班主任的手中。这篇作文要求八百字,我写了一千五百多一点。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上帝让每一个人降生,每个人身上所背负的能力都是那么的完美,只是需要自我的发掘和努力让它们能够持续的闪光,这也是对自身背负的能力的一种报答。我把作文交到老师手中后,坐在座位上没有什么事情做。同桌高爽斜着眼睛看着我,用胳膊肘蹭着我的胳膊肘。我扭头摸着高爽的胳膊,低头亲了她胳膊一下。高爽写了一个小纸条,问我周末去不去水库玩。我告诉她我不去,即使高爽老在她的本子上写我的名字。白杨还在低头写作文,她鬓角的头发很稀,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黄色。我的作文课一般都是如此,除了满足我的小小的虚荣心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我特别高兴的事情。窗外的操场上有男生大声地叫嚷着,显然是有人进了球。我想起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心里对体育课的期待不高。我不喜欢运动,体育课一般我都是在一边坐着,不踢足球,也不打篮球。第二节作文课的时间过去的很快,班主任在下课铃声响起后宣布了这次作文作为晚上的家庭作业。然后我们班级里的那些强壮的男生们开始欢呼,拿着篮球和足球冲出了教室。女生们三三两两的说着话,也走出了教室。我把书都装进书包,然后整理好书包里的杂物,准备一会儿下课之后,能够直接拿书包回家。每天的最后一节课我都是不高兴的,因为我又要离开白杨一个晚上的时间。这让我很沮丧。高爽在我身边想和我说些什么,我告诉她周末我要出门串亲戚,高爽低头走出了教室。孙姿也在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我把书包放在自己的椅子上面,书包前面的口袋里面装着我的一沓稿纸。孙姿很多的时候都会给我帮助。我站在孙姿的身后,问她放学是不是还和白杨一起回家。孙姿说是啊。我没什么追问,孙姿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的表情,接着说,周末她和白杨要去逛街。我觉得孙姿今天可能有些不高兴,我从口袋里面掏出我昨天晚上在商场买到的孙燕姿新专辑,说你把这个交给白杨吧。孙姿接过了,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了以前经常嘲笑我的神韵。我说你就不要乱说了,我去上课了。我转身快速的走出了教室。楼道里面隔壁班的一个大个子在和别人闹,撞了我一下,我在他的骂声之中下了楼梯。我总是觉得,白杨还是喜欢我的,只是她现在还不想这么早开始和我有些什么。教学楼门口的阳光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投下强烈的亮光,我的鞋子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个污迹,我蹲下身子用手蹭了蹭污迹,外面的热气迎面而来,让我不自然的打了一个激灵。

  学校的操场是新建造的,人工塑料假草皮,塑胶跑道。操场宽阔的轮廓让我心情舒畅起来。体育老师刚刚完婚,心情也很好,他带着我们做了一些伸展活动,然后让自由活动,他一个人回到了办公室喝茶去了。修修问我去不去踢足球,我说不去,他自己加入到了踢足球的行列。我四下看了看,操场的拐角上有很多的阴凉,因为那边的杨树比较多。那里坐着一些女生,我找到一个相对来说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操场的塑料草皮坐起来很舒服,我用双手撑住身子,孙姿在不远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小录音机,放着孙燕姿的歌。孙燕姿的歌曲我听得其实不多,但是有一首特别的喜欢,就是那首多少有些慵懒的《一样的夏天》(这首歌我现在也喜欢)。孙姿不知道为什么放的那张专辑就是有这首《一样的夏天》的专辑。我望着孙姿身边的白杨,她双腿并拢,很陶醉的样子欣赏着录音机里面放出来的音乐。透明凉鞋里的小脚丫不断的动来动去,偶尔有一阵风,吹动她的头发,看起来让我心醉。高爽在远处和别人玩着篮球,我这时有一点点想让她坐到我的身边来。自行车区已经被夕阳的红色光辉照的绚丽起来,我一会儿还会走到那里去,推出和白杨自行车靠在一起的车子,闷闷不乐的回家。我向后仰了仰脑袋,孙燕姿的《一样的夏天》这个时候就响了起来,多少显得有些早。我嘴边浮现了一丝笑,有几片杨树叶子不知道为什么掉了下来,砸在了我的脚底下。我干脆躺倒,面前的天空一片清澈,白杨和孙姿就在不远处,她们看着我。男生们在大声地踢着足球,女生们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天空离我越来越远,操场的那股气息潮湿的靠近我,我感觉眼角有点热。白杨在初中毕业的前几天,站在讲台上不知不觉地流眼泪的时候,我问孙姿她为什么哭,孙姿瞪着我,说她牙痛。这样的解释能让我说些什么?我在初三最后的几天,学着其他同学的样子,买了一个绿色的同学录,请了很多人在上面写字。有的人期待能够在新华书店的书架上面看到我的书,有的人在同学录上说我怪脾气,我给白杨空出了一页,让她写了三次,她一次也没有给我写任何字。我不知道她是因为没什么可说的,还是因为不想这样写什么纪念,才没有给我写同学录。但是我又对她那天站在讲台上的流泪情景不知所措,那天中午上学,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白杨提着一个袋子走进教室,她走到讲台的位置,突然不动了,脑袋抬起来,满脸的泪水。那时教室里的广播里正在播放校园电台的节目,里面放着我写的一篇关于毕业的小文章,那时我是学校广播台的台长。白杨的泪水冲开了我的一切,我茫然无知的四下顾盼,什么也没有找到。教室里的光线充足,楼道里面总是有人在大声地打架,距离中考还有不到一个星期,一切都在中考这个词语后,嘎然而止。

  我睁开眼睛,感觉回忆的忧愁正在紧紧地包裹我。白杨这个名字,在这间干净的卫生间里面,我仅仅只能够回想到我上高中时的最后一次同学聚会。我们几个昔日的同学骑着自行车去往长城。在这之前,我犯了一次傻。白杨的中考成绩和我一模一样,我自然的上了县上的二流高中,白杨则是花钱上了县重点。那时我们没有好,我们一直都没有好起来。我那时心情苦闷,写了一个措辞傻气的信,寄给了白杨。所以在那次聚会上,我很尴尬,孙姿也没少嘲讽我。那天我骑车载着修修,在山路上前进的时候,我骑的很慢,是一大群人的倒数第二名。白杨在我后面,是倒数第一。修修问我,是不是停下来让我和白杨说些什么,他去坐前面人的车。我说算了。白杨一直在我们的后面,她骑车的速度没有那么慢。我心里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停下来,拦住白杨,和她说话,告诉她我喜欢她,初中三年之后,高中能不能让我们好起来。柏油路面不断的后退,路边的山石不断的后退。直到长城,我也没和白杨说话。在长城上,白杨要回家,几个人劝她,她留了下来。那天午饭,我们几个人喝了酒,然后一起回家。在白杨离去的时候,我没多看一眼。后来的同学聚会我很少再去,即使去了,也根本没有和白杨照过面。其实以后聚会的日子还会有,但是我除了会在聚会上抽烟,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改变。我有和自己结婚的女朋友,白杨自然也会有和她结婚的男朋友,这虽然幼稚和单纯,但是事实就是这样。高三的某个中午,我在过马路的时候,见到过白杨一回。她穿着洁白的校服,在我的斜对面等红灯。我那时低头看自行车筐,然后离开了。前几天我想在QQ好友上加入孙姿这个人,被她冷淡的以毫无回应拒绝了。我想初中的生活就到此为止了,那些曾经在一起都会心脏不自然的跳动的人,现在在一起,除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失望,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了。生活不断的前进,我们面前的人物和事情不断的变化,坐在公交车上,偶然会见到一个看似面熟的人,但是脑海中根本回忆不出来这个人是谁,和我有些什么关系。我把马桶的抽水阀一次一次的拧开又关上,然后站起身子,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高一的时候,我问自己的同桌,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你,她说,我们不是一路人。我明白她的意思。我的路是只有我自己能够知道的,其他人谁都不会明白这条路的意义。那位高一的同桌,在上学的期间,不断的受到其他班和本班人士的追求。每天早上,她的桌子上都会放满了别人给她买的零食。我上课的时候,不由分说地拉她的手,低头用脸摩擦她的脸,一点也不觉得教室里的人们是不是能够看到。我上课写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些不知所谓的话,她一一的给我清晰的解答。后来那位同学一样的转到了县重点去了。上个月在我家,我女朋友说起我们的高中生活,还在愤恨的对我说,我对高一的那个漂亮姑娘念念不忘。其实我有什么可念念不忘的呢?事实是,我对每一个人都念念不忘。即便是姥姥家的从小一起玩的女孩子,现在到了姥姥家,我也有股冲动,去她家门口拦住她,看看她的眉毛和眼睛是不是还是那么的好看,看看她是不是还经常去姥姥家的农田里面捉迷藏。就算是小学时暧昧的女同学,我在大街上看见,也会想起小学时她抚摸我头发时的温暖。我女朋友说我这是多情,我说这哪是多情,我自己根本不多情,和女朋友从高一好到现在,五年,我一直都没有多情。即便是我们打架打到互相说分手,我也是没有多情,最后两个人还是和好如初。客厅里的电视上播放着介绍美国隐形战斗机的军事节目。我起身倒了一杯热水,从沙发上拿起打火机和香烟,点燃,墙上的日历在安静的沉默着。我把电视关上。走到自己的卧室,看了看正在下载文件的电脑,把正在下载的文件关掉。我拉近电脑桌上的烟灰缸,冲里面弹了弹烟灰,我打开网页,从收藏夹里面找到一个听歌的网站,查询孙燕姿,打开《一样的夏天》的试听链接,说句实话,听完这首歌,我就要听马丽莲曼森的《THIS IS THE NEW SHIT》。

                2007-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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