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趑趄第卅一乙 “畜牲!”他说,你回来干什么?你走吧,把门带上。说的不对,说的不对。是么?他说,你也是其中一个。他说,无异与猪。他说,二十年来我不得不翻遍每一头老猪一辈子下出来的几百桶废纸,数量庞大,他说,却没有一桶干货。他说道,你们不过是一圈猪群,拱来拱去。他说,众猪齐鸣,想方设法地袒露你们生满了虱子、鼓鼓囊囊、假装怀孕的肉红色肚皮,猪群。他说,最多的是母猪,猪乳累累;他说,拨弄着臭气冲天的生殖器,重门叠户的洞窟,为了取悦脏水沟里的杂种狗们。他说,取悦你们,嗜痂成癖、东游西荡、携带钢叉的交配能手。他说道,二十年来一旦想起我就无法入眠,责备母亲把我生到你们中间。他说,只有我妻子能安慰我,只有我妻子还勉强算作是“人”,他说道,不时劝我友好一点,扯下钉在树上的那些张猪皮,他说,让我眼中一无所见,让我清静。他说道,你从没让我清静,你最应该被我钉在树上,他说,你下出来的烂货残缺不全,不能称其为猪,最多只配给猪食佐味儿,当下脚料。他接着说。你没有生殖力,因此,他说,你活在猪群中是策略上的失误。我责怪你,他说道,而你只好责怪首领猪,只有首领猪有权决定猪胎是否可以降生到猪国,他说,只有首领猪首肯的猪胎才获准生到遍地是猪的猪国。他说道,猪只能是猪国的猪,他说,不准成为野猪;幼猪尤其如此。他说,不论你下出的佐料够不够味儿,他说,你首先必须是猪国的公民猪和公猪,其次才是滚污泥猪和发情猪,他说,两者缺一不可。他说道,即便如此,母猪和幼猪,永远不会被你找到,你得为你的猪格象杂种狗得为它的杂种狗格那般,他说,付出代价。虽然这么说,看起来我本人也象你们一样无事生非,但我不绞尽脑汁,不为挂满零碎的排泄物到处奔走,他说,我与众不同,比猪高明。五十年来我只下出两粒粘着毛发的成品,我妻子珍视万分,倍加呵护,终于变成葡萄。他说道,我就是凭借这种力量与猪王为敌,不为所动。他说,我看穿猪王的诡计,一把号紧他的脉,咬住不放。他说,一俟成熟,我便会把葡萄敲碎,挖出脑髓炖一锅肉汤,看看能不能,他说道,拌上药毒死你们。我憎恶你们,他说,但我假惺惺与你们为伍,我有时候温情脉脉,偷偷倒掉你们黑糊糊的潲水,这是不得已的事。他说,生为猪国的一员,跟我母亲脱不了干系。我不能选择母亲,我能选择的是撕碎上层集团猪,这迫在眉睫。他说。我不象你,你低头瞧瞧,你那蹄脚已经化成三趾,我却五趾俱全,这就是差别。人们以为我跟你们一样,其实人们才跟你们一样。人们迷惑我,所以,早些年我吃了许多苦头。他说,苦头使我渐渐爬不动了。他说,我在流着雨水的南方荒原上蠕来蠕去,寻找着出口。渴望避开猪群的搜捕。他说道,不久,我寄居在一位姑娘家里,不过所谓的家寒碜一点,筑在河下游的两间茅屋而已。日居月诸。他说,这姑娘成了我的妻子。她带我去摸鱼,大雁回飞,河面上飘流着纷纷而落的枯叶和腐猪内脏;我们登上木筏,她说,阿郎、阿郎,紧紧抓住,于是我们划下,大河中,你感到自由自在,荻花瑟瑟,绵延不绝。他说,晴天茅草被我们割来,修葺屋顶。又在河岸上开掘大坑,一个连着另一个,排成一排。之后布置陷阱。他说道,猪群践踏了东方的苞棘原,在一个夜晚滚滚而来,声势浩荡,相继跌进深不可测的坑底,消失不见。他说,第二个夜晚,我决定出门,回来的路上静寂可怕。我疾奔回家,我妻子已尸骨全无,只在乱草中留下几根头发,猪群又践踏了我的妻子。他说,我收集我妻子最后的头发,包好,等着天亮起来,等着天一点一点变亮,我好走。他说道,我坐在天亮之前,扯开喉咙发出幽咽的叫声。一切无济于事。我妻子只留给我头发。 “畜生!”他说,我知道,猪群只听命于须发班白的耄耋老猪,朽而不死,他说,我妻子就是被这少数几头皱纹拥挤、长满暗疮的混帐猪夺去性命,再也不能带我去看鹅。这些猪,他说,熟知大体,其它就猪不行,他说道,这些猪构造别致,下出良种猪,乐呵呵端坐云头,驱使猪阵。他说,我毕生都在与这几头猪抗衡,而不是猪众。他说,我不仅要为第一个妻子杀猪雪恨,更重要的是与这几头,他说,具有神话意味的长老猪放手一博。他说道,自从你出门不回,他说,沦为缺乏生殖力的公猪,我越来越疲软了,他说,越来越神志不清,记忆模糊了。他说,我妻子渐渐取代我,安排我的生活。他说道,她变葡萄为竹楼,窗含西岭千秋猪,她说,门泊东吴万里猪,他说,我尽量不加阻止。我的对手是猪国,不是妻子,他说,我对待猪国不容有失。自然,猪国本身更加不容有失,他说道,否则我的希望就落空了。我不允许我的希望因为猪国毁于一旦。他说,这么多年就是这群哼哼唧唧的猪支撑着我,而你的响动微乎其微,你不够警觉。他说道,即使你身处猪国之中,你也没有我更了解猪国。他说,我不介意我妻子怎样歪曲猪国,我明白就够了。他说,但我不明白母猪,它们四蹄敞开,空穴来风,他说,混淆我的判断,他说,二十年来我杀的都是母猪,无一例外。蹂躏我妻子至死的必定是母猪。他说道,它们的嗓音暴露出它们企图掩盖的事实,他说,我躲在猪圈下谛听了二十年,伺机而动,他说,从未坐失良机,放跑任何一头母猪。他说,我妻子可以瞑目了。他说道,我怀着我妻子的头发,来年二月到山中去,他说,我要跟我妻子在一起。他说道,这才是恰当的行径。他说,跟我的妻子再次避开猪群,我妻子将会感到满意。他说道,至于这个妻子,正在与西面的猪群酣战,他恶狠狠地笑了一下,想必已经阵亡了。他说,下一个就轮到你。他说道。他擎起茶杯往地上一掼,跨过小院走出去。 好没来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