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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好作家,懂得在什么时候应该沉默,懂得沉默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当我们用这样的理由告诫自己的时候,一方面是让自己往“好作家”的方向走,另一方面——我狭窄(不是狭隘)地以为,是自己还认为自己不够好。
  沉默,之于作家的重要性,来自于沉默背后所获得的思考,以及沉默本身所代表的一种温润的、不具攻击性的、稳如磐石的坚定的姿态。沉默当然有别于“哑口无言”。后者多少有点无奈的意思在里面,而沉默尽管有时候也有无奈,但在战略上,却有着主动权。反映在作品里,沉默,作为技术上的“留白”,和气息上的“稳重”、“黏稠”、“均衡”,却拥有了内在的吸力。
  当代艺术、尤其是中国的当代艺术,时常以沉默的反面出现在世人面前。中国当代艺术家们私下里觉得,自己的沉默太过漫长,因此在把头露出来的时候,常有言辞迸发的欲望。他们的这一习惯,撇开环境因素不谈,事实上跟他们从西方当代艺术大师们汲取许多方法和意识有关。这跟中国的一些声名尚在低迷期的好作家恰恰相反。作家们可能是出于因为有文字立世而喜欢在露头时扮酷,并在某种呼应中,使文字得到辅助的价值——尽管如此,这些作家们所做的种种,很多时候并非出于策略,而是本能。
  其实有一个疑问是可以存在的:沉默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益处?沉默,除了在阵地策略上时常能占“无为而无不为”的有利位置外,它的好处,对什么样的人最有用?当然,这样的疑问,是立足于写作本身,而不是人际关系。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一个张扬的人能写出沉静无比的作品,也没有必要反对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写出的作品是极其嚣叫的。比如说张扬的酒鬼福克纳,若非看到他那些沉静的短篇,谁又能相信他的张扬,只是生活习惯而非禀性如此?在这时候,我们这些读者有必要审视自己阅读作家的习惯是否健康:我们为什么总会把别人的日常性格、日常行为折射到作品里去?这样的方法有时候有用,有时候导致的却是误解。
  所以沉默的意义只对适合沉默的人有用。而适合沉默的人,又得以其沉默之后的作品的好坏为判断标准。因此,沉默是否重要,实际上是个伪命题。当我们觉得沉默重要的时候,有必要反思,这重要性是不是带进了其他的与写作无关的东西。而当我们觉得沉默并不重要的时候,也有必要考虑,放弃沉默,自己的作品是否真会写得那么舒服。沉默肯定不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话到尽头,又是一句自古以来皆成立的大道理:人人都有他的命。
  不过,沉默可以作为一种技术判断手段为外人所用。这话的意思是,当一个人,从沉默到不沉默,意味着他的状况、状态的反转。同样,当一个人,从不沉默到沉默,也意味着他的状况、状态出现了反转。沉默,作为一个收与放的中间点,具有着极强烈的暗示性。这样的暗示,其实是伪装不来的。沉默,与不说话,就是昏迷与死亡的区别。可是,要是一个人长久地、一如既往地不沉默或者沉默,那说明什么?可能说明不了什么。嗯……但问题是,这样的人很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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