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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每天都在城里的各个书店间穿梭,你在干什么?莫不是也像我一样在找《女遮蔽师》吧?是的话,那就太好了,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坐,喝上一杯,不过请你不要误会,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哪有时间想什么所谓的男女之事,一本书就够我们折腾的了,你说是不是?
你找它多久了?什么时候知道的?报纸?杂志?还是网上的一条简短留言?亦或是短信也说不准呢,你有和我们一样的同好朋友的话,他一定会用短信群发给所有认识的人的,像我一样,我就群发过不知多少遍,我要让他们知道世上有这么一本书,它虽未写出,但值得关注,值得去买,如果这样的书都不去买,那我真该好好反省反省我的择友标准了,不该么?
发了一个月短信之后,我发现还有比它更快捷也更省钱的方法,那就是电子邮件,可惜它不能群发,需要购买所谓的正版群发软件,你买了没?没买的话我可以把帐号密码借给你用,只要你保证不透露给我们之外的其他人。“我们”,“我们”当然不仅仅是指你和我,它包括你和我在内的对这本书发狂的每一位同好。“同好”,你明白吗?我真不喜欢什么“读者读者”的,我更喜欢称他们为同好,读者太公开也太宽泛了,我们可不一样,用它来称呼我们这种人简直就是对《女遮蔽师》的侮辱,你同意我的看法吗?你同意的话,我们以后就以同好相称,它有种不易被人察觉的私密感,我喜欢。
我还为这本书建了个论坛,论坛的地址我回头短信给你,它非常隐蔽,没人能猜得到,我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让里面的会员更纯粹也更团结,想想吧,互联网何其之大,我们一帮人聚在一个小小角落共同享受期待一本书的乐趣,探讨将来读到它的快感,那该多美!论坛的域名我一下子注册了五十年,花了我不少的一笔钱,不过我不在乎,要知道,它可以一口气用五十年呐,想想吧,五十年后的《女遮蔽师》的同好们会怎样看我们的论坛!
对了,你知道《女遮蔽师》的作者吗?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我们期待的是这本书,对不对?不过呢,这样说好像我们对它不怎么感兴趣似的,其实不是,这样想,实在是再无奈不过的下下策,据说,就是书真的出版发行了它的作者还是不会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她(鉴于我的男性身份,我更愿意把作者想像成“她”)情愿隐姓埋名,这对她有好处,毕竟她是一个害羞的人,羞于让人了解她的内心和性取向,她更愿意让我们把她想像成另外一个人,只要不是她就好。她得先让书中的女遮蔽师把现实中的自己遮蔽起来。我们一定要好好配合她才对,要保护她,不要让她的生活受到外界的干扰。这是买她的书的几个前提之一。如果不明白这点,我宁愿你别去买它,你的阅读会误导你去探究她的真实身份,直至对她人身构成伤害,一定会的,别不信。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和我一样,在作者的真实身份面前会克制好自己的好奇心,那么我问你,到时候你准备买几本?一本?五本?还是十本?五十本?你朋友多不多?我是指对这本书感兴趣的同好朋友多不多?我提醒你,你肯定是已经早早想好买了送他们一人一本,这样想是不对的,既然是同好,他们也一定会这样想这样做,结果只能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把很多书放在家里,一本也送不出去。我就是宁肯它们烂掉也不会白送给不懂它的人,我的心情你能体会吗?你当然能体会,不然我们也不会站在这儿聊这么久。就是说,我们与其让一部份书烂掉还不如让它到真正需要它的那部分同好手上,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同好买不到,比方说边远山区的,深山老林的,他们那儿的小书店肯定不进,那些家伙只会进一些不愁卖的学生教材、新华字典之类的,我们有义务到时带一部份书去此类的地方跑一跑,你也想到了,怎么知道他们就需要呢?怎么发现这部分掉队的同好呢?还真不好办,我们到时候再说。这事做是一定要做的,我们有责任。
我只买一本,到时顶多不会超过两本。我当然愿意买很多本私藏在家,专门为它开辟一个书架,想想吧,站在直达开花板的足足占了一面墙的大书架前,书架上插的全是《女遮蔽师》这本书,那是一种什么情景!什么气势!不过呢,不是刚才的话,我最多只买两本,一本看,一本收藏,我想把原本属于我的那面墙的《女遮蔽师》还给真正需要它的同好。但愿你也这样做。你要是一定要搞它一面墙,每周可要安排我去趟你的书房,让我也享受一下那面墙带给你的源源不断的视觉高潮。
在小书店门口和陌生女人聊天很愉快吧?聊了那么久,我在这边的树丛里都快睡着了,你们还在聊,都聊了些什么?我想不会仅仅是本书吧?我没在她身上装窃听器,没法知道你们的谈话内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你和我的女人聊天了,你惹上了麻烦,伙计。
我称呼她为“我的女人”你不介意吧?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称她为你的女人,不过最好不要当着她的面,她会吓坏的。我对爱读书的女人感兴趣,尤其是趣味相投的,比方说我们都喜欢某一类小说,某一类作者,具体的某部小说某个作者,我们在对话,我们通过捧在手里的同一本书在用暗语交谈,温存。我喜欢她们,我跟踪她们,收集她们,收集她们的住址、着装、饮食习惯、刷牙的时间、清理腋毛的频率,等等等等。我对她们都太熟悉了,比她们自己都熟悉,刚才和你聊那么久的那位,她虽然自始至终没插一句话,但我注意到她一直在听,很认真地听,她在思考你的话,并尽量跟上你的谈话内容,她在思考,她有自己的想法儿,这是最重要的,我喜欢这样的女人,她们才值得我去花费长达数周的时间、精力去跟踪,去陶醉。
她最近一直在找一本叫《女遮蔽师》的书,我每天几乎都是跟着她去书店,我真想停下来休息一阵子,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说实在的,我不喜欢买不到书的书店,每天这么跟着她耗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可又能怎样?我必须见她买到书才肯罢休,这是我尾行(我更喜欢这个词)买书女的一贯原则,我不想打破它。
这书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它还没出版吗?还是出了书店迟迟没到货?我恨不得自己去写这么一本让她买到了事。这树丛里的蚊子真多,你就是把衣服在花露水里泡一晚上穿在身上它们还是不放过你,我真怀疑她买到那书之后能不能也蹲在这要命的蚊子窝儿里一口气把书看完。判断一本书的好坏就得这么判断,这就跟判断一个女人的魅力要去看她身后有几人尾行一样,我说的没错吧?
我说过了,我今天准备早点休息,只跟她到书店这儿,你要是想去她住处,我可以带你去。那条路我再熟悉不过,她在路上走过的脚印我都数得出来,她楼层的总台阶数,她门铃摁多大力度才会响,她备了几双客人的拖鞋,她最爱吃的苦瓜和芥末放在冰箱的第几节架子上,这些我都一清二楚,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对了,她自己还手工装订了一本《女遮蔽师》呢,就在她枕头下压着,当然只是个封皮,里面是另外一本书,怎么可能是真正的《女遮蔽师》呢?封面是她自己设计的,作者名、出版社和版权页都空着,填什么都不合适,干脆就留空,封面是一小堆细碎地拼在一起的肉感的女性物品,她可能是更强调遮蔽师的性别,忽视了她的职业性,这倒没什么,她不过是从自己的性别出发去想像一本未买到的书,这已经很让人高兴了。她还为这本书订做了一个漂亮的木盒子,盒子的大小刚好容下这本书,可以用把小锁子锁上,以防别人看到。她有看书做笔记的习惯,直接在书页的空白处记下心得感想,一本书对她来说就是一本私人日记,所以,我知道她有保护自己的书不让人看到的习惯。最近她保护的是一本叫《新娘日记》的书,一个法国小说家的妻子记录的自己的虐恋生活,就是刚才《女遮蔽师》的封面里包着的那本,如果让她在一个空白的本子上写她肯定不会写那么多,除去书的内容,书页的上下左右能写字的地方都被她写得满满,多插一个标点都不能,可真够固执的。
看尾行多日的女人读书是很享受的事,她享受阅读,你享受阅读的她,或者说你享受你和阅读的她难得的单独的相处。我经常在她入睡前的阅读时间从楼顶借助绳索把自己像只蜘蛛一样吊下来,吊在她的窗外,晃啊晃地隔着窗帘看穿着睡衣的她在床头翻书页,在上面写这写那,别提多惬意了,凉爽的夏夜就该这么度过,你说对不对?不过,让人迷醉的事物通常都潜伏着威胁,比如酒,比如毒品,有次我竟那么吊着在窗外睡着了,做了一夜的美梦,要不是后半夜在空中小便完醒来,被人发现可就糟了。
《女遮蔽师》我一定会看,我已经很久没和女人同看一本书了,我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我自己先买一本不拆,让它那么一直塑封着,用来收藏,看的话我去看她枕头下面木盒锁着的那本(趁她不在家的时候),还有私人笔记读。不然,尾随她买这本书的这几个月不就太亏了吗。
每次进书店都会觉得书店小,进哪个书店都是这种感觉,很多年了,一直想不通是为什么。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缺了一本书,这本书可以让小书店变大,大书店变得更大,最起码不再有那种很压抑的残缺感,这就是《女遮蔽师》。
我经常想像在书店见到它的情形,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两腿发软,像是踩着了云朵?还是和时间赛跑,与空间为敌,想要不走过去就直接让它来到手上?还是……突然想在原地摆一张小方桌,坐一张小板凳,喝上那么一杯,静静地,远远地,用最温柔的目光轻柔地来来回回地将它爱抚?它真的是让人等太久,太久了,等得住院的住院,去世的去世,结婚的结婚,坐牢的坐牢,它改变了太多人,你知道吗?仅仅是因为它的不出现。
我每天都会有买一本假《女遮蔽师》的冲动,如果有,那家出版社一定赚大钱,因为像我这样的读者一定不在少数,即将渴死的人是连尿都会喝的,更别说是一本关乎内心的书了。我每天都盼着书店会有这样一本假书出现,可你知道,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实在是不认识什么作家,不然一定会找他们试着写一写,稿酬我付,出版我来联系,我多想有这么一个倾家荡产的机会,可就是没有。生活真可怕。
你会买吗?一本假的《女遮蔽师》,粗俗的封面,烂糟糟的纸张,塑封什么的都没有,出版社也是鸟屎也不掉的鬼地方的小出版社,你会买吗?我会的。它会带给我一种错觉,就像故意把整条手臂压得失去知觉再用它手淫的男孩,假《女遮蔽师》给我的快感丝毫不亚于一只不存在的女孩的手。
我们爱它,即便它还不是真实的存在,没有完美地呈现,爱一本书是不需要理由的,不是么?我们都爱过很多人,都有这方面的经验,与人相比,爱书会更简单,更纯粹,也更容易达到极致。说来可笑,每次路过书店,一想到没有这书的存在,我就浑身发冷,牙齿打颤,附近的诊所应该是最好的去处了,谁知里面的护士一听我提起《女遮蔽师》,都叹息不已,给我看病的心思都没了。我哪里是去看病,我根本就是想随便找个书的同好取取暖罢了。
因为这本书,我认识了很多人,有些成了很好的朋友,隔三差五地喝那么一次,生活上工作上有什么事也都互相照应,乍一看,日子过得比以前热闹了,其实不是,这是一种错觉,这等于是把很多人的悲伤汇聚在一起,让一个大悲伤笼罩在单个儿的人头上,这么做是有问题的,保不好还会出人命。所以,我后来宁肯钻书店旁的小诊所也不去参加此类的聚会,我提防那种氛围。
每个人都在坚持,都在等,我也会等下去,诊所里的小护士不退出,我就一直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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