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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没有轻快的生活,更何况这会儿正这么逆着风走在碧绿的街道上,皮鞋好端端的不知道何时被哪个梦游的小鬼剪破了,也许等下周把丧事料理完了我就该找间离儿科医院远远的公寓暂且住下,风吹进鞋面上敞开的豁口,混呢羊毛织的袜子也在大前天夜里被住在衣柜里的畜生咬了个洞,左脚脚趾上某个极小的局部凉飕飕的,仿佛有杆冰冷的钻器正在给我做外科手术,真不该听郎多耳福伯爵的话把尸体送去那个地方,可父亲的脑袋已经被剁碎了,我没能赶上观赏仆从们下刀的方式,不过我猜想那大概和童年时在田野里做工的程序差不多,用榔头将颅骨敲碎后再将那一大堆烂摊子聚拢,然后横竖交叠着切割成无数个小方块,紧接着塞进四面白呼呼的坛子里,脑浆和些许从女佣首饰上剥落的彩漆搅和在一起,闻上去有股酸腐变质的马鞭草的气味,最后和一大堆派不上用场的抽屉,床单,素描笔,水晶吊灯一起收拾进地下室,在那儿墙壁上悬挂着伯爵早年外出历险时所携带的几面旌旗和一幅郎多耳福夫人袒胸露乳的油画像,不知道为什么仅凭想象也令我感到一股挥汗如雨的滋味。父亲曾经贪杯成疾,像画片里那些典型的醉鬼一般终日耷拉着头歪歪扭扭的坐在马厮里,穿着他那身沾满油污的橘红色兔毛坎肩,现在这些都不可能再被受雇于伯爵的私家侦探偷拍到了,因为他颈项上那个肥大臃肿的玩意儿已经没有啦,我摸了摸下颌上星罗密布的粉刺,想着去坟场之前得上哪儿喝上一杯莓力士甜酒,但大概不可能碰上哪位善心人士愿意替自己把头也卸下来以便轻快轻快,那时候大约七岁左右吧,我曾经在皇家戏院外头的等候大厅里拣到过一本封皮脱落的小册子,其中有一篇题目叫做《噢,快活的日子!》的故事,故事以第一人称视角叙述了一名士兵在森林里被纷繁尖利的树枝无意间割下脑袋的经历,如果此刻在街上和编故事的人迎面相逢或许能结伴去小酒馆里分享一下彼此沮丧的心情,日暮时分不安的风从四面八方的空隙里喷薄而出,而我就像个负伤的难民般捂着大衣的第三枚纽扣蹒跚前行。
月亮正冉冉升起,朦胧的光线从高耸的街灯顶上挥洒下来,近处是一些带有彩色条纹遮阳棚的低矮建筑,譬如私人照相馆,诊所,修车行等,一些鸽子寥落的散布其间或啄食路面上的谷物或梳理着自己身上粘稠的羽毛,灰色的,还有烟紫色的,都瞪着无辜的眼睛,远处街道尽头一排排苍老的黏土塑像沉静的矗立在烟雾缭绕的背景中央,也许有的工厂顶着民众强烈的抗议声仍未歇业整顿,他们制造雨衣,苔藓绿的,宽广的雨衣,还有洁白的粗麻绳,一捆捆塞在鼓鼓囊囊的大尼龙袋里,过去刑场总会大批大批的朝他们订货,但现在生意普遍都不怎么景气,罪犯越来越少,市民们变得很懒惰,总是目光呆滞的从半开的窗户里探出胳膊来取晾晒许久的猪大肠或者朝一楼的房东翻几下白眼,街道右边间或有一两辆暗蓝色的货车慢腾腾的驶过,沉甸甸的集装箱在露天车架上颤动着,以前还有马戏可看的时候那里面曾装过不少动物,现在恐怕除了雨衣和麻绳就只剩包裹其中的尸体了。我看见一些萎靡的云点缀在西面教堂的尖顶周围,快步行走时它们就像幽灵的影子般随我一起移动,在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有稀薄的光柱体透射进来,几丛边界浑浊的浮游物徜徉其中,仿佛已经跌宕沉沦了好几个世纪,这些辉彩朦胧的附着在毗邻的玻璃窗上,由此呈现出几道浅金色的弧线,遮蔽了室内某些细微的景物,偶尔从身后会传来自行车铃声,稀稀松松的仿佛是断线的晨露从汁液充沛的茎叶上洒落,滑进脚下鳝鱼丛生的下水道里。少女就手持鳝鱼站在街道中央的小岔口上。
这是位白皙,娇弱的少女,年纪看上去大约十四岁左右,刘海奇异地盘旋在额头上,形状就像一副被掰弯了的痒痒挠,后面一丝不乱的扎了个发髻,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圆领无袖针黹背心,下身是一条白色短裙,腰身两端各有一排整齐的灰色圆扣,小腿皮肤看上去紧致且薄,在某种程度上像蛾类的翅膀,没有穿鞋,总体上说来除了赤足及五官过分精致外和一般能想象到的女学生没有过多差别。当我走至岔口时她张开问我:“大叔,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涤罪所?”,经少女喉部的声带振动发出再通过口腔共鸣传出的嗓音听上去异常单薄,容易令人联想起初冬时节那当一切还没来得及彻底衰败时的景象,污雪中那些卑悯,自爱的小松鼠半闭着眼睛准备迎接悠长的冬眠。少女手中的鳝鱼缓慢的蜷动起来,平滑的肌肤上那些沿着中心圈向四周放射的斑点在月色下闪动着漩涡状光环,我们没有商议价钱,并肩向右拐弯时视线左上角仿佛正有几丛蒲公英正在黯淡的半空中迅速向下堕落。
在灯光逐渐暗下去时总能依稀从天花板上方听见旧纸堆被一张张打开的声音,年代久远的新闻里的被害者们不断发出快慰的嗟叹声,天台上,铁笼子仍在淅沥沥的从栅栏中心渗出醋滴来,她们洗下肢的血,遇袭前用钢笔写下的情信严肃诵读着自己,几副无人认领的身份袖章用别针固定在弹簧断裂的废旧沙发上,门外的螺旋楼梯似乎也正在自行舒展,材料彼此接合处不时发出使人感觉恐怖的松动声,少女将鳝鱼放在小腹上,在它经过又离开的地方留下湿冷的皮肉,粘腻冰凉的触感具有如同镇静剂般的抚慰效用,向下,陈旧且未经铺陈的水泥地面上有几滩深色水渍,由于乏力之故不能确定来源的喘气声就像科普频道里播出那些超自然景象时配诵的节律,某类事物正趋于毁灭,好比那台不断生锈,逐年贬值的印刷机,如今和年迈沮丧的父亲一起被卷裹在稀疏寒冷的地下吧,可最终流溢时在我眼前分裂出的的画面却是父亲孤身一人坐在浩瀚无垠的星辰中间,每一束光都向父亲身后那如敞开的大鳊鱼嘴般的墓穴延伸开去。
“我么,是打火星来的。”,“火星?”,我极其审慎地重复道,同时少女与我在墙壁上投射出的影子均略微颤动了一下,从来也不曾看上去这般雄伟啊,我心里赞叹到,少女上身前倾擦了擦脚踝上的液体,“出生没多久我就来了。”“没多久?”,因为生怕被她发现自己有些失聪又紧接着追问了一句“这么说您到现在为止还只是名小孩子喽?”,我回忆起方才在街上被唤作大叔,“选择您真冒昧。我们都是自杀过的,对吧。”,我吃了一惊,望着正襟危坐的少女,毫无把握地申辩道:“在火星上的城市里那些事称不上犯错,我猜测是这样。”。
诸位看官,如果赶上二十年前那阵子多惨剧的时节,您在某日黄昏也曾经过小街那道茬口的话多数听见过这样的对话:
“爸爸,您瞧,那个泥人会动,他解开了缝在胸口的拉链正打算去天边洗澡呢。”
“噢,小乖,看样子你必须赶紧和我去医院治病。”
“遵命,爸爸,我是您的小乖。永远的”。
10.05
晚饭前
【论坛讨论】
oo柒
很喜欢8439的小说。语言上,特别是那种长句,独特,而包含很多内容。
而且小说漫长的气氛,像是在欣赏电影。
凌丁
“再也没有轻快的生活,更何况……”
不免悲从中来。
忙里偷闲,止增忙耳。
亢蒙
语句织开一张网,牢牢地套住了临场感。
不有
这个顶下,短,但是耐读。形象的获取快速而直接,学习。
酒童
赞叹8439的想象,并为小8扎实的中文(我还感到了古文)功底所折服。小8有营造仙境(童话)的超强能力,这么小的篇幅,读的过程种种断想接踵而来,读后尤为。了不得,可敬,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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