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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遮蔽师》的封面,那我就说说吧,不过,我可不能保证它们都是真的。封面有好几套方案,不,不是几套,会更多,十几套或二十几套,选哪套谁也说不准,每套的风格色调等更具体情况不到最后关头猜也是白猜。我一套也没见过,就这么多。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让你们失望了吧,其实我和你们知道的差不多,谁让你们更相信我。
  “你是在哪儿看到的?”事后,竟还有人这么问。
  “我没看到,一套也没看到,我已经说过了。”在重复同一句话这件事上,我显然比自己预计的要有耐心。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一套而是那么多套方案?”那人管不住嘴巴,他几乎脱口而出。
  “一般的书提前设计几套封面再正常不过,可这本不一样,我说的十几套或二十几套,你知道,它们肯定是事先从上百套中选出来的,想想你知道的国内外最棒的设计师吧,其中肯定有你认识的几位,他们都是义务为这本书秘密设计的。”接下来我还想说什么,可脑子一锅粥。可能是没有午睡。
  “我想把它当桌面主题!”一个穿黄T恤的青年开心地说。
  “我身上还有块地方一直给它留着,到时候刺上去不会侵权吧?”另一个浑身刺青的家伙坏笑着,冲我龇着牙。
  关于封面,我知道大家都迫切地想从我这儿了解得多一点,再多一点,可我能知道的就这么多。
  我真没用,干的就是这个,却当着大家的面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是大家同意的话,我不妨把这个位子让给在这方面更有能力的人,起码能力比我强的人。一年下来,我在封面动态搜集工作中情况可以说是糟透了。这也是我今天来这儿的原因之一。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对封面的独家消息的一无所获让失眠成了我的家常便饭,头盔斗篷成了我的外出备必(原因估计你们也能想到一二),我的身体状况一度不好,安全也成了问题,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们觉得龌龊,可这是我的心里话。我现在哪儿也不敢去(别告诉我说到处都有我们的人,我担心的正是他们),只有成天耗在家里,从早到晚在网上转来转去搜来搜去却什么也找不到(能搜到的都是二手消息),这样一个人,留他在这个位子还有何用。
  让我怀着无法言喻的内疚再扯几句这本书的封面吧,算是我的最后交待,也算是我给接下来接替我工作的下一位同好的最后嘱托。《遮蔽师》的封面会比书提前半年印出,为的是先在被许可的小范围读者中内部测试它的效果,满意程度在99%以上才会大批量开印,达不到99%,就换另一种方案内测,直到有款达到99%。99%已经是最低标准了,在这点上请大家相信我,也相信负责封面设计印制的那家工厂(到底哪一家后面有关于它的详细章节)。需要着重解释的是,这只是个百分比,并非《遮蔽师》的封面会真的放弃一百个读者中的其中一位,不是那样的,它会考虑到每一位读者,会让任何一位读者满意,那么,那个1%,它属误差范畴,好比一百个人里有一个第一次看到它时的心情很糟(临时的家庭变故?偶遇多年前令自己悲痛不已的女人再次悲痛不已,或突如其来的丢掉了工作,等不可抗力的影响),影响了他对封面的判断(事后他当然会联系到负责统计的工作人员声明自己的判断偏差,不过已经没用了,统计是集中进行的,并且他们也考虑到了这种人),这就是其中的那个1%。
  我想我解释得已经很清楚了,接下来,我会对接替我工作的那位同好说几句话,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将会是你们其中的哪一位,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发言。在《遮蔽师》封面动态搜集史上,我是第一位大家选举出来的人,我很迷茫,至今面对这项工作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我太胆小也太内向了,我的活动能力有限,我讨厌体育锻炼,早上跑跑步什么的,所以我的体质不好,许多到现场获取第一手资料的机会都白白地流走了。要知道,这样的机会不是你想争取就能得来了,它完全靠等,靠运气。就我而言,我的运气还不错,几个月就能碰上那么一次,可让我说不出口的是,我准备不足,不是惧怕黑社会介入就是担心国外便衣盯梢(主要就是这两方面原因),我无法开展工作,只能窝在家里装病(我装病的事估计你们也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吧)。在我离职之前,我会在两周内把辞职书工作总结和花掉的钱一分不落地交上来,也希望下一任封面动态搜集者能吸取我的失败教训,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正要写封信给外地的朋友,告诉他我订购的东西一两天到手,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里面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你是莴吗?”他问。
  “嗯。”
  “你在blind网站买的书到了,我快到你填写的地址了,你写的是单位还是家属区?”
  我一听,赶忙说:“我不在那边,我最近在岳父家住,莫苍北路你知道吗?”
  “知道。”
  “我在莫苍北路的桥头等你”。
  带上烟,火,手机,穿好上衣,我就出门了。我要是告诉他具体的门牌号他也会找来,我打开门就能拿到书,可我不想那么做。我宁愿多走几步,走出这条小胡同,到胡同口的桥头与他碰面。清早的空气新鲜得让抽一整夜烟的肺麻酥酥、凉丝丝的,胡同里吃早饭准备上班的人一边吃一边瞅着旁边菜贩的蔬菜,盘算着中午买哪几样菜,怎么做。
  远远的我就看见一个人站在辆黑车车门处,盯着手里的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拨它。我离他三十步远时他开始拨手机。我没管口袋里的手机响,直接向他挥手,他却只盯着手机看有没有接通。我离他十步远时他一抬头看到我,挂断手机。
  “你带身份证了吗?”他问。
  “没,我带了银行存折,上面是我的名字。”我把存折打开,给他看上面的名字。
  “好。”他拿出一包书,开始撕上面的标签。
  “blind很快嘛,三天就到了。”我说。
  “昨天到的,昨天有点儿晚,没赶过来,就剩你们两宗单子了。”他把撕下的标签和一枝笔给我,要我在上面签字。
  “还有日期,22号,哦,21号也行,呵呵,身份证号码,你记得吗?记得也写上。”我一边写,他在一旁看着,我估计在写身份证号码时他肯定暗暗数着号码的位数,大致确认着身份证的真假。
我冲他笑笑。他有点不好意思,礼貌地笑了一下。
  “里面的书你没动过吧?”我问他。
  “怎么可能动!你看不是封得好好的么。”他不可思议地说。
  一定是我的问话太唐突了。
  “哦,那就好。”我说。
  我没有当着他的面拆开包装,我“啊”了他一声,算是告别。他上车后,我才发现他开的是辆政府部门的车。
  “政府里的人怎么干开快递的活儿了?真是奇怪。”我这样想着,回到家里拆开包装,没错儿,我在blind网站买的三本书,还有发票,一样不少。
  真的没少吗?那些杂种!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答应送我的《遮蔽师》的封面印刷品呢?果然没有一并寄来!难道要我去他们一千公里以外的公司取吗?我就是去取他们有种当面交给我吗?网上付款时明明说好购买三本或三本以上免费赠送一张《遮蔽师》的封面印刷品,他们说话是放屁吗?别以为我是冲着这三本书去的,我是想用三本书的钱买一张封面,封面才是我要的东西!猪!鬼才稀罕这几本垃圾书!
  我回拨了送书人的电话。
  “那三本书的包装你确定没拆过?”我用一种自己都不熟悉的声音问他。
  他说确定,“少了什么东西吗?”
  “哦,没有,”我笑了一下,“只是随便问问。”
  我意识到无论我怎么问,就算他真的拆了拿走那张封面我也拿他没办法。再说,包装上看不出有二次包装的痕迹。
  怎么办?难道还要我上blind网站再买三本书碰碰运气?那些狗娘养的!

  莴在what书店的书架前站着醒来,仿佛时间停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运转那样,他把手里的一本名为《异性自慰史》的黑皮书插回取出的位置。那个位置,他回想一下才搞明白。这个细微的停顿正说明了,时间并未出现空白,一个普通星期三的下午,他确实在这家书店的书架前站着睡了一会儿。
  还好,他庆幸睡着时的口水没有淌到手里打开的书上。他抿了抿嘴唇,吸口烟似地将嘴巴里的口水无声地咽回喉咙,又用脚把淌在地上的一小团踩住。他下意识准备用鞋底来回蹭几下(这让他想到精明的窃贼在雪夜背着脏物倒退着离开现场,边走边用一把小扫帚将身后鞋印抹平的情景)时,他控制住了自己。他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就像从深陷的烂泥里将鞋子拨出那样,他缓缓将脚从原地抬起,走出书店。
  天阴着,街上没几个人。“这个时间,人们应该都乖乖地呆在办公室了,”他想,“大家总要干点儿什么,或被什么套住困住,才觉得过得是人生,”他用自己以前工作时的经验想,“不然会感觉虚空,无力,整个社会也会随之失去活力,由此也证明了,人是在压迫中寻求乐趣的动物。”想到这儿,他不自觉地点了枝烟,等着过街似地在路边站定。长时间没有车过来,他完全可以不考虑红灯直接走到街对面,事实上他也正准备这么做。对面一家报刊亭挂的一期杂志封面吸引了他。
  会是本什么杂志?他一时想不起来。这类杂志他经常见到,通常是在公交上将头无趣地伸出车外时,那些报刊亭强加给他的。“视奸”。他脑海立即冒出这个词。那么接下来呢?“反奸。”有一刻,他真想闭上眼睛,任由思绪不受外界烦扰地游荡。习惯及时矫正了他的妄想,他没有那么做。意识到这点后,一股越来越确定的悲哀从他的小腹开始扩散,直达他的瞳孔。
  “这是本什么杂志?”他奇怪,找了几遍仍未找到刊名,就问报刊亭的老板。
  “自己看。也可能是英文。”没收到要买的意思,老板像只怕见光的动物,窝在黑漆漆的铁皮屋里,不肯把头伸出来。
  “倒是有几个英文单词,”他低声嘀咕,“不过是印在封面女郎的裙角,不会是裙子的品牌吧?”
里面没有声音传出。老头子可能正旁若无人地看一本黑乎乎油腻腻的武侠小说也说不准。
  没翻几下,莴就发觉上了封面的当,里面的内容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应该是本新发行的时尚类杂志。
  “你怎么好意思指望在这儿找到与《遮蔽师》有关的东西呢?”莴这样问自己,带着自嘲的味道,“与其像个笨蛋一样在这破破烂烂的报刊亭翻阅莫名其妙的杂志,还不如再回what书店的书架前站着睡个回笼觉。”
  一辆崭新的公交开过去。莴扭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座位都空着,只有司机一人像开自家车似地一股风地拐过弯去,最后一眼,莴分明看到车尾处的广告与一本书有关。“是本什么书?”,他可是第一次看到有书在公交上做广告,虽然白色封面已被尾气熏得乌黑,他还是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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