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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作者的小说能否引发某位读者的共鸣,不在于两人的经验是否“吻合”,而在于作者是否能够“唤起”读者的某种经验——这就是为什么你没去过美国,但是同样看美国人写的小说也能觉得美。
  但当今绝大部分的小说,都不能够有效唤起我的个人经验。一些小说给我留下的印象仿佛是一张名字平平的影碟,60分钟,只照着一个女人的脸部特写,特痛苦,在呻吟,而且呻吟得也很不在状态——你也不知道她是在做爱,还是在受刑。最后电影就结束了。不知所云。
  大家在讨论写作时,通常说的是什么呢?是细节是否真实、是结构是不是对称、是应该多么多么刻苦;名家谈写作,因为是过来人,那基本谈的都是大原则了——什么作文先做人,境界、不断探索的精神。这个就深了。“过来人”的话你非得“过来了”才能领悟其意。就拿“作文先做人”来说,大师说的“做人”和咱普通老百姓通常理解的“做人”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你要听一个女学生干部或者单位女同事说“做人”,那是说一个人是不是符合当下的大众道德标准,是不是臭流氓。
  这说的都是台面上的道理。你要老把想法停留在台面上,好多人还奇怪了——不是说做文先做人么?为什么大文人都喜欢逛窑子?
  那要我还说了,有些人多刻苦也没用,不是那块料——这个话就上不了台面。我还说了,有的人天生就对写作有灵性,她练得也不一定比别人多,她有“悟”。这你怎么接受?谁也不会指着你鼻子这么说。
  就好象武术,一搞运动会,弄一群大学生、老头儿老太太穿着白衣服,站操场上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好看。“习武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它的核心是修身养性,是和谐美,习武者最高境界是不动武”——这些话咱们听得最多,是上得了台面的道理,而且说得没一点错。练习武术时套路里的招式和名字都很幽雅,其实打起来不是那么回事。比如说“云手”,这是太极拳里最著名的招式之一,平时练起来好像跳舞,名字也很优美,台面上是这么回事。但实战中,云手的实际作用就是侧身进裆别住大关节,然后要么打人软肋,要么撅断胳膊,一点都不幽雅,从外形动作上你根本看不出这是云手,但走的劲确实是一个劲——可是你看公园里那些练太级的老头儿老太太,有几个知道这个的?教他们的居委会老师也未必都知道!
  还比如说吧,很多练拳的,尤其是内家拳,老看不起外家拳,说那些都是伤筋骨的,内家拳只要行气站桩就很能打——这就好象现在好多写小说的人不敢提故事二字。看不起写故事的,一说写故事就难为情——其实内家外家都很重要,缺哪个也不行,那些厉害的内家拳师父,没人的时候也拼命耍石锁,抖大杆子,练铁砂掌。真打起来,体格为先,没有过硬的体格和外家基础,你行什么气啊,一拳就把你那口气堵回去了。
  说到这个,我还要说一个台面下的道理。我觉得一个人有什么文风,是和他(她)个人整体因素有关的。这整体因素除了生长环境、所受教育外,还包括个人的体质、性格等遗传因素。文学上做探索,不一定非要上来就模仿8439、柴柴。
  每个人的创新、探索之路都不同,你不是8439,你没有天才,你只能把训练建立在对传统的熟悉把握上。你看画家、音乐家,初期作品一定是很结构鲜明的、很传统的。后期作品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但一个初学者,上来就直接反结构就不行,上来就无形、希声,作品就真的没形了,真的味同嚼蜡。
  写文章,写小说,要我说台面下的道理,就是总要讲究个与众不同,一定要有点好玩的东西,别人写烂了的不要再写了,而且!!!再怎么样也要“在极其微妙、适度的范围内考虑读者,考虑到如何‘唤起’读者的经验”,尽管这种考虑读者哪怕是潜意识的,但你不能心里完全没数——这些想法,我想再怎么样这也不会是错的。
  当然,语言是有缺陷的。有些话一说出来,就“过”了,就置我于一种危险的境地。所以千万不要把我上面所说的看法绝对化,一绝对化就成了“实用主义”、“功利主义”了,那写作就彻底完蛋了。仅供参考,别让自己走偏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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