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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的第一句是第三段结尾的“难伺候呢。”说这句话的人的身份,介于小说里的“她”和叙述者之间,“难伺候”作为直接的经验来自女搓澡工,它一旦定下来,作为小说的一部分,则在情感和意志上都更接近叙述者的身份。这看似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对这篇小说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作用,如果没有它,相信读者也不会感到少了什么;但这句话一添上,情形就不一样了,它是一个虽不明显却极为关键的信号:这篇小说的语言的基调,情感和艺术态度的立足点,最初都只居于这样一个针尖大的地方。
  把这句话拆开来看,“难伺候”是一个事实表述,其中包含的态度的分量还不及对事实的判断;“呢”字缀在后面就使这个判断有更多“味”了,情绪由此开始参与到判断里——也就从这一点,读者逐渐能够发现小说中的暗昧的同情,为了不伤害叙述者的(独立于情绪的)艺术立场而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同情。为了做好这种隐藏,作者在语言上也是用了不小的力气的,他用了大量语气助词竭力要使它轻快、舒缓,但是对眼明的读者来说,这轻快只不过是用来缓冲作品立意中的紧张的一种次要的轻快,说重一点,是带有欺骗性质的轻快。这轻快一旦不能很好地成立,它同时也再无能力保护作品最虚弱的那个核心:生活当中能在种种“同情”当中发现普遍的境遇、情感甚至是道德的优越感的读者,只要略加思索,就不难在此处变了装的同情里发现一种其实也很普遍的“艺术”的优越感——使作者与其作品间产生尴尬距离的,不是其对艺术的渴望超过了一切,而是受到作家良好的自我感觉的干扰主动地隔绝了生活,而让自己的艺术感觉停留在首先满足表达需要的、特别是满足其“表达的优越感”的需要而造的“伪生活”。
  对这种伪生活我们肯定是毫无兴趣的,真正使我感兴趣的是:恰恰是这种既片面、又扭曲地利用了生活的作品,为何能在诸多读者那里唤起认同和满足感。在这里我不想细究读者的普遍素质之类离个人创作太远的问题,我首先关心的是:作者对生活的思索和表达的浅尝辄止,必然会令作品的艺术价值让位于其创作状态中的“虚荣”。
  “难伺候呢”是一个危险的开始,它的顺溜、毫无障碍使这个危险加速成为事实。从这句话往后,相似的话语中相似的“感悟”与“喟叹”出现得越加频繁。除了自小说开始就已存在的必须以此类话语定性的情感,为了让故事在将近结尾时顺利而不令人起疑地抖出一个漂亮的包袱,此处也要求它尽可能地积累留待最后释放的情绪的压力。显然,作者对这种积累、释放的技巧掌握得非常熟练,他把它停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也就是我要提到的第二句话:“你哭个什么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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