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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它在这个繁荣广场的中央位置,等我走近,它盛装的花边会像傍晚庞大的花朵一样开放。顾客们穿梭往来,却不见一个面孔清晰之人。有一群小孩,蹲在书架脚下,由一个内行的领头,其余的小手在空中比划出变形金刚的花样。世界的颜色在增多,物体的形状再不像我小时候的时代那么单一、稳定和持久。这里只是他们节奏迅疾的一个小小停顿,他们从变形金刚的书架转移到了异灵的摊位。我偷偷接近,也不用侧耳倾听。鬼把灯吹灭了,盗墓者陷入扑朔迷离的怪圈。“我跟你打赌,他肯定是死了。”这个小孩把书抢过去,要去翻哪一页证明。然后有一个见过世面的孩子说:“有什么好争的嘛!小飞,我们去那边。”我摸着这个时代近来的封面,从先前一个五孔流血的笨拙面孔变化到了精美皮影戏人物的时代。暗红色的皮影戏人物,表面有粗糙的晶光颗粒,她们从书脊向书页的方向走去。世界的黑色从她身上流淌而过,压着那盏摇晃灯笼。它封面的第二辑是一个暗色镶嵌的旧驿站,没有马,只有一口清泉。他们已经飞到了一个无法追赶的地方。这个复杂的书店总有许多深深的花园小径,他们就像一群小野兽,窜来窜去,把我带到一个个岔口。我希望他也像他们一样,组成一个属于他的团伙,在大众文化重返古代的协助下,从庄子或伊索寓言中打开一个小洞,这些奇异的洞穴会把他带到一个我无法企及的地方。
我希望它就在这个角落。这个购物广场有一个气派的名城。万象城。在城市河流的另一边,城市规划者希望把它建成一个与“东百”东西呼应的繁华商圈,然而它起来的速度不像人们希望的那样,像金山房地产那样一路高歌猛进。在这个模拟孔雀屏的巨大建筑对面,“万象城表面虽然流淌着令人愉悦的色彩,但它的内部却还有许多空出的厅堂。”像这样的角落,空空的玻璃房内盖着明亮的布,走在它外面的瓷砖上,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鼻孔,下巴的胡须原来是那么长的。没有行人,有圆圆的椅子和真的植物。我希望它繁华、盛大、陌生、艳丽,如一定印第安帽子。又希望它蹲在这样冷僻的角落,始终保持着内心的孤独。它为生活的小事发火,做出出格的举动,然而始终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错。因为他的内心始终是向善的,所有不善的指责到达这里后,就被挡了回去。于是人们只能用理论的空谈去谴责他:说我们的时代需要的是行动,我们的思想必须在行动中得到体现。它虚无、悲惨而又坚实地贴在生活的大地上,所以这样的谴责很快会被它的处境本身反驳掉。正是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安心地读书。
我一直希望盯着我的这位小姐过来说两句话,在儿童插画版的《尼尔斯骑鹅历险记》里,故事是这样开始的:“从前瑞典有个小男孩名叫尼尔斯,他是一个既不爱学习,又非常顽皮的小孩子。”我会把第一页的故事念给她听,我们就像两朵花一样坐在这里有空调的地板上。尼尔斯的妈妈一大早就上教堂了,他早上醒来看到了一个大拇指大小的精灵。我要告诉她这些前奏是多余的。故事应该从第二页的这一句开始:“尼尔斯想,要是把他推到箱子里去,再把箱子盖紧,一定很有趣。”她会提出自己的观点,比如故事可以从教堂开始。如果他从五岁开始就能够理解,这颗教堂像苹果一样镶嵌在这篇童话故事里,那么他一定能够想象到有这么一条路:正是我童年的那个时代,村子间的柏油路还未修起来,探亲要走蜿蜒曲折的山路。路边有我未曾见过的颜色鲜艳的野果。她说那是有毒的,是杜鹃鸟的哀号声音变出来的。我把它们摘下来,捏碎了,希望可以找到毒的秘密和杜鹃鸟的声音。直到我们走到那个断壁残垣的驿站。四堵光秃秃的墙,下面一半由巨大的原始山石垒起来。一条泉水就从山石的缝隙里流出来,像线一样穿入下面怀抱大小的清潭。她给我念那些断壁上的诗歌,感恩泉水的赞美诗。我们走了好远,可以看到她疲倦的脸在水里摇晃“狼姑姑的家不远了,经过一扇碎石垒起的村门,再走两里就会到达。但是你会突然遇到一只故意蹲在草丛里嚼草的水牛。我们提心吊胆地走过去,走远后胆子就大起来,你就向它扔石头,可它也不理你。”
“可是,爸爸”——当他说爸爸的时候,我全身颤抖起来——“可是这和教堂有什么关系呢?尼尔斯家的鹅最后飞起来了吗?”“你想想小说,不对,是童话,它的名字为什么要叫《尼尔斯骑鹅历险记》呢?”“哦,鹅肯定是飞走了。”他滑稽地用小手做飞的动作。“那为什么尼尔斯会骑到鹅上面呢?”“因为他和鹅是好朋友。”“不对,我们童话开篇的时候就说尼尔斯不爱学习,而且很顽皮,他没有朋友。实际上他经常欺负他们家的小动物,他会把鹅的嘴巴绑起来。拔光它的羽毛,让小公鸡骑在它身上。这样,鹅会喜欢尼……”“因为小精灵变魔法,使鹅失去了智商。”他突然这样说。他多聪明啊,我们的童话会跟着他的回答继续下去,从此,尼尔斯的历险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我多希望这本童话就这样继续下去。关于那个教堂,我还要强调一点:因为她会觉得教堂离我们太过遥远,她不能理解(即使她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在教堂里完成结婚的仪式)。然而实际生活却是:现实空间里的杂物堆满了你的房间,穿梭行走于这里的,只是我们的腿。我们的精神本身并不参与,客观物体无法取得它的存在,它只能在另外的一些地方,比如在梦里重现它的影子。在这个周末,我终于扔掉了家门钥匙,我的电话卡、书包和短信。在阳光明朗的傍晚坐电梯来到了这里。我们像两朵向日葵一样坐着,交换脑袋的方向。你问我为什么喜欢童话,因为你既不像个孩子,也不像个有孩子的人。我说我只是很累。我问你是不是越来越多的人来这个书架。你说不是的,世界不是你想象的样子,它一直在奔跑,永远都不会累。这些书的封面越来越精致,美得让人嫉妒,然而出版社剥夺了设计师的周末,或者从那个垃圾筒里拷贝了一份。虽然内部的负载越来越重,但世界还是按照外表的方式运行。职员底下抱怨薪酬太低,抱怨得如此厉害,以至于我们认为世界好像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了,然而在老总主持召开的全体职工大会上,所有人都开始赞美公司的各项制度,好像这些抱怨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世界的变化总是缓慢的,一环接着一环,因此也可以说世界从来就是不变的。
她将像我的生活,和我们的谈话一样,走一步是一步。我们不会产生爱情。在这个城市腹部,我们的词汇是那么华丽,正像这个购物广场的名字一样,一群盛装的红色大象,从花丛的这一头奔向河流的那一边。那群小孩跑过来了,挤到了我的前面。他们中有几个趴在收银台,凉鞋脚尖着地,轻轻地摇晃着。“阿姨,给我们打七折好不好?”收银小姐笑了一下:“想得美!八折还不够!”其中的一个小孩抱怨说:“就知道你们会这样。哼!以后再也不来了。”交完了钱,他们像群小鸟一样唧唧喳喳飞出了门口。拐角处还响着他们争夺书本的吵闹声。我把《尼尔斯骑鹅历险记》和一把圆规放在反光的铁皮桌面上,我要把它们寄给他。她会夜晚给他读这些童话故事,教他用圆规画图。我希望他可以画出正方形、长方形、星星的形状、这个城市所有的灯光和流水,以及那座美丽的孔雀屏建筑。收银小姐盯着书本封皮,眼睛没有移动,问有会员卡吗。随后,扫描仪只是冷漠地嘀了两声。
【特邀评论】
冯与蓝|无路的万象城
万象,辞典上的解释是“宇宙间的一切景象”。因此,“万象城”,注定有庞大繁杂的概念特征和虚实意象交错对应乃至互相抵消的种种可能。
必须肯定作者在打破传统叙事的逻辑连接,重建叙述秩序上所作的努力。一般小说中常见的用以维系不同片断使之更具连贯性的时间标示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相似性质的片断拼接,如第一段和第二段,第三、四段和第五段,它们构成了一个几乎平行的结构空间。在失去了叙述因果性的提示后,阅读变得相对艰难,读者被迫进行一种记忆与辨认活动,从被打乱的非线性叙事空间中重新整理出一些符合自我阅读审美倾向的联系,消除或减轻阅读中断造成的不适。从这一角度而言,对本文的阅读又具有创造性的愉悦感。这是我在认真读完全篇后最大的感触。
作为一座本来就建立在假想之上的虚幻之城,作者对城中各类意象进行界限模糊而手法真实的描写,从这些形式矛盾的碎片状意象中也许可以依稀窥见一条通向“城中”的道路:“它盛装的花边会像傍晚庞大的花朵一样开放。顾客们穿梭往来,却不见一个面孔清晰之人。”“万象城表面虽然流淌着令人愉悦的色彩,但它的内部却还有许多空出的厅堂。”直到《尼尔斯骑鹅历险记》的解体,最后“扫描仪只是冷漠地嘀了两声。”穿插其中的大小意象虚实相间,为了不使读者在相似场景上停留太多时间,作者不惜打乱所有可能黏合成符合读者过去阅读经验的的意象画面,这一手段的客观暗示是:所谓通向“城中”的道路其实就是无路可走,只要失去现实与虚幻的任何一方,矛盾消解,“万象城”将消失无踪。在对此持肯定态度的基础上我想提个小意见,小说的下半部分,作者对城市的俯瞰视角逐渐过渡到对城中个体的平等注视,这自然也是“万象城”的一部分,但当作者的叙述力量逐渐被笔下具体人物取代,解构策略及其干预能力被削弱,主观情绪便溢于言表:“职员底下抱怨薪酬太低,抱怨得如此厉害,以至于我们认为世界好像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了,然而在老总主持召开的全体职工大会上,所有人都开始赞美公司的各项制度,好像这些抱怨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世界的变化总是缓慢的,一环接着一环,因此也可以说世界从来就是不变的。”以此为例,这一脚踩得未免过实,遗憾。跟贴中我说“太短了”,是希望作者继续拉开视距,将无中生有,有中生无的气息贯彻到底。
陶弘景说:“夫万象森罗,不离两仪所育;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撇除宗教意味,古人的世界观是值得我们玩味的。再复杂的事物都无法脱离其单纯的缘起,简单之中又孕育着千变万化。写小说也是如此。与韦乃文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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