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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鲁迅的《过客》 对于一天来说,黄昏是一个模糊暧昧而又虚静短暂的时刻,它是太阳落下的过程中所溅起的诸多物质所构成的,仿佛那遥远而又切近的火热恒星真的就是在大地的尽头处落下去的,落到了一个虚无而渊深的比整个世界更为神秘的大海里,而不是到了地球的另一面,它的下落使周围的空气、尘埃、云雾甚至还有大地都因受到某种不可测知的磨擦与荡动而发生了不寻常的改变……尽管我们并不知道那是些尘埃还是粉碎的流云或是雾气,但我们知道那是黑夜到来之前白昼所能留下的最后一段余音。有些时候我们能知道它的美,有些时候我们能知道它的接近虚无,也有很多时候我们可能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出现与消逝。我们不知道它的落点在哪里,也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真正的落点,随着地球我们在缓慢旋转着,它还会不会升起,在下一个日子里,在所谓的明天,在另外的一个地方,从那幽深无际的渊薮里……而现在,这个瞬间凝止的黄昏里,任何思虑都是可以自然地赤裸着呈现的,同时也是在被倾空的。这是一个可以稍微做些停留的时刻。它可能会让人意识到某种柔软的东西在内心里发生的微妙动作。它是一个界限,不仅仅是夜与昼之间,在过去未来之间,动与静之间,也在生与死之间,梦与醒之间,爱与不爱之间,有与无之间……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某种异常缓慢的状态,那些最后的光芒、尘埃与云气构成的碎片像鸽子的翅膀似的以最为悠长的动作完成着翻转的过程,而它们所落下的地方表面上看几乎是任意的,实际上却又不可避免的,因为眼光总是具体的,在某个地方,某个点上。如果一个人,走过这里,经过这个点,并且有人看到,那么按照某人的说法,就可能有了某种戏剧发生了,当然我们猜测,这并不是他的目的。 当人物出现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猜测了,而引发猜测总是戏剧里的基本特质之一……尽管人物不多,或者说很少,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猜测的延展程度。那个“约七十岁”的老翁的形象非常简单,“白须发,黑长袍”。而那个“约十岁”的女孩样子也并不复杂,“乌眼珠,白地黑方格长衫”,唯一特别的地方,是“紫发”(或许鲁迅想通过这个细节透露她并不是中土的女孩吧,可能是波斯的,或者别的什么西方国度的人,当然这里所说的西方并不是现在我们所说的,而是更近乎于我们的古人所说的)。如果我们对色彩是敏感的,那么就会马上意识到这里的主要色调就是黑与白,也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基本色调。在白昼与黑夜之间的黄昏时分,这位老翁与女孩的色调以及颜色的搭配方式显然是很值得琢磨一下的。老翁的长袍是黑的,也就是说,他的通体都是黑色的,只有须发是白的,这是用以体现生命的状态的,他的生命已然临近尽头了,那须发的白,不过是最后一点余晖而已。而他的黑长袍,还会让我们联想到那种隐修士的穿着风格,或许是,或许不是,但那种气息是在其中的。不管怎么说,黑色在老翁这里所暗示的显然就是生命的终点阶段。那个女孩的眼珠是黑的,之前在介绍老翁的时候,鲁迅并没有提到他的眼睛,而在女孩这里,却特意提到了黑色的眼睛,显然不是无意的,在这里,或许女孩眼睛的黑色所暗示的就是那种单纯洁净尚未发萌的童年视界,黑色在这里意味着一个生命的起点阶段。女孩子身上穿的那件长衫,是“白地黑方格”的,也就是说在说,对于她,生命的过程还很漫长,还有很多夜与昼的交替轮转。随后介绍的是过客,他“约三四十岁”,虽说“状态困顿倔强,眼光阴沉”,但“黑须”这两个字就足以说明他还正值生命力旺盛的壮年,所以他穿的是黑色的“短衣裤”,尽管破碎不堪了,尽管还“赤足着破鞋”,还要“支着等身的竹杖”。他正处在人生的中途。 开始的时候,女孩就看到了有人来,因为好奇,就提醒老翁注意。但这话语里,并无称谓,一直到结束,她对老翁都没有使用任何称谓,也就是说,她与老翁究竟是不是祖孙关系并不清楚,我们可以认为他们是祖孙关系,也可以认为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因为很少有祖孙关系里孩子在说话时不带上称谓的。当然这也只是可能而已,答案仍旧是不确定的。这种不确定的状态,其实可以造成含糊而又有些不引人注意的陌生疏离效果,有利于在三人场景中的人物之间的那种微妙的均衡感。对于老翁来说,世上已无新事可看,看人看物,倒还不如看天看地,看风看土,看这些人外之事物,更能清楚地感受到天地宇宙的洪荒沧桑中的某种不变的东西,而人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在短促的生命中负重奔忙不已,说到底并没有什么可看的。显然,老翁的内心世界已归于寂静了,对于生,已看得越来越淡,对于死,则是看得越来越清晰,但又并不能完全坦然视之,隐约的还是有些不安的,是以他才会在那个过客出现的时候,对女孩说:“太阳下去时候出现的东西,不会给你什么好的……”。也就是说,在他看来,日落之时与穷途未路之际常常是相互呼应的。作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不会像孩子那样单纯地看事物,不会因为一个人穿着破烂就把他当成乞丐。当老翁对孩子的判断提出疑问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乞丐?不见得罢。”就是为了透露出他的见识而安排的。“不见得罢”,这四个字是有很多言外之意的。当然孩子是不会懂的。 “过客从东面的杂树间踉跄走出,暂时踌蹰之后,慢慢地走近老翁去。”这里的踉跄二字是用来反应他的状态的,而踌蹰,则是用来反应他的心态的。简单地说,过客对于人,已经避之唯恐不及的了,他非常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人。他之所以会慢慢地走近老翁,只是因为他要判断一下,这两个陌生人,一个老翁,一个小姑娘,会不会给他造成影响和麻烦。当然如果他不是因为口渴极了也不会被迫做出这个妥协的选择的。他与老翁的互致问候,结尾都用了问号,这很有意思,因为对于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来说,以这样的问号来问候,显然很有些试探的意思,我们可以想见,当时他们是在相互打量的,也就是说他们在相互判断对方的可信度。过客为了迅速消除对方的疑惑,马上就表明自己的要求非常简单,只是想找杯水喝,所以他暗示老翁,自己是不想打扰他们的,如果不是因为“这地方又没有一个池塘,一个水洼”的话。两人客套之余,老翁让女孩去拿水来的时候,还补充了一句“杯子要洗干净”。这是句比较敏感的话,因为过客的状况恰恰是很不干净的,一路上渴极了的时候甚至连池塘水洼里的水都要喝的,根本就不在乎水干净不干净,在这种情况下老翁提到了“杯子要洗干净”,其实很容易对过客造成某种刺激的。以老翁的那种修为,似乎这样的刻意讲究所带来的刺激,只能理解为他要试探一下过客的心态。但显然过客并没有什么受到刺激的反应,而且从过客的应答来看,也是个知书识礼的人,不是粗人。 这出戏所发生的现场,只能称之为无朝无代无时无地的,老翁称过客为“客官”,那背景似乎瞬间就回到了某个旧时代,肯定不是现代,但由于并没有提供与旧时代相关的任何信息和细节,所以这样的称谓反而又显得有些陌生了。或者说是忽然让人有了些许舞台上的感觉,这一声招呼,甚至还有些念白的味道,只是后面的戏并没有唱起来,或者说后面跟上来的并不是有曲的戏,而是另外的东西。“称呼?――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只一个人。我不知道我本来叫什么。我一路走,有时人们也随便称呼我,各式各样地,我也记不清楚了,况且相同的称呼也没有听到过第二回。”没有称呼,也就是没有了名字。一个没有了名字的人,就意味着是个基本上脱离了固定的社会关系的人,他不再需要通过名字称呼来为自己建立起应有的信用与名声,或者最基本的那些社会标识,用以区分别人。他是要断绝一切关系的,所以他就一定要从取消自己的名字开始自己的逃离。不过要是这样说来,他总是处在不断离开的过程中,所以他根本上也就不再需要什么名字了。他不属于社会。他只属于世界,而这个世界,就是他自己。他已从日常的生活状态里脱身出来了。他是一种非常的存在状态。他没有过去,也就是说他没有自己的历史,所以他也就没有来处,他的未来在哪里呢?按他自己的说法,“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要走到一个地方去,这地方就在前面。我单记得走了许多路,现在来到这里了,我接着就要走向那边去,(西指)前面!”他并不是个没有方向的人,只是这个方向,并不是地理意义上的,不是交通意义上的,也就是说,仍旧不是日常意义上的。 那女孩送来的水,他痛快地喝掉了。然后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说了感激的话。老翁不失时机地提醒了他:“不要这么感激。这于你是没有好处的。”这倒确实是过来人语。尽管老翁已是风烛残年、来日无多的人,但对于处在半路上的人来说,感激之情的危险在于它容易引发内心的脆弱。这就好像在说做大事的人必须要有某种冷酷一样,在漫漫长路中上下求索的人绝对不能有半点脆弱之情。老翁的话让过客马上清醒了很多。但老翁显然并不想就此放手,继续在回答中施加考验,他毫不客气地告诉过客,“前面,是坟。”这种回答对于老翁自己来说又恰恰是非常真实的,他的未来,就在那里,在坟里。其实他知道过客问的“前面”并不是个很具体的实指,不是指有人居住的地方,可以标出名字的地方,哪怕只是个很小很小的村落,都不是,或许他只是想知道一个基本的地理状况吧,当然有名字的地方也可以。可是老翁偏要说坟。对于人来说,坟是个有些让人不安的地方,是死亡掌控的终极之地,是一个人在人世上能停留的最后站台。它什么都可以是,但绝对不是希望。老翁把它作为一个概念或者说一种感觉丢到了过客的面前。这对于一个疲惫不堪的过客来说,是很容易引发不寻常的心理反应的。所以他听到坟这个字的时候,不可能不感到诧异。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孩的话改变了现场的气氛走向。“不,不,不的。那里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我常常去玩,去看他们的。”然而话题却并没有就此转移,因为过客倔强地将瞬间发生倾斜的话题重新扭转了回来:“(西顾,仿佛微笑)不错。那些地方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我也常常去玩过,去看过的。但是,那是坟。(向老翁)老丈,走完了那坟地之后呢?”小女孩的插话毫无疑问是能让他想起自己童年的类似场景的,那些是美好而遥远的时光,不过他现在在做的不是忆旧抒情,而是与老翁探讨问题。他把问题重新抛回到老翁那里。是啊,我知道那里有坟地了,走完了坟地呢?是哪里?到在这里,过客开始占据主动了,至少是心理上的。当老翁说出“走完之后?那我可不知道。我没有走过”这话的时候,其实他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个过客并不简单,就像他之前第一眼看到这人时判断的那样。 这个老翁是从哪里来的?同样也是个未知数,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他只能停留在这里,在坟地的前面。之前他还年轻的时候,或者说他还没那老的时候,要去哪里,同样也没人知道。或许他也曾像这过客、像那小女孩一样在意过那些野百合野蔷薇的美好花朵,但他现在是不会在意它们了,相对风与尘来说,它们太过脆弱而短暂了。它们的美好瞬间所能证明的似乎只是死亡的近在眼前,而不是什么未来的希望。说到底,老翁他也真的就不知道过了坟地之后是什么样的所在,那或许是他曾经也想往过的一步,但再也没力气与勇气迈出去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过客是一定要走向那里的。野百合、野蔷薇与坟地,似乎是皆然相反的两种事物,一个代表着生机勃勃的现实,一个代表着死亡沉寂的现实。但这也只是表面现象而已,我们只要稍加思索就会知道,这种表象是极不稳定的,盛开的野百合野蔷薇或许只要一场风雨就会变成坟地死气的一部分,而不再代表生机,就算是无风无雨,它们也只有不长的花期,越是盛开着,就越是离死亡很近。坟地表面上看是人的生命的终点,但如果从万物轮转变换的角度来看,又是一个新的起点,会有新的事物与能量产生并进入到下一轮成长过程中去。从这个意义说,野百合野蔷薇与坟地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那么,这个老翁可以称得上是个智者么?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或许还是称之为停下脚步的人更好一些吧。他在那里等候着属于自己的结果,死亡。本来他可能已经习惯这样时时面对坟地在不远处的生活状态了,但是过客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寂静,甚至重新在他内心里掠起了一阵波澜,因为过客不仅仅是出现在这里,还要继续走下去,越过坟地,向前面未知的地方走去,而这是他所不能的。面对过客,他尽管历尽人生,但也还是有些心情复杂的。过客拥有的,是他所没有了的生命力、希望与可能。凭借多年的经验,他知道这位过客是一定会走下去的,但他还是要考验过客一下。他劝过客返回去,不要再向西去了,“因为你前去也料不定可能走完。”这话对于过客来说是非常有刺激力的。回去?“回到那里去”,对于他来说意味着“就没一处没有名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笼,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我憎恨他们,我不回转去!”那么,什么是名目呢?不过是些虚假的说法而已,没有什么实质性东西。什么是地主呢?显然并不是指作为有产阶级的大量土地所有者,而是指那些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占有并盘剥他人、使他人不成其为充分个体的人。驱逐与牢笼,是社会对于异类所经常采用的处理方式。皮面的笑容,是指虚伪与欺骗。眶外的眼泪,则是指那些庸俗而表面的不真诚情感状态。说到这里,我们可以发现老翁很善于捕捉人的弱点,当他看到过客被他的“回去说”刺激得激动起来的时候,不失时机地进一步去触碰过客的内心世界:“你也会遇见心底的眼泪,为你的悲哀。”然而这时候过客已经忽然变得非常坚硬了。他说:“不。我不愿看见他们心底的眼泪,不要他们为我的悲哀。”他丝毫都不需要同情的慰藉。他要的只是继续向前走下去。 “那么,你,(摇头)你只得走了。”老翁的这句话,颇耐人寻味,在面对过客的真真假假的对话过程中,说到这里的时候,老翁似乎忽然生发出一些失落感。过客走过这里之后,他自己就是一个被落下的人,一个再无希望的人,一个将死之人。而过客,尽管疲惫得不成样子,却仍旧是个活着的人,有希望可言的人,可以继续走下去的人。老翁将自己的这种坟地前的停滞状态称之为休息,似乎他还有机会继续向前走去,其实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但是现在他需要这样的感觉。他也曾是过客这样的人,只是他没能走得像过客这样远而已,在他停下来的地方,过客还可以继续向前走去。这个差别是会令他感到难过的。他们都曾为同一种声音所引导着向前走去。可是他们的差异又是如此的明显。因为走路,因为脚破了,过客经常处在慢慢失血的状态,但他明确表示自己不会为了补血而去喝别人的血。他在表达的是一种基本的人性,以区别于或许也存在于人体内的那种动物性。老翁已是情感淡漠的人了,但过客却是情感浓烈的人。那小女孩只是给他一小块连脚都包裹不住的布片,他就感激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老翁对于他的这种感恩心理也是步步紧逼,先是重复了那句“你不要这么感激,这于你没有好处”,然后又让过客对于这种孩子气的施舍“不要当真就是。”作为过客,一个追求着某种理想的人,他所要的,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自我,而是一个懂得感恩懂得爱的自我。这也正应了鲁迅自己的一句诗所说的,“无情未必真豪杰”。 不过,过客显然把这个小女孩随手赠送的小布片看得太重了。小孩子是不会想太多的,她或许只是好奇才这样,她不可能像老翁那样去思考问题,与过客谈那样的话,她只能做她所能做的事,送布片给过客,对于她来说,或许就像个小游戏吧,她是认真的,也是轻松的。在她的眼里,或许过客仍旧还是个乞丐,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她把小布片给过客,可能只是因为她幼小心灵中所包含的同情心,还有她觉得好玩。所以过客要把布片还给她的时候,她是坚决不要的,因为这个布片只有给了过客才好玩,要是再回到自己手里就什么都不是了。这种游戏的感觉,在过客那里,是会起到冷静剂的作用的。实际上过客是有些失望的。他知道,在他与小女孩之间,并没有形成任何意义上的呼应。这同时也会暗中提醒他,继续走下去,是多么的重要。这情感淡薄的老翁,与情感天真幼稚的小女孩,让他变得清醒了很多。那个小布片,他所珍惜的小东西,对于他是有,对于他们来说则什么都不是,只是无,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如此,哪怕是把它挂在野百合野蔷薇上,也没什么区别。 通过《过客》这样一篇展现特殊人物的心理微妙变化的作品,鲁迅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意味呢?概括地讲,其实就是在孤独的跋涉者从倦怠无力到重新清醒坚强的过程中,情感与信念是应该处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的。孤独地走在上下求索的道路上的人,既不能因为有情而脆弱,又不能为了坚强而无情,脆弱则必然要遭受挫折,无情则无异于动物;有情却又不是那种庸常滥俗之情,只要懂得真心爱惜那些美好的事物也就可以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纠缠不清于日常情感的层面上,要让自己继续走下去,朝着那个方向,在那个声音的呼唤中,毫不犹豫地走下去,哪怕是遇到坟地也要越过去。孤独是无可避免的,就像衣衫破碎、脚底流血是不可避免的一样,这是必须的代价,因为他走的是仅仅属于他自己的艰辛曲折的道路。说到这里,我们不能不说到鲁迅所受到的尼采的影响了。鲁迅是学过德语的,他读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很可能就是对照着日文译本看的德文本。他自己还曾翻译过其中的前言部分,一次是用古文翻的,很是古奥难懂,另一次是用白话文翻的。后来他特意嘱咐徐梵澄从德文原版直接把这本书翻译过来,并且亲自给它定下名字:《苏鲁支语录》,其中“苏鲁支”即是现在我们所说的“查拉图斯特拉”在唐朝时的译法。而眼下的这个《过客》,如果对照一下《苏鲁支语录》(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尤其是前言部分,就会发现还是有着比较明显的影响的。比如,在前言的第二节,苏鲁支下山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一位老者。他们之间的对话,那种感觉,与《过客》里的老翁与过客的对话气息上就很相似。而且二者同样都提及了布施的问题。但在人物的特征上,差别还是非常清楚的。苏鲁支与那个老者都处在一个全新的阶段,尽管信仰取向不同,却都能发出像孩子一样的欢笑。而《过客》里的老翁与过客,差不多都处在非常艰难的时刻。如果说苏鲁支已通过十年隐居已获得了饱满的力量,并且重新下山准备去影响世界的话,那么这个过客,则恐怕还处在入山之前的阶段。当然话又说回来了,鲁迅笔下的过客并不是要去隐居的,或者说,他并不知道自己下面要做的是什么,去向哪个地方,他只是向前走着,近乎本能的,朝向某个声音指引的方向,他正在经历的,是情感与死亡的考验。鲁迅笔下的过客正如他自己那样,是始终都在宗教精神以外进行着思考的,而尼采的思考,则在很多方面都与宗教有着密切的关切,那本《苏鲁支语录》的写作及样式就与《圣经》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过客与苏鲁支的最大的差别,还是在于他并没有想过要做一个精神领袖,一个能够开悟世人的圣人,他的精力主要还是放在自我自由的追寻上,他会像苏鲁支那样去隐居十年么,他会像个诗人哲学家那样下山去试图引领众生走向超人境界么?或许这要取决于他的前方有没有深山吧。如果前面有的只是广阔无际的平原,那么他所能做的,就是一直走下去。 2008年7月20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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