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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松的边缘显得有些浮肿,近似于视力上的模糊,但稍一追究就会发现不是。在路的这一侧,和油松类似的倾向于在空中横向发展的槐树,则投下了一条最富于变幻的影子的连廊。
  他想到一句台词:
  “我很想跟你接吻,可是不知道怎样做?我的脸是该放正,还是放偏一点?你可以告诉我吗?我的鼻子是不是该偏到一边去?请你告诉我呀!”

  在那之前,桥上已经站了人,显然他们想看见什么。几声率先溜出来的汽车喇叭过后,大片的单调的刺耳的致哀的呜鸣连绵起来,像是忽然耸起的山脉。楼下的车站上停着恰巧在这个时候进站的两辆公车,从角度看前面的一辆刚刚要出站。车窗灰暗的棕色藏住了乘客的反应,好像,不是人的意志,而是这两辆汽车出于自己的意愿,趴在那里。停住的行人面向各个方向,不动。

  过了这么久,他从站台上、公车上收集来的各色面貌、身形,如今都已慢慢散佚了,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幅庞杂而毫无体系的家族拼贴。他从众多的面孔中把它们辨认出来,很难说这种收集有什么评判标准,除去表面上的视觉因素,这更是一种对气味的喜好,它们之间根本没有相同之处,可正是出于家庭成员般的嗅觉,他把他们从人堆里辨别出来,收集起来,认作自己的亲人(如果不是普通含义上的亲人的话)。
  而今,它们都已散佚了。这似乎是说,只是在那一段时间之内,在某个特别的时刻,他们曾经走到一起,拍了一张家庭合影。

  “有一段时间,我写诗,”他说,“但是很快吧,应该是很快,我就发现,这简直是开玩笑。”
  “因为我对诗根本谈不上理解!我是在把脑袋摘掉的情况下在做一件事。小说也可能是这样。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去想,至少不能去否定。”
  “而他们,”他说,“他们即使不写作,也依然有着与常人殊异的能力和由这种能力发展来的爱好,更奇妙的是,这种散发出强烈的个人禀赋、气质的爱好多是些以手工活为其基础的绘画、弹奏,或者,与之相对甚至还要更普遍一些的情况则是他们对某些专业领域的精通。所以,不如说,他们的写作不过是他们的艺术感觉的一种极为有效的延伸而已,而你不同。”

  头顶的松针交错相加,绘出一幅草图,在素描稿本上很辛苦的一笔笔勾出来的明、暗。这即是说,在很近的地方,天空背景下,它们看起来是一种灰色。
  道路上反着光,那被清晨的光线从建筑物一侧用力拽出的阴影仿佛重叠于这个城市之上的城市。车辆接续而来。他记得自己从清晨的一个想法中惊醒,意识到自己怎样读出那些句子,而不是,看见它们。
  他感到了深深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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