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返回目录

荑的秘密
人们都或多或少地保有着自己的秘密,我也不例外。我有一点和他们不同,在某些时刻,我会将它们写出来,写在一张纸上,一块木板上,雨后的泥土上,衣服的袖口上,与自己分享。我无法忍受将它们憋在心里,感觉它们一点点窒息直至烂掉。所以,在这个雪后的黄昏,我用自己刚接触不久的转瞬即逝的湖面文字,用涟漪一波波将其释放。我相当舒畅地看到那些囚禁已久的秘密在温热的冰层下面像鱼儿般尽情嬉戏,不禁湿了眼角。
如果你相信一个幽灵的秘密的话,至少,你对它有那么一点点好奇的话,下面的文字一定会让你倍感舒心。没错儿,我有过一个废弃的名字(荑),我有过一间倒闭的书店(what书店),我有过一个失败的前夫(他的名字我已经忘了,但我还记得他这个身份),我有过一本会让所有人都误以为是另外一本令人瞠目结舌的书(《遮蔽师》)……可现在,我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趣了。不是因为它们已不再是什么秘密,对你们来说,相信报纸杂志上这方面的小道消息或许早就熟烂于心了(没错,小道消息往往更接近真实)也说不准呢。我现在想说的是那个临死之前将自己的名字改成“蕨”的年轻人,那个你们之前读到过的偷书贼(请原谅,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称呼他,我完全是为了照顾你们的阅读习惯),那个生前叫莴的年轻人(他现在是我的邻居)在一次酒醉的状态下向我吐露的他遗嘱中改名的秘密。我一直对生死交汇点上的秘密比较感兴趣,于是,在另一个nothing小酒馆我两手托腮假扮一副纯情状再世俗不过地听他含糊不清的连篇胡话。如你所想,酒醉的男人可爱至极,体贴至极,他甚至在开始之前不无忧虑地提醒我他借助酒精这样的掩体说出心中秘密的不得已。下面就是我凭记忆所及整理出的他的原话:
对于那些只知皮毛就将一个人说得一无事处的家伙们,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没必要跟他们啰嗦,一句也没有。或许我该先介绍一下自己:我是蕨。(看着我笑,紧接着又嘟哝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我曾有个遥远的名字:莴。这是我最近才发现的。这个发现把我和我之前听说过的一件事联系在了一起,我说的当然是what书店失窃的那本书的事。怎么说呢,我感觉,对我来说莴始终是另一个人,我对他一无所知,他与那本书的事我也是很久之后通过朋友的转述才听说,就是那位朋友后来装出一副够意思的样子向我透露我遗嘱中改名字一事。
蕨3
我真是莴吗?我真的曾把自己的生命投注在what书店洗手间近千册图书中的某一本上么?我真的曾借助阅读从被窝出走然后又在空气旅馆的穿衣镜里与荑相遇吗?当你试图把自己等同于另一个人,你就会发现自己正一点点消失,另一个人的影像则缓缓浮现,逐渐清晰。我用还没完全消失的自己与浮现在空气中的莴交谈,和他拥抱,握手,属于我的部分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我察觉自己被完完全全地替换了下来,从生活的舞台上,从午睡的梦境中。我悲哀地发现我将永生缺失着身体思考,缺失着心脏感觉,我在这边头一回病了。
荑来看我。她是我唯一的邻居,也是我在这边唯一认识的人。我们有很多地方相似,性格上,生活上,所以,有时她半夜喝了酒来敲我门我也给她开,她假装真的醉了那样倒在我怀里我也不会推开她,她无聊地模仿活着时的口吻说想干什么想干什么我都耐心地听她说,听她哭笑。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我们一块儿过着。
幽灵的生活活着的人没必要知道太多,你们知道自己想知道的秘密就行了。我认识鲁梅,她的真实身份是nothing小酒馆的老板娘,她从不去酒馆(她去酒馆是有次数的),我认识在她房间被她当成种狗调教的微微显胖的警察,我知道胖警察在网络上的ID和他在网络上结交的人加入的公会以及他喜欢的制服,我知道荑的洗手间那本假《遮蔽师》根本没丢,也没有过莴这个人(这是他的女友荨亲口给我说的),你们熟悉的what书店事实上几乎没有存在过(开门没几天就关了,进去过的顾客极少极少,知道得就更别提了),不相信么?不信你去问问碰到的随便哪个人,可知这个城市有家书店叫“what”。我知道你现在想问的是什么,你在寻思那家云遮雾绕中的空气旅馆,你想知道它是不是确实存在,是么?你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不存在。”直截了当地这样说,还是“嗯,让我想想,它的存在与否关系重大”。平心而论,空气旅馆提供的空气永远是那么悲伤,忧愁,它收留的人身份也都是那么模糊,让人不容易想起。和他们一样,我喜欢空气旅馆小花园里的长椅,我喜欢坐在上面把玩新买到的书,我喜欢不时闯入视线的雾中身影般的客人们,我喜欢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是否存在的空气旅馆。
返回页首|返回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