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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卷首有另一个开头,你永远不知道它的样子。就像你自己创作的每一个小说,除了你自己,谁也不知道它最初的模样,更不知道它是如何孕育、构思与成形。也许任何一个小说,都有一个战战兢兢的开头。当你已经将它结尾,并不表明你就“完成”了它。也许任何一个已经结尾的小说都是令作者不满与惶恐不安的——永远没有完美的小说。你将小说贴上论坛,像一个小女孩埋下种子,焦急地等着它发芽、开花。如果以创作的艰辛加上这份热切的期盼,收获的仅仅是失望(结果往往如此),无疑会给你一个不小的刺激,产生种种心理反应。我想说的是,贴在这里的一个月的小说,看似只有微薄的几页,它们的背后,却有一段由丰富的思绪、情感组成的长河。你可以去忽视它,因为它没有发出大的声响,也没有卷起大的浪花。是的,它仅仅是一段,既不是开头,也不是结尾。
大多数写作者都过着一种平常的生活。上学,上班,柴米油盐,关心电影、股票,遭受事业的失败、失恋……某一天,你看到一个人从七楼跳下,头插在水沟里成一个倒写的“人”字;你住的楼里起火,所有人都赤身裸体地冲出来;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到了另一个国度,天堂或者地狱;你见了上帝;你变成了个青蛙王子,或者癞蛤蟆公主……可惜这些都不过是小说的虚构。
我住的附近有一个叫二马路的地方。这是一条狭窄的老街,两旁的房屋矮小、破烂,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小店,为了扩展陈列货物的空间,很多东西都摆到了街上。而街上又见缝插针地摆设了菜摊、水果车;有的干脆就是铺一张薄膜纸,摆上言情武侠,各种小玩意,甚至几条还在扭动的水淋淋的鱼;还有算命抽签的小摊。整条街布满了污水、菜叶、塑料袋以及别的垃圾。怀着各种目的,有着各种装扮、表情的人在里边涌动;还有各种声音汇聚,绵绵不息。你,一个自命为写作者的人,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你的写作,对于它,毫无意义,没有人在意。反而是你,偶尔还会惊叹它的平稳,一成不变。
我去二马路,通常目的都是买菜。从一条小巷进入,在拐角处,永远都会见到一个坐在板凳上煎鱼的中年妇女。她的容貌你可以忽略,在她面前的是一面直径一米来宽的平底铁锅,锅上躺满了已经煎了一会,或刚刚放上去的一两寸长的小鱼。她用筷子翻动它们。她身旁有两个大篓子,一个装着新鲜的鱼,另一个装已经煎好了的。她的动作机器一般周而复始,每天如此。你以一个写作者的眼光去看她,心生怜悯。可你自己的生活又有何不同?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周而复始,每天如此。尽管你在日常的琐事里故作超脱,维持着每天阅读的习惯,不看电视里的傻瓜节目,在人前偶尔发呆,开始构想一篇新的小说,但你仍然不是活在一个自己所想象出来的世界里。
有人问海明威最好的写作方式是什么,他回答说:从左向右书写。这显然是一个玩笑。海明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实质,而只是它的表面。但我们不得不佩服海明威的机智,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走进去也许是一个迷宫,退出来,站在远一点、高一点的地方看,它就豁然开朗。作为一位小说作者,我们面临的一个最大的问题,理所当然就是怎样才能写出好小说。如果套用海明威的回答就是:只有写,才能写出好小说。不论你是从左向右还是从右向左,不论你是捏着笔杆还是敲击键盘。
我在网上问一个朋友最近在做什么。他的回答令我感到很时髦:码小说。这个“码”字,让人想到一种不用费神的、机械化的动作。也许,你还会想到上边提到的那位煎鱼的妇女。只要对小说稍有了解,就会知道小说不可能诞生于一道程序化的流水线。它不是对传统的机械模仿,也不是对生活的简单复制。任何一个轻松完成的小说都值得警惕。好的小说,总免不了耐心与细致的打磨,即使天才如马尔克斯,他的《没人为之写信的上校》也修改了十五次。
一篇好小说的诞生,往往比我们见到与想象的更加艰辛。你可以对一篇小说表示不屑,却未必能写出同样水平的作品;你能说出一篇小说的好,却未必知道那种好从何而来;你有了完美的构想,却未必能将它实现,即使实现了,它也未必真有你期待的那么好。将坦途挖出沟壑,又在沟壑上架起桥梁——只有写,才能暴露和解决小说中的一切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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