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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外成像指焦点以外虚化部分的成像,也叫做虚像、散焦。——《摄影学初探》
她侧过身,用手搂住我的腰,说:“你明天干什么?”我抚摸着她搂我的手,说:“去拍两张照片。”“拍什么照片?”“朋友的书要出版,需要几张插图。”“什么插图?”“饼干、人力三轮车、烤红薯,还有……我想不起来了,应该还有一个的。”“他为什么要这些插图?”“因为他的小说写到了它们。”“哦,这样啊……”“今天你话真多。”“你不喜欢?”“喜欢。”“小样儿!”她的身体往上凑了凑,头发刚好蹭着我的脸,有点痒,我侧过身,躲开了那些头发。
“你明天干嘛?”“还能干嘛,值班呗。”“躺过去点好吗?”“我不!”“乖,让我翻下身,我的腰有点酸。”“你肾亏?”“你才肾亏呢!”她的身体往里面移了移,总算可以翻身了,我搂住了她的腰,真软,皮肤也很光滑--想起来了,还有一张照片是茶叶蛋,那些拨了壳也同样光滑的茶叶蛋。我的手继续往下,快到肚脐的时候,她抓住了我,说来那个了,今天不行。真郁闷!我把手收回来,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她抱住了我,说下次,下次给你。我亲了下她的额头,说没事,睡吧。外面有卖馄饨的小车过去,梆子声轻一下,重一下。
“睡不着,说点什么吧。”
“说什么呢?”
“你想!”
“我想不出来。”
“那就说说你为什么喜欢我。”
“不是说过了吗?”
“那再说一遍,我喜欢听。”
“不要了吧。”
“说嘛!”
“好吧,上次我说过……”
“不要上次!”
“好。我喜欢你,是因为你人好,对我好,对小弟好,对我爸妈都好。”
“还有呢?”
“还有就是你不折腾我,不像其他女孩发脾气。”
“嗯,继续!”
“没了。”
“没新意,还以为你会说点新的。”
“实话嘛。”
“不跟你说了,我睡觉。”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卖馄饨的小车远去了,梆子声越来越轻。它会驶过一座小桥,再向前,就是一个弯,每天的早上八点来钟,有个老头会站在那里卖红薯。他有一部半尺左右的白胡须,不干净,时常有灰尘或者草叶粘在上面。他的红薯都摆在他面前的铁皮油桶里--里面和口经过改制。桶身发黑,最初的油漆已没有多少剩下。我至今没有买过他的红薯,如果要拍他的红薯,估计要站远点,用长焦,要不然难免被骂。经过长焦镜头的拉近,那些裂缝里泛黄的红薯一定很有质感。或许,还可以给老头也来一张,多点人文的味道。不好,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直接拍老头算了,万一那家伙不要老头,我还得把红薯单独裁出来。
如果馄饨车能向右拐,那么它将跟那几家馒头店擦身而过。我要拍的茶叶蛋就在顺数过去第三家馒头店的门口,那些椭圆形的鸡蛋挤在一个脸盆里,被近乎黑色的汤浸润着。拍它们可以不用长焦拉近,老板我很熟,一年到头,我都在他那边买早餐。三轮车也可以顺带拍掉,每天在那边喝稀饭的三轮车夫很多,三两个馒头,一碗稀饭,有时候加个茶叶蛋,大都时候没有,他们大口大口地咀嚼,像一群饿了好几天的骡马。拍他们用广角最好,连人带车,都容进去。
就剩下饼干了。那家伙指明要那种有动物形状的饼干,我不知道从哪里给他弄。距离最后一次吃那种饼干还是在20年前。那年夏天的午后,我拿着三毛钱去姑婆那里买糖砂。姑婆称给我糖砂后,叫我等一等。她拿下架子上一个小铁皮桶,往一张发黄的旧报纸上倒了点东西出来--碎成小块的动物饼干。牛头、猪蹄、兔子耳朵互相挤压在一起,姑婆掀起报纸的边角,把它们包成了一个鼓囊囊的四方形小包。她递给我时,跟我交代,让我回家后跟小弟分着吃。那天下午小弟要上三节课,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回家,我打算在路上就把那些饼干就吃完。走出姑婆店门没几步,我解开那个小包,往嘴巴里扔了一个牛头。甜、微酸的味道在我的舌尖上打转,嚼碎的饼干沙沙作响。没等牛头彻底嚼碎,我又塞了几块进去。没有水,嘴巴里的那点唾沫星子很快被吸干。咽下去的时候,有种恶心的感觉上来,我使劲把它憋下去。接着吃,这次嚼得很碎,但仍咽不下去,一用力,噎住了,如果你正站在我前面,你应该会看到一个瞪着眼睛的男孩子,脖子还不断地在收缩。终于,我吐了,把下午吃的那块油炸豆腐干都吐了出来。
当年的糗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后来我很少吃甜味的饼干。如今要找那种饼干,想来也只能到超市看看,或许超市也没有。算了,再说吧,睡觉睡觉。好像起了风,刮得拉窗帘的绳子轻轻敲打着墙壁,她已睡熟。
第二天醒来,她已经走了,紫色的睡衣软塌塌地摊在椅子上,像一洼被稀释的墨水,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处漏进来,有一缕正好落在这摊墨水的边角,丝绸特有的光泽在阳光里显现出来,我坐起来,拿床头的小相机拍了一张,有点偏色,没有实物那么艳丽。阳光有点猛,估计快9点了,我摸了摸枕头底下,没摸到手机,回头看床头,竟然在那堆书上面。拿起手机,按了下屏幕,上面有一条在编辑的短信,是她!她问我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我把字一个个删掉,回了条“再说吧”。
回完短信,我开始刷牙洗脸,泡麦片,吃面包,整理相机与镜头,拿出一个星期前买的白色布鞋,穿上,跳了几下,蛮舒服。检查了一遍电源与水龙头,确定已经关好,我挎起包出门。外面的天很蓝,阳光也很猛烈,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有没有记得带伞。
我专拣树阴走,像一颗跳棋似的,折来折去。过那个小桥时,没看到平常坐在青石凳上的几个老人,再往前走,隐约有警笛的声音,出事了!我赶忙从包里拿出相机,调到光圈优先模式,向着警笛响起的方向跑去。
有一圈人围着,警车就停在旁边。几个人看我拿着相机,给我让了路,我听到他们在嘀咕:“来记者了。”一个男人躺在圈子中间,光着上身,他的肋部插着一把刀,血沿着刀柄慢慢滴下来,男人还活着,警察在问他一些问题,他没回答,只哼哼。我给他拍了几张。在人群中我发现了卖红薯的老头,退出来找他的那个大油桶,没找到。周边的那些无证三轮车也没影儿了,估计是警察在的缘故。馒头店前的茶叶蛋还在,我走过去拍了一张,测光模式不对,我换成中央平均,想再拍一张,救护车过来了,在我前面狂按喇叭,司机指指茶叶蛋,我说不是我的,走开了。司机骂娘,下车过来自己搬开,脸盆里的汤汁溅到了他的淡蓝色的牛仔裤上,留下两个黑色的圆点,司机再次骂娘。他的表情很暴躁,我趁他不注意,给他拍了张脸部特写。
兜里响起了汪峰的《青春》,这是我给阿成手机号码设定的铃声,他很喜欢这首歌,每次K歌都唱这个。我拿出手机,按了接听键。“在干吗?”“拍点照片。”“又拍照!我操!”“关你鸟事!”“阿建,阿明在我这边,要过来不!”“等下再说吧。”“别等下了,马上过来!”“行吧,行吧。”电话挂了,在挂掉的瞬间,我听到有人在大笑,貌似是阿明的声音。
受伤的男人在人们的注视下被抬上了车,救护车先行,警车随后,围观的人陆续散去。没什么好拍的,我拣了一条小道去公交车站。在站头等了一会儿,偷拍了几张一个穿着短裤的女生,她的帽子很有意思,乳黄色的帆布贝雷帽。51路来了,女生上了车,我跟在后面,买了到学院路的车票。车里已经坐满,我只能站着。
车子开上瓯江三桥,我侧着头看窗外,江边大片的芦苇已经泛青,中间的那条小河也有了水。去年冬天,我一个人拿着相机,在那条小河边走了一个下午。在那个石墩边上,我给一条已经只剩骨架和一点点皮的大黄鱼拍了不少特写,帮她在这一带也拍过不少照片,不过是在堤岸上。她穿着我给她买的紫色长裙在堤上疯跑,不时还做着鬼脸。我坐在地上,用仰拍抓着她的种种姿势。她说她想要芦苇,我爬到堤下给她折了长长的一根,她扛到肩上,像一个军人一样大跨步前进,慢慢地走出我的视线……
芦苇已经看不见,外面是土黄色的江水。如果公交车在这时候发生故障,而我必须跳车,那么我势必要跃入这浑浊的波涛里。我相信我不会死,我可以在水里把鞋子蹬掉,游上200来米到那个浮标上。或许我运气会差点,得在浮标上坐上大半天才能等到一艘船,不过也好,反正现在是春天,又有太阳,我可以把我的衣服晒晒干。只是,我的手机肯定会进水,我不能跟任何人取得联系,包括她。她肯定会着急,会发狂地打电话给小弟。在众多跟我有关联的人中,她只知道小弟的电话。也许你会说她可能会报警,我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她不是这么冷静的人,不会想到报警,更甚至她会因为联系不到我,一着急连联系小弟都会忘记。当然,这些都是假设,我在车里为自己想着以上种种,就像在做一个逻辑分析题一样,太多可能了。
我继续猜想她在干吗。她肯定正坐在她的位置上,面对着那台发黄的显示器,玩着最新版的连连看。那个连连看,有猫、狗、熊猫、牛、青蛙等各种动物,就像小时候那袋我没吃完的饼干似的。我一直很佩服她,能在瞬间找到相同的动物,把他们连在一起。如果领导不在她对面,她应该还会把两只脚都缩到椅子上,她说过这样坐很舒服,我不行,我的脚太长,整个人这样窝着很难受。我不知道她领导是否已经察觉她在玩游戏。我去过她的办公室,刚好那次,那个理短发的女领导也在。那个领导很客气,还招呼我坐,我瞄了一眼那个领导的电脑,屏幕上是一个征婚网站的首页,听她说过,领导已经离异,现在经常参加单身派对活动,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个领导是没多少心思会关注她在干吗了。她还说过,那个领导很喜欢我拍的照片,希望有时间让我帮她拍组写真,我说可以啊,可以啊,她说我明天跟她说,这周安排下。可到了周末,我问她时间定了吗,她说忘了。
我看了下手表,又看看窗外,还有4站,外面不拥堵,10分钟内应该能到学院路了。我拿出相机又给那个戴贝雷帽的女生拍了几张照片。有一张她正对着我,但我也没躲避,还是按下了快门。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成了随拍的习惯。每次坐车或者在路上走,看到有意思的东西,我都会拿起相机拍两张,有些照片我会整理出来发到网上,有些我会直接格式化掉。看着屏幕上那慢慢缩短的黄色横条,再到“格式化完毕”,我经常猜想那些消失数据到底变成了什么?0?1?据说用软件可以还原,我没试过。
学院路的站牌就在前方,我背起相机包,准备下车。好象背后有人碰了下我的包,我回转身,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头,他拿着一个诺基亚的老款手机在拨号。车门已经打开,我赶忙下车。在站牌前检查了一遍相机包,最外面一层被拉开,几张发票没了,不过没事,只是买相机配件的发票。
阿成的公司在嘉鸿花园18楼,我曾经劝他换个楼层,18层约等于18层地狱,不吉利,阿成却说我不懂,我问他怎么不懂了,他说18层是撒旦用来招待艺术家的地方,很牛X的。我说你他妈还艺术家啦?阿成说跟你扯不拎清。18楼太高,上去只能坐电梯,空荡荡的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在两壁的不锈钢里看见自己头发很凌乱,用手理了理,还是凌乱,索性就由着它。
出了电梯,左拐就是阿成的公司,门开着,有人在大声的说话。我一进去,阿成就大声嚷嚷,说怎么才到啊,我说又不是我自己开车,想快也快不起来。坐在旁边的阿明说,那你不会飞过来啊?我说我又没翅膀,怎么飞?阿明说你不是鸟人嘛,怎么会没翅膀。我说你小子消遣我啊。阿明说,你也就剩这么点价值了。在阿明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她在翻一本杂志,长了一张巴掌脸,适合拍照。我说这位美女怎么称呼?阿明伸过手去搭住了那个小姑娘的肩膀,说我女朋友,小娴,小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流氓,阿建。小娴对我微笑,说你好啊,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小娴问我在哪里。阿明拍了下她的脑袋,说这是流氓的口头禅,碰到美女都这么说。小娴说不会吧,他挺斯文的。阿成走过来,说现在流氓都斯文。小娴笑了,小虎牙很好看。
最近都忙啥,我问阿明。阿明说没什么好忙的,还是几个老单子在那里做,你有没有生意介绍给我。我说哪有什么生意给你哦,有我早就自己吃了。阿明说,你做人就不能GONGCHANDANG一回?我说怎么说?阿明说,共享啊。我说你直接说共享不就完啦,还绕弯,阿成说你土农了吧,这叫时尚。我说是,就你时尚。
我又问阿成怎么样,阿成说忙死了,我说你忙不过来就介绍给阿明做嘛,阿成说,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有个单子想介绍给你们。我说多大的单子啊,还要我们三个人一起出马,阿成说,有个啤酒的单子,品牌规划,300多万。我说很有前途嘛。阿成说就看你有没有兴趣。我说有钱我就有兴趣,你说怎么操作吧。阿成说,这个单子,我希望以你的名义接,你也知道的,我这个公司是三个人合股,如果我自己接,那么提成就没了,你接,大家还有点酒钱,另外还需要市场调查,一个星期内就要提案,我一个人也的确没那个能力,钱方面,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阿明说,你看我们好吧,有好处都想到你。我说是啊,是啊,都是好人啊。阿成说,你要是同意,我就把资料发给你,我们今天就开始忙活。我说今天就开始啊?阿成说,时间很紧,我想今天就搞个品酒先,把现在市面上的每种啤酒都喝一遍,找出它们的特点,然后晚上再讨论下那个啤酒的定位。我说我晚上还有点事情啊,阿明接过去说你有个鸡巴事啊,赚钱要紧,放心,不会留你过夜的,阿成,我都饿死了,下去吃东西吧。阿成说,这边有个饭馆不错,新开的,四川菜。阿明说辣不辣啊。阿成说,川菜当然辣啦。阿明说,那换家吧,小娴不能吃辣。阿明说没事的,顶多让厨师给烧几个青菜。阿明又问小娴怎么样,小娴说行。阿成说那就下去吧,他拿起了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塞到了兜里。
阿明和小娴先走,我和阿成跟在后面,路上阿成问我跟女朋友怎么样了。我说还是老样子。他问见了丈母娘没有,我说房子还没落实,估计还难见面。阿成从烟盒抽了一支烟出来,说看来比较悬啊,我说有什么办法呢,温州现在就是这么个鸟样,阿成说你家能帮你点吗?我说也帮不了多少,顶多给弄个10来万的样子,再把老房子卖了也就20万,连个首付都难。阿成深吸了一口烟,说别太郁闷了,总有办法的,操他娘的温州啊。我感觉手机好象在振动,
掏出手机来看,没新信息,想给她发个信息,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放了回去。这个时候,她应该吃过饭了。她老说食堂的伙食不好,没什么可吃的,或许是真的不好,她自从去了那家公司越来越瘦,前阵子据说他们食堂还出了食物中毒的事情,凑巧我和她那天去吃KFC,真幸运。
我们拣了个角落的位置,阿成去点菜,阿明和小娴坐在我对面玩手机,貌似在打同一种游戏,时不时会有爆炸的声音,我也掏出手机,浏览了一会儿电子书。阿成(那个跟阿成同名的作家,我也就因为同名才下载过来看)的《闲话闲说》,断断续续地看,已经看了一半,大部分是在上厕所的时候看的。阿成端着菜过来,问我在看啥,我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他说还看这些啊,我说无聊嘛,随便看看,都是些散文,看到哪里算哪里。阿成说这人还跟我同名啊,我说是啊,不过人家名气比你大。阿成说那是现在,以后我会比他牛X的。我说你扯吧你。阿成一边把菜摆好,一边喊服务员,说来一个纯清,又问我,你带笔了吗?我说没有,他说,那你用手机记下,把纯清的颜色,口味和泡沫多少,酒精浓度都记录下。我说你这么快就让我工作啊,他说你有意见啊?我说你韦总发话了,我有个P意见啊。
服务员送酒上来,阿成分成了四杯,让我们先喝点,说吃了菜,再喝酒味道不准。阿明喝了说很清淡,小娴说很苦,阿成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很清淡,他自己喝了一口,说的确是,好了,女生的意见忽略不计,记下来,清淡。小娴说,你鄙视女生啊。阿成说,你不会喝酒,不鄙视不行,小娴说就是苦嘛。阿成说,不可能吧,明明说甜的嘛,你再喝一口试试。小娴又喝了一口,说还是苦的啊。我、阿成、阿明都笑了,小娴说你骗我,坏人,她侧过身去打阿成,阿成没躲,还说真舒服,用力点,小娴哼了一声,说不理你了,吃饭。
我把酒瓶上的信息用手机里的笔记本一一记录了下来,又递给阿成看了一遍,他说蛮好,再给酒瓶拍个照吧,我说行啊,他问我怎么拍,我说推开后面的盖子就可以,他说这么简单啊。我说早知道你要拍照,我把相机带下来了,阿成说没事,将就着看吧,反正也就对比下外观。他给酒瓶拍完了照片,又拍了一张小娴,小娴向他撅了撅嘴巴。
菜还真的有点辣,我感觉嘴唇一直在发烫,把一瓶冰啤酒都喝下去了还是不顶用。阿成他们倒还好,小娴更厉害,一大盆的水煮鱼都她吃了,看来说不吃辣是忽悠人的。吃完饭,阿成我叫跟他一起去找其他的啤酒,把公司钥匙给了阿明,让他们先上去,还说我们会迟点回去,你们可以在公司里办点事情,小娴问办什么事情,阿明说你傻啊,走了。
饭馆周边没有超市,我们只能在一些小巷子里找小卖部。路过一排发廊时,阿成问我要不要进去爽下,我说要去你去,我等你,阿成说那没意思。她曾经也叫我去发廊,还是在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说还没结婚,不能跟我上床,要是我需要,可以去发廊,后来又说发廊不安全,还是去酒店吧。我有点惊讶她会这么说,问她为什么允许我那样做,她说不想我憋坏。我想把这些跟阿成说说,但走到巷子深处了,我还是没说出口。
我们转了好几家小卖部,总算把酒凑起来了,总共有7个牌子的酒,两个人不大好拎,问老板娘要了纸箱子,我们把酒放到里面抬着走。
“下周是双休还是单休?”阿成问我。
“双休,怎么啦?”
“我们选个山头去爬爬吧,把你女朋友也带上。”
“那我得问问她,看她有没有空。”
“周末应该都有空的,我也很久没见她了。”
“是啊,上次还是在下吕浦那家酒吧喝酒的时候见的。”
“对,她喝酒比你厉害,也豪爽,我喜欢这样的女人。”
“你上次带出来的那个怎么样了?”
“哪个?”
“爆炸头的那个?”
“早分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大家玩玩嘛。”
“你也该定下一个了,老这么玩不好。”
“我知道,可是我比你更差,说起来是半个小老板,但那么点股份,不值多少钱。”
“那找个老家的呢?”
“老家的女人都想往城里挤呢,上次我阿姨还叫我帮表妹在市区看看有没有朋友适合她的。”
“看来想找个村姑也不容易啊。”
“是啊,他娘的,城里就这么好吗?反正我不喜欢,有了钱,我还是要回老家。”
“我是回不去了,老家那边只有一些小作坊,根本做不了什么。”
“要不我们去养猪?”
“养你个头啊,你倒是用点力啊,小心倒掉。”
我们在保安岗亭旁边歇了歇手,里面的保安问我们买这么多酒干嘛,阿成说我们打算开发一种新啤酒出来,所以要先研究研究。保安说啤酒没劲,还不如二锅头,我瞥见他的小桌子上放了一个二锅头,问他平时是不是经常喝点,保安说夏天闷,有时喝点解解乏,阿成说小心喝醉哦,保安说我又不是你们小年青,哪能那么容易醉。阿成说,那倒也是。
我们把酒抬进电梯,阿成甩甩手,说真酸啊,没想到这几瓶酒这么沉,我说是你衰了。阿成说你才衰呢,我只是最近加班加多了。我说你最近都没出去玩?阿成说玩个鸟啊,整天写案子,晚上要不要去下吕浦的小酒吧玩玩,很久没去了,我说我晚上想早点回去。阿成说看来你是真的变乖了,我说答应了她要早点回去的,阿成说有个女人管真好啊。
从电梯里出来,阿成叫我不用抬了,他一个人拖着箱子进去,阿明走过来,说你们买酒买到天边去啦,买了这么久。阿成说,你去买买看,这鸟地方就知道建商务楼,也不规划个超市,找瓶酒不容易啊。
阿明帮着阿成把酒摆到桌子上,我找了个椅子坐下,问小娴干嘛,小娴说玩连连看,我凑过去看,是青蛙,牛头那种,不过小娴玩得没她精。我掏出手机,发现屏幕上有条未读信息,是她,半个小时前发的,路上没听到。我打了电话给她,她问我在干嘛,我说在阿成这边玩,她说早上住的地方旁边有个人撞伤了,你有没有看到?我说我看到了,她说真惨啊,我说是啊,我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她说你真无聊,怎么什么都拍啊,我说等下发给报社,说不定还能换几个钱,她说你得了吧,小事故,谁会关注啊,我说那难说。她说不跟你扯了,你晚上回来的不,我说当然要回去的,她说那就一起吃饭吧,我说行啊,她说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带杯涨桥头的豆浆给我,我说好的,我会记得的,她说没事了,就这样。我说,好,拜拜。
小娴问我是不是老婆查房,我说不是,小娴说肯定是的,看你的脸都绷起来了,我说有吗,小娴说你让他们看看,我说你别耍我了。小娴说看不出来,你挺腼腆的。
我从包里拿出相机,问小娴要不要拍照,小娴说好啊,好啊。我搬张椅子放在书架前面,又搬了大卫头像放在桌子上作为前景,让小娴自己拿书低头看,小娴问要不要笑,我说微笑就好,她说没问题,闭上了嘴,嘴角微微上扬,做出一个微笑,我按了两下快门,拍了两张。把大卫头像搬回原处,我让小娴站起来,靠着书架,我自己坐到地上,换了广角镜头,给她拍了几张广角人像,接着用标头拍了三张正面和侧面的特写。拍完,小娴拿我的相机过去看,还叫阿明过来一起看,说拍得真好,阿明说他就靠这手忽悠女孩子的,小娴说看来我也要换个会摄影的男朋友,阿明说那你去找么,小娴拍了下他的脑袋,说哄你的啦。小娴把相机还给我,问我是不是给女朋友也拍了很多,我说是啊,不过最初她不爱拍照,后来拍多了也喜欢了,小娴说哪有女孩子不爱拍照的啊,哪里有她的照片,可以给我看看吗?我说我博客上有一些。小娴说快打开,我要看。她把椅子拖到了我身边,挨着我,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很好闻。
我打开我的博客,找到那篇题目为“在江边”的日志,里面有13张照片,我点了幻灯片播放,让它们一张张自己播放。前面几张是她在堤坝上,她做出飞翔的动作,像一架轻飘飘的滑翔机,飘向我的镜头。后面一张是她在坐在沙地上,那时候阳光正好从云层的缝隙间投射出来,打在她的脸上,我让她闭起眼睛,微微呼吸,只差微风了,要是有微风,她那几缕头发就会扬起,那就更好,可惜那天没有一丝的风。小娴说这张好看,比影楼拍的还好。阿明说你女朋友看起来真纯情。接下去一张是她扛着长长的芦苇回头的一张,这是我抓拍的,当她慢慢向前走的时候,我喊她回头,她回了头,对我笑,表情有点调皮。小娴用手指指着屏幕上的照片,说我喜欢这张,下次你也帮我拍张这样的。我说可以的,阿明说你小心被他拐跑哦,小娴说拐跑了更好,那我就可以天天拍照了。
阿成把酒都摆好了,还在每瓶酒旁边放了张白纸,他叫我给那些啤酒拍照,从瓶标到瓶盖。拍完,让阿成看,又嫌角度不对,又拍了一回。三点多的时候,她来了电话,问晚上在哪里吃,我说随便,你定吧,她说不知道,还是你想想,我说要么就公园路那边的肯德基吧,她“啊”了一声,说又是肯德基,我说我还真不知道吃什么好,她说算了,那还是牛排吧,来瓯北这边的金太子吃,我说也行,吃什么都一样。她又问我几点回去,我说我也不知道,还要帮阿成拍点照片。她说那你抓紧吧,我下班了直接去金太子,我说明白,明白,她又交代别忘了带涨桥头的豆浆,我说你真神仙,吃牛排,还喝豆浆,她说不行啊,我说行,你说行就行。她说,讨厌,不跟你讲了。她挂掉了电话。
我继续帮着阿成记录瓶标上面的数据。阿成说你晚上真有事啊,我说是啊,约了女朋友一起吃饭,他说要不叫你女朋友过来吧,我请客,晚上我还想跟你讨论下这个案子的,时间太紧了。我说要么明天讨论吧,阿成说明天还有另外一个案子要提,不能跟你们碰了。我说那现在就开始吧,反正数据也都记录了,阿成说现在外面这么吵没感觉,还是晚上吧,我说你谈恋爱啊,还这么挑时间,阿成说是啊,太吵,我还真的找不到感觉。窗外是一个立交桥,现在是高峰期,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凌厉的公交车刹车声传来,虽然在18楼,还是很刺耳。我摸出手机给她发了个短信,说晚上阿成这边事情太多,可能一下子回不去,问她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不一会儿,她的短信过来了,说那你忙吧,晚上不一起吃了。我的拇指在键上滑了一遍,没有再回。
阿成要下去买东西吃,问我要什么,我说随便拿瓶可乐吧,他又问阿明和小娴,小娴说了一堆零食,阿明只说要包烟。阿明下去后,我开启一台电脑上QQ,发了个信息给她,问她是不是生气了,她没回,头像也是暗着的。有几个QQ群在跳,我点开了一个菜鸟摄影群,里面有些人正在讨论器材,关于佳能和尼康的新机子。有个女孩子发了一张照片上来,说让大家看看,那是一张在野外拍的婚纱照,新娘蹲着,搂一条白色的大狗,狗的舌头向上卷着,有几个人说不错,问是不是她自己拍的,那女孩子没理他们,继续发照片,应该是一系列的,接着这张是新娘站在两棵梨树中间,梨树已经开了花,白色的小花星星点点。那些人又继续问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她自己拍的,女孩子仍旧不理,发了两张情侣照出来,我跟了一句,说小姑娘挺有脾气的,那女孩子也没搭理我,连续发了三张个人写真,有个女人问她是不是专业影楼的,女孩子没回答,我说你好歹搭理下人家啊,别这么装B好不好,女孩子说上次问问题,他们也没搭理我,我干嘛搭理他们啊,我说你问什么问题嘛,她说问了一个相机色彩调整的问题,没一个人说。我说那有可能他们没看见吧,她说不可能的,都发了三次了,我说你看下这是什么群,菜鸟群啊,妹妹,你问的问题对很多人来说可能太专业了,看到的,也有可能回答不了。她说,好象你都在帮着他们说话,我说我只帮有理的人说话,她说我没道理嘛。有些人说别吵了,大家和气点嘛,有几个还是刚才问她的,我发了个冷笑的表情,关掉了对话框。
我打开几个摄影网站浏览了一会儿网页,没什么新内容。那个叫我帮他拍照的朋友发来信息,问有没有拍好了,我说还没拍,他说抓紧啊,出版社那边催了,我说我有数,会尽管,他说下次来温州请你吃饭,我说多谢了,他没再发信息。我又打开亲友组,找出她的头像,还是灰的。
阿明说阿成好像下去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上来啊,我说你打个电话问下。阿明打了阿成的手机,阿明说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老半天没上来,貌似阿成说了什么意外的事情,阿明长长地“啊”了一声,说我们马上下去,他挂掉电话,跟我说阿成跟人打架了,赶紧下去。
我们跑进了电梯,下了楼,没走几步,在马路对面看到了阿成,这家伙衣服上都是血,鼻子也在流血,我说怎么回事啊,他说倒霉了,就拿着手机打了一会儿电话,竟然迎面跑来了两个抢劫的,一上来就抢手机,抢不走还打我,妈的,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就跟他们干上了。阿明说你傻啊,一个打两个,你看你这鸟样,哥哥啊,赶紧去医院吧!阿成说没事,那两家伙比我还惨,医院不去了,上去吧,上面有药,随便擦下就好,小娴,把东西拿上,你的零食。小娴对我说,还是你拿吧,我有点晕血。阿成旁边的那个塑料上有一些血迹,我拎起它,搀着阿成回去。到楼下,岗亭里的保安跑出来,问怎么回事,阿成又说了一遍,保安说好样的。
到楼上,阿明找出药,帮阿成敷完,阿成照了照镜子,说他妈的,破相了,那两小子下次再让我碰到,我一定废了他们。小娴说没想到这么高档住宅区也这么不安全,阿成说谁知道呢,现在这些家伙胆子了,竟然敢大白天抢劫!小娴说要不要去打针啊,我看你的样子挺严重的,阿成说没事,你问他们,我比这样更惨的时候都有。小娴说你们男孩子啊,就喜欢逞强。我注视着小娴,她的眼睛里好象有种水水的东西
阿成说肚子饿死了,叫我打电话叫外卖,让我们也叫了一起吃,说晚上就不下去吃了,阿明说你这样还真的是不要下去的好,太像黑社会了。小娴笑了。我点了几个菜,又让阿明和小娴点了几个。送外卖的饭店不远,点了没过半个小时就送上来了。阿成胃口很好,吃了三碗饭,小娴说中午吃太饱,只吃了半碗,我和阿明各解决了一碗和剩下的菜。小娴问阿成胃口怎么这么好,阿成说你没看我下午做了剧烈的体育运动啊,小娴说你这人太逗了。
饭后半个小时,阿成让我们品酒,他有伤没喝。不知道是不是酒太杂的缘故,几种酒掺着喝,喝得脑袋有点晕。阿明太坏,都说了是品酒,还老跟我干,小娴也瞎起哄,说不干不是男人,阿成这鸟人不是什么好鸟,给我倒酒总是倒得满满的。喝完那些酒,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有种恶心的感觉不停涌上来,我以为要吐,去了厕所,结果冒上来的只是一个饱嗝,但那股气只冲脑门,刺激性很大,我眼泪都下来了。我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都眯起来了。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再睁开,好点了。门外阿成和阿明都在笑,好象是在说我。我打开门,说你们这些鸟人真不是人。小娴说,你太可爱了。
我坐到那台下午上网的电脑前面,我的QQ还在,我瞥见她的头像在跳动,点开,跳出两句话,一句:你说呢?一句:晚上我想去你那里,几点回去?两句前后相隔了一个小时。我用手机给她发了信息,问她在哪里?她打了电话过来,说在楼下,什么时候回来,我说等下,等下就回,她说好,那我等你,我说要不我打电话给隔壁的,让他给你开门,你先上去,她说不要,我就等你回来,我说好吧,我等下就回去。
貌似阿成在偷听我打电话,我刚打完,他就凑过来说,又是家里催啦,我说是啊,要不先这么着吧,我先回了。阿成说行吧,行吧,你走吧,我看你再不走,估计又来电话了。我跟阿明他们说了再见,出门,刚走出几步,才想起自己的相机包还里面,只得又回去,阿成指指桌上的相机包,说忘了这个吧,我说是啊,是啊。
走出大楼,在楼下又收到她的短信,问我到哪里了,我说刚下楼,现在去车站,她说好,我等你。
在学院路的车站等了几分钟,车来了,有空位,买了票,我拣了个婴儿座,窝在里面。眼皮很重,刚开始还半张着,后来实在忍不住,闭上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眯了多久,直到售票员问我到哪里,我才重新睁开眼睛,我说三桥,她说精神点,别睡过头了,我说知道知道。我看看窗外,已经是西城路站,突然想起她说的豆浆,糟糕,给我忘了。
【论坛讨论】
余余:
真好,又看到你写新的东西了,而且又是我不能企及的字数,超过一万。
想打印下来看,但打到第四张时,油墨没了,于是先看这四张。看的过程中,跟女朋友在一起,路上拍照、吃饼干的回忆,这些都让我有惊喜,觉得你的语言比以前有弹性,更有感觉了。
但是后面跟阿成他们在一起的那些,为什么又没前面的感觉了,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排得太密集了,没有留出空隙?
阿呆:
很多“貌似、貌似”随手的句子太多。我倒觉得开头的梆子声敲得挺好。
X:
“姑婆掀起报纸的边角,把它们报包成了一个鼓囊囊的四方形小包。”——报包是不是打错了?“估计快9点多了”——这句感觉很怪。
好长啊,看了一半,后天晚上接着看。
林思南:
在语言上有许多惊喜,尤其是在前半部分,在开头的对话之后把角度移到室外,并且是带着镜头去进行,这样写很好。
只是越来越往后,镜头感消失得太快,导致后半部分与前面的语感有脱节,在很大程度上会消磨掉读的耐心。
亢蒙:
最后的结尾有很大的惊喜,整个小说平滑、顺直,非常滑溜儿。
男男:
感觉有点平,这样的小说是不是可以在语言上下点功夫,以有吸引力的语言来叙述平常的琐碎细节?结尾很温暖。希望老残的小说能更多一点想法,多点新鲜的,让人为之一振的东西。
半天锈:
说说题材的形而下。
长篇累牍的叙述,琐碎的叙述,细节的完全展现,让我一瞬间会想到日本小说,但与之不同的是,一,日本小说的叙述的绚烂,语句的臻美和对细节的迷恋,二,日本小说总是有的放矢,细节也往往会是着重,随着情节的变化,背后隐藏着令人吃惊的事件,会逐步地展示出来,就像一把武士刀,当它完全从刀鞘里拔出来,所具有的锋利和光芒,总是叫人骇然。
而这篇小说,而多的是展示了一种真实,这种真实的获得,对于作者来说,是相当的容易,作者甚至可以大幅搬用自己的经验,或者他人的经验,来套入小说中。小说也本没有沉重叙事或者消解什么,它没有更大的野心,只是展示真实本身。而作为读者的我们会问:这种真实的魅力在哪儿?在于小说中的人物有好的摄影技术吗?在于小说很切贴我们的生活,简直就像是朋友A,或者B写的网络日志?抑或它的确讲诉“我”和“她”之前的关系?
小说无法获得一个强有力的支撑。管它是焦内,还是焦外。管它是如何的衍射,映射,比喻,反衬。它所取得的作用都是微弱的。如果想写好这篇小说,应该再仔细去梳理生活中的纹理,细到一丝一脉,理解它们,表达它们。
再说说其他
小说的优点是,节奏一直保持在作者的控制中,很多句子初读好似废话,但其实一点都不会嫌多,而且是永远都不会嫌多,这是逐渐读下去才会发现的,这说明这些都正在小说作者的控制当中。如果这篇小说完全是作者的虚构的话,那么作者的想象力非常好,因为小说所展示的生活场景,已经不是一个断面,而是形成了一个圈,围绕在读者身边的圈。
另外一个要谨慎的是,QQ,空间,这些词汇在小说中的运用。我说的是如果一个小说能在10年之后,还是否能够重新再读。这个前提是,如果你不止小说当做你的排泄物,如果你想让你的小说还具有另一层上的意义,这些都是要注意的。
韦乃文:
楼上前面的都说很很好,有一点不大同意。“另外一个要谨慎的是,QQ,空间,这些词汇在小说中的运用。我说的是如果一个小说能在10年之后,还是否能够重新再读。这个前提是,如果你不止小说当做你的排泄物,如果你想让你的小说还具有另一层上的意义,这些都是要注意的。”——我觉得,QQ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特别是年轻的一代人,它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心理暗示,比如很多人就有QQ强迫症。空间、博客也是一代人书写自己心灵的方式,和以前的信件是一样的。这些生活本来的东西,用旧时的眼光把它们排除在外,而与此同时自己又站在未来的某个角度,显然不是很明智的批评,正是敢于写这些,才显示作者独到的眼力。当然,你说的逻辑我完全同意,把QQ变成其它某个不那么普遍、不那么影响人们生活方式的新潮事物,这句话也许就对了。小说没有必要排斥这些东西,它甚至还低于这些东西,它谦卑地模仿它们。存在的问题是如何把这些事物写好。
【特邀评论】
韦乃文|迷人的模糊
小说的开头有句小引言,上网查了一下:
“焦外成像按照字面可以理解为焦点以外虚化部分的成像,也叫做虚像、散焦。
它与柔焦的区别是:柔焦一般是指整个画面柔化;而散焦则有清晰的部分,在清晰焦点前后的影象都是柔化的,柔化的程度也不一样。
在一幅图片中,有清晰的部分,有虚化的部分,虚化包括前景虚化、背景虚化。那么虚化部分的成像就叫焦外成像,实际上焦外成像的好不好说的就是虚化的部分成像质量好不好。
好的焦外成像有个特点:除焦点外,整个画面都是扩散的、模糊的,清晰的和不清晰的之间没有明显的边缘,这是好的焦外成像。”
我对摄影一窍不通,不过我想这些够用了。老残无疑指出了一类小说的理念,但他的实践过于本份,变化少,表现力不足,没能使《焦外》成为我所幻想的那类小说的代表。通过“焦外成像”这种物理技巧,我确实发现了许多类似的动人小说;不知道是否有人专门研究过这类小说,因为我想它像冰山理论一样,是小说古老的基本手法之一。我很能理解,当一个人坐车上,望着窗外的风景,这条熟悉的路,质感的阳光,金币一样的树叶或者雨中明亮的陶瓷,现实的风景在一个具有观察力的乘客眼里,它每个条纹都在蔓延,通往一个模糊的地方。我只要指出这些条纹的开头,你就能够想象它们能够伸向哪儿,我只要说,当我看着窗外,我脑袋不知道去哪里了,一开始,有一部分的景物虚化了,当我说,后来,那些树叶像金币一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就知道我内心有多么忧伤。这是浪漫主义的一种幻想方式,当然,作者也许根据他一贯的写作习惯,将这种手法用到了现实主义身上。这个难度更大,它更靠近冰山理论了。
在开始谈论这篇小说之前,我不能把这一丁点儿的焦外成像知识,以及我对此影射到小说的幻想套在这篇小说上。“她侧过身,用手搂住我的腰,说……”小说是以对话为开头的,描写也很简单,没有画面感,也没有光线的明暗。这个开头很重要,它也许表明作者并没有太在意引言的那句话,画面感、色彩、明暗、对比、层次感这些都不在作者的考虑范围内,或者说作者立足的图片,是一种纯粹灰色的图片,它处于一种平稳的流动节奏中。“我”和女友躺在床上聊天,那种可以说点什么,也可以不说的日常聊天。从对话的内容和节奏看,两人的相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已经熟悉了对方。对话没有出现空隙,很均衡,人物的思维也没有跳到其他地方去,“我”对这样的聊天既不排斥,也谈不上喜欢,这只是生活。通过这一段对话,你当然可以赞美作者的控制力,干的非常好!随着“我”的要求被拒绝后(注意,性在文中出现了两次),“我”就开始想明天的事情,以及将要去拍照的那些地方。作者在回帖中提到,这个场景在室内,所以节奏比较慢,之后场景移到室外,就快起来了。这种思路是对的。问题是,这个地方还不够慢。这段幻想的文字,如果说得上慢的话,也仅仅局限在:室内多描写,而后面多动作,所以看上去比较慢。如果是我,怀着那种焦外成像的写作幻想,我会把自己对于焦外小说的理解,放在如何描述这段幻想的文字上,以及我明天要拍的照片的描述上。选一段:“卖馄饨的小车远去了,梆子声越来越轻。它会驶过一座小桥,再向前,就是一个弯,每天的早上八点来钟,有个老头会站在那里卖红薯。他有一部半尺左右的白胡须,不干净,时常有灰尘或者草叶粘在上面。他的红薯都摆在他面前的铁皮油桶里--里面和口经过改制。桶身发黑,最初的油漆已没有多少剩下。我至今没有买过他的红薯,如果要拍他的红薯,估计要站远点,用长焦,要不然难免被骂。经过长焦镜头的拉近,那些裂缝里泛黄的红薯一定很有质感。或许,还可以给老头也来一张,多点人文的味道。不好,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直接拍老头算了,万一那家伙不要老头,我还得把红薯单独裁出来。”后面依次写到了茶叶蛋、三轮车、饼干。叙述的语调基本一样,所以选这一段就够了。“我”的这些幻想过后,第二天,随着几个迷人比喻(睡衣的描写)过后,动作就开始统治小说了,然后你很少到这样的幻想性文字,即使是场景回到“我醉了,坐在车上”,即使你多么想在这个时刻看到浪漫主义的幻想,作者也都无动于衷地平铺直叙过去了。这一段幻想文字应该肩负着如何诠释“迷人的模糊”的重大任务(这和后面“我有点醉,坐在车上”的场景一样,形成前后对称),但是作者并没有太在意。从上面一段文字看,“我”的幻想是沿着一条路的,这使我很奇怪。在这里作者干预太多了,把叙述者跟“我”混到了一起。如果一个人连幻想都这么按部就班,那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这样机械的人自己都不能动起来,他跳的舞又如何能感染读者呢?那只是向前齐步走而已。我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小说的另外一些地方,比如“我”看到江,想到之前和女友过来拍照的情景;比如最后,“我”喝得有点多,坐在车上。这些东西都像上面一段一样,引不起我的感觉。
作者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这样的叙述节奏中了,太迷恋这样不轻不重不痛不痒的叙述。就整体的布局来说,小说还是有些想法的,只是作者太不够浪漫,太不够有野心了。流动事件描绘很精彩,但静止的描写很缺乏;事件很多,性质都一样的,节奏过于平稳。叙述功力有余,诗意不足。
日常的琐碎事情像一堆灰色的硬币一样反射着清晰的光。焦外成像的那张照片里,什么是清晰的呢?什么是模糊的?存在清晰的东西吗?我看到现实生活是清晰的,“我”从床上,到街上拍照,从车上到朋友家,吃了饭回来,回到车上。这一切无比清晰。但是我始终觉得重要的那个东西,去哪里了呢?作者没有引导我从现实的清晰走向模糊。“我”很少有心理活动,除了三两个幻想的性段落之外,其余的都是事件的叙述。
“我”也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换一种说法,作者没有欲望要引起读者的悲伤或者喜悦,或者其他心理的东西,哪怕是深藏在某个细节中的词语都没有表达的欲望。参与打斗的人,也
不是“我”。唯一出现的令人印象深刻的鲜艳红色,“我”也没有任何想感觉,只是通过女孩的晕血带过去。既然作者选择了表现力很强的第一人称写法,为什么不表现点什么出来呢?最重要的是,那个缺失(是缺席,而不是模糊)的东西是什么?读完这篇小说,我总觉得缺少了什么,那个东西很重要,而且也只能留给作者自己去思考。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作者避开心灵了,什么面纱遮挡住了我们最本质的东西呢?焦外成像,不管照片是现实主义的纯粹灰色,还是像上面的图片那样,具有古典浪漫主义的缤纷色彩,我想它们的美都产生于层次感。老残写的很平,细致的描写带来了阅读快感,同时也描清了焦外成像迷人的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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