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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时心里正上来一个好句子,她在这个句子里用上了“你”这个字,但她的心里却在左右摇摆,像是散光的灯火始终无法聚集在某个固定的点。她在黑暗里又朝前走了走,脚刚触到水的时候她小声地叫了下,接着就转过身朝沙滩上走,细沙很扎实,走过几乎留不下痕迹。她对着站在那边的男生说了句什么,把鞋子脱下随便一扔又转回去,现在她任凭海风酝酿着包裹着,蒙蒙的上空有几点尾星试图照亮周边的云。她按着原先的路线往回走直到她的脚再次触到水,这时浪头恰好从远处涌过来,它们一下子过来扑过了她的膝盖,这一回她倒不觉得冷,只是一下子,它们又卷起一些细沙退到黑色的水里,她也一并跟着再往前走了走。
潮涨得快得很,她用脚使劲地往细沙里踩,想制造出两个深深地脚印,起初海水涌过来又退去后只能看到水汪汪的两个痕迹,她又专注地先用力踩其中的一个,接着再用力踩另一个,大概一两分钟的样子她整个的人已经被紧紧地固定在这两个脚印里,而水的力气似乎加大了,它们带着些许咆哮的声音过来,冲过她的双腿拍向海岸的更远处,有一次她险些被它们给冲倒,她有些害怕。
“走吧——”岸上有人在喊。
“噢。”她像是在回答自己,她一直都在拖延离开的时间,前两次她都会直接回头喊等会儿,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她觉得让人一直在等待很难为情。
可她也并不立即动身,等脚边一没水她就从那两个脚印里出来,又费了一点儿劲,现在总算是两个深深的小坑了,形状很不错,但同时水却从底下的沙层里缓缓地冒出来,一会儿里面就积了许多混浊的水,再加上海水又一次地涌过来来回冲刷了两次,再回头看时就完全不像脚印了。她用脚踩进去往外排水玩,完全忘了该上岸,但其实心里仍在琢磨那个无人接听的电话。
她低着头往沙滩的高处走,因为走得很慢海水又一次次地冲向她,慢慢地她觉得她回到了岸上,现在风仍像刚才那样吹过来,她才感到有些冷,可鞋子却不在原来的地方。她朝左右看了看还是没有,她又回头走了几步,这才在潮水的边缘找着了它们,她提起它们跑上岸。
这个男生应该也在沙滩上来回走了很久,此刻他正点着烟,因为风太大他看起来有些吃力,她真想上去帮他一道把火给拢住,但最终她还是没有上去。他穿着略略显小的海魂衫,这是她帮着挑的,白天的时候那个摊点出尽了风头,处处是带切格瓦拉头像的纪念品,品种太多她叫不上名来,另有许多T恤印满不同的乐队名,她蹲下只是略微看了下,买下一个红色封套的盒子,再就是要了件大号的海魂衫,这样以后她感觉要比之前更自在了些。她拿着衣服走到男生跟前让他换上,她知道男生一直有买一件的打算。这是她见到的又一个害羞的男生,他拿着衣服对着自己的身体比了半天,像是一旦看出不合身就不会当场换上一般,而日光这时候正烈,迎接夜凉尚早,这又正好是她能应付的场面,她上前拿过衣服对着他的肩比对了一下。
“应该差不多正好,别担心。”她边比对边说。
“会不会小?”他仍有些担心。
“不会,不会,放心。”她说。
“好。”他最后说。
她看着他把身上的短袖T恤脱下来,然后递上海魂衫,接过换下的衣服。他已经在那整理了,她看着他不停地往下拉着衣服的下摆,但肩头的襟却没有调正,她唤了下他,用手势比划了下自己的肩头,他很快明白过来。
现在他正穿着它站在风口抵挡着自海面而来的湿气,同他们一样吹海风的人并不多,那一些人此刻都聚拢在百米远的演出场地那儿,那么多人在台下发出的叫喊声抵不过一人在台上的忧伤的弹唱。
他总算是把烟给点着了,她看着他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重重地吐了出来,看上去他现在并不打算走开了。她把鞋子穿上又回到水里洗了下然后走到他面前。
“别担心啦,不是真的。”她重又回到开朗的声音,但她知道这并不是她。
“没有——”他还没说完就开始无奈地笑出声来,“我没在想。”他边说边笑,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自己说的。
“真的,我并不太了解,我只是随便说说。”她再说。
“真的?”他快要相信了。
“真的。但我还是建议你要争取。”她说。
他的手放回到口袋里,她的眼睛也跟过去,她猜想着一切他有可能掏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呢?也许是一包中南海,一个火机?或者是两个互相碰撞出声音的硬币?又或者是,一把不小心扬进去的细沙?所有能装进去的东西都有可能会被掏出来,她这么等待着,而远处的音响已经按捺不住地开始躁动,她细细地听了下知道新换了个上台的表演者。他把手塞在口袋里抬起头来说话。
“有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都联系,每天。”他说。
“这个我听她说起过。”她现在不去看他的手。
“她怎么说?”他这么直接地问令她想到没多久之前他的否认,她心想这可真是个小孩。她故意清了清嗓子,只是稍稍咳了两下。
“讲完了。”她说完就笑着转身朝更远的沙滩处跑,但只是跑了几步就又回过头来大声说:“就打个电话嘛。没事的,现在打。”说完她就真的跑开了,离那片热闹处越来越近。
因为是在夜晚,强光都打在了台上,只剩场地边沿的光散乱地照着下面的人,谁也看不清谁,因此台下的人有点借势造势。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在挥动着臂膀,这样一来你几乎看不出生手,而老手又绝对表现出属于他们的一面,他们中的一个必定会在一阵喊叫过后独独再发出个响亮的嘶喊,接着就有跑动起来的架势了,他们一群人轮流传递着旗帜开始绕圈跑动,这里几乎就没了胆小者,格瓦拉
被拥护着四处飘扬,有时候他们还会五六个人托起一个,向前冲,再转身向前冲,假若是在白天,你会看见沙粒在日光里四处乱溅。
她仍是向后退了几步,现在离人群有段距离,但她以为并不独立在外。鞋子里又进去了许多沙粒,她又很想把鞋子脱下来了。她发现脚边有一张纸质较硬的宣传海报,这里面列出了这几天演出的所有乐队和日程,她捡起来拿着它朝海边走去,跟来时的路不一样,她选了另一个方向,她边走边在微弱的光里找到了那个瘦弱的身影,他又在来回地走动着,看不清有没有在抽烟,也看不清是不是在讲电话,她不去管他,也觉得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帮的可能就是在隐约地透露中让他不用一下子痛苦。
她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这同她踩在被浸湿的沙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只在偶尔她像是要被绊到的时候才有点像她站在水里。原本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来后再把鞋子给脱掉,但她突然就改了主意,她一手拿着海报,另一只手轻易地够到抬起的脚上的鞋子,现在她的两只手都是满满的,她一样都丢不下,并且居然自在地跑起来,渐渐地就张开了双臂,而风也迎着她。
这整个的跑动伴随着颠簸的心思,她一直想要压制在心底的东西一下子膨胀了出来,它们四处流溢却始终跟随着她,海报在哗哗作响,假如有人在沉睡,他该觉得多恐惧。她跑得更快些,要比之前顺畅些,一段一段地牵绊之后她几乎以为如履平地。她边跑边想到苦痛,一切都是多么地相似,最初的在反复地质疑平复质疑平复间最终以平复告终,就如同踩着一个又一个沙坑之后,最后一个就是平地。她想了这些之后渐渐放慢速度,最后停在近海的一处,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以适应新的速度,一会儿就可以平稳地吸气呼气了,只除了心还在乱撞,她低下头老练地笑了笑,心里说你早晚还得回到老样子。
她把海报铺在沙滩上坐下,月亮现在停在海的上端,因为大的很就像是纸做的一般,海风正面吹过来将海水带来又带走。她把手放到口袋里掏出电话,拨打的时候不带一点犹豫。这一回两声之后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她边和他说着话边在心里写着一首诗,并不像从前那样很投入,男生从那一端慢慢地走过来她很快就察觉到了,现在他的手不再放在口袋里,它们随着他的走动自然地前后摆动,但显得无力。她朝他招了招手,没有发出声音,他仍是按原来的节奏过来,然后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坐下来,他冲着她的笑带着些像是获取了许多秘密的十足把握,她也笑了笑他,然后在她觉得最恰当的时候挂了电话,现在身后的表演安静下来,肯定是又换了个歌者。她把鞋穿上。
“怎么样?”她把身体转向他轻松地问。
“嘿嘿。”他干笑了两下没有说话。
“怎么啦?”她有点不甘心,像是关乎自己的事一般。
“她一直没有接电话。”他吐出一口烟,说。这时候她才看见他手上那点微弱的红光在风里挣扎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怎么说,但她知道这时候不能沉默,她蹲下来满满地抓了把细沙,然后对着他扬了扬拳头吓唬了两下,接着转身撒向面前的大海的方向,这样风从前面过来就将沙肆意地吹到他们身上,他们不得不转身就逃。他们索性就一直跑下去,渐渐便有了赛跑的架势,有了之前的经验她就要快一些,她边跑边以为自己又成了一个人,在她打算明天寄出的卡片上,她仿佛看见自己从容地写下了那些这几天一直在脑子里想到的动情动听的句子,而在收信人处是另个人的名字。
【论坛讨论】
chenyudemon:
蛮喜欢的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在一个场景里 女孩子的文艺气有点重 不过放在海滩和音乐会里就恰好了 幸亏那些“好句子”和“诗歌”没露过一点头
包括那两桩情事——一切都藏的很好 开头和节奏都细致平稳 但 男和女的对话和举动由于刻意地“潜藏”和“随意化”(隐藏做作的痕迹)反而用了写熟的桥段——如何能又随意自然又妥帖又不俗呢?——或许结尾是这样的
我尤其喜欢 从抓起沙子、跑、赛跑、一个人跑 都蛮有意思的。
题目不是很好 “毋须”这个词和整个小说有点不搭 题目同时也说破了很多东西——反而坦白太多了呢?
还有 像一个DV段子 淡淡的感觉 但由于场景交代过多(或许作者是处于掩盖痕迹的意图吧?)
人物以及人物间的关系交代过少——核心事件也交代过少——使得读完发现什么也没了 我的意思是 不坦白却能吊起胃口去猜想无疑是好的 但是 这个小说却不能吊起我猜想的胃口,仔细想了想
还是有点散了,不多的篇幅着墨于海景、演唱会、格瓦拉、关于句子的心思和男人的来回几句对话,没有到点 没有往一个有效的地方使力,所以,读下来舒服是舒服的,藏也藏好了,但
藏了什么竟是我没有兴趣知道的。
生铁:
小说的名字还是很吸引我的。
短不是个大问题。但细节的描写顺序,我觉得还可以更流畅——我意思是说,配合这篇小说的气氛和节奏,描写还可以再顺一点。“佛祖心中留”,但具体根据菜来决定做法。
“站在人群的最外面她就真的以为是自己一个人跑来这个陌生的地方。”我指的是类似这种句子。
孙浩然:
有时候我会想起一串好题目,认为应该为它们写出与之相配的小说,但这样想的结果往往并不好。
像“但、而、就、然而”这样的词太多了,要再想一下,比如“这个男生'应该'在沙滩上走了很久”,如果写成这个男生'已经'在沙滩上走了很久,或者更甚一些。然后再写,他此刻正点着烟。不然给人的感觉是既然用了第三人称,那么两个人的描写就十分不对等,对男生的描写始终要弱一些(不是指篇幅),比如最后女生抓沙子那段,男生完全没有在场感。chen说的对,藏了的东西,没有用好。
亢蒙:
这篇其实可以和陈卫最新的那篇小说做一下间接地对比,在描写男女之间的那种微妙的气氛时,有时简约和繁复需要一个交织,或者说交织起来更厚实、好看一些。
纪小齐:
依旧是一些长句太绕了。
长句写得好,一个句子就能出效果。
但写不好,不但效果出不来,读起来还纠结,令人抓狂。
在阅读的过程,被一个纠结的长句卡住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那么,与其这样,不如把长句拆成短句,这样读起来还畅快,利索。
【特邀评论】
五加|评《毋需坦白之夜》
看到这篇的时候,心里涌上来一些东西,不太好言说,但知情者能懂,即使她或他是不曾见的读文者。若有似无的感情兜兜转转,细沙一般柔滑,又像湛蓝天空中,被风吹远的云,抓不住的绵绵。两人各怀心意,跌跌撞撞海中游,身旁水藻绕来绕去。
故事里面的男孩和女孩让我想起了自己周围的,青草一般可爱的朋友们,和一些草绿色、粉蓝色、明黄色的情绪。时间长短不一,但在心理上我们差不多都是刚开始工作,又在电脑的辐射前明显的衰老,脑子里面成千上百种想法每天都在碰撞发酵,眼看着自己也化作成千上万个泡沫。那些十几岁时欲说还休的东西,我们的爱和情感,如果不知道放在哪里,索性收起来。像老狼那首已经老去的民谣,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如今再没人提起。我是发觉这个世界明亮了许多,又阴暗了许多,白天去的地方和晚上呆的角落都发生了变化,莫名其妙又幸运的搭上几个坦白投契又不讨厌的朋友,情人恋人未来的先生妻子。遇见不易,何况,各怀心意。
“她仿佛看见自己从容地写下了那些这几天一直在脑子里想到的动情动听的句子,而在收信人处是另个人的名字。”就像某段时间心意远去,所有的动情动听都化为一潭碧水,在太阳下蒸发,一个慢慢收拢的水印。毋须坦白,若明了,自然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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