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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枝从窗口伸进来,长了几个花苞,还没开。在春天它是一株桃树,到了夏天就会长成木棉,这是件离奇的事。
树枝上几颗露珠正静静呆着,景象在里面颠倒扭曲,泛着银光。后来,大概是什么地方吹来了风,树枝微微的颤动让事情起了点变化——其中的四颗掉了下来。事情发生在上午的十一点三十五分,这些水滴最后都掉在了地板上,溅起无数更小的水珠,炸开了一朵朵水烟花,电脑桌子等家什的影像因而得以在空中翻滚。
我在房子里埋头做着劈腿练习,用脑袋碰到大腿根。一下两下,骨头有点硬了。在高峰期的时候,我的两条腿能打成一个蝴蝶结,有一次我用它把自己绑在吊灯上打坐,后来费了半天才下来。
除了没有电视,这个地方便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从抽水马桶到跑步机,布置房间的人费了不少心思。棕绷床软硬适中,使劲蹬上几下,感觉很好。书桌古朴厚重(打开抽屉,里面还放着薯片和巧克力),靠背椅是可折叠式的。向日葵造型的石英钟挂在对着窗的墙壁上,滴滴答答地转着圈。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等我再压上两百下腿,就该送来了。
换了管理员之后,我的伙食改善了许多。之前的那位心眼或许不坏,但脑袋是一根筋。我在纸条上写上“白切牛肉”,递到门口。它拿走纸条,到了中午,塞进来一盘血淋淋的生牛肉——难道没人告诉它这里住的是人么?为了怕它弄错,后来每次定餐我都得写一份食谱,“牛肉,煮至七分熟,沥干水分,随酱油和醋一块儿送来”,“青菜四百克,盐四克,味精一勺,放油加热至五成熟,放入青菜和盐翻炒,之后放入味精”。写了一个礼拜之后,我开始给它使坏。“华南虎一头,喂其牛肉二十斤,猪肉二十斤,羊肉二十斤,撑死之后去皮去内脏,刷蜂蜜和生抽烤至九成熟送来”——但他们没拿它当玩笑。
长久的禁闭让我养成了凝视的好习惯(或许也没那么久,我把不准时间了)。昨天我盯着石英钟看了有三个小时,看到眼珠子快瞪出来仍然乐此不疲。镜面里除了指针和数字什么都没有,但我期待着能看到第四根针和数字十三。这是个不错的点子,第四根针和数字十三。第四根指针是一根螺旋式的铝制的针,我想不出它该往哪儿指,它大概会指向数字十三。数字十三则是一个漂亮的蓝色阿拉伯数字,可惜它摆哪儿都是个错误。
桃花枝从窗口伸进来,大大小小的几个花苞,还没开。酒杯的杯身也雕着株桃花,已经开了。碟子里还剩不少梅子——坦率地说并不好吃,但谁都没在意。这沉默中并没有禅意,我感到焦虑。
“三天前不小心撞上他,追了我几十里路,”她说,挽起衣袖,一道疤从手肘直到肩头,切得非常利索,“下次遇见怕是没那么好运了。”
我说:哦。我该说点别的,或者说什么都一样。
春日里寺外大风,竹叶落了一地。也有桃花零星开了,香客寥寥,我在这儿从寒冬住到早春。之前,她每天都来,两个人只是闲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每天划着船过江来寺里烧香(结果菩萨谁的小命都没能保住),祈愿世事平安。香火味熏得人晕晕乎乎的,闻多了鼻子难受。
晚上还是得回去睡,那墓萤火扰扰,总在等她归家。一次,我偷偷地跟踪她,看着她进了那个洞,竟意外的平静。回来的路上竹影横斜,我在光暗里行进,冬夜的月光像是那萤火,我的嘴唇干燥得开裂。
瞒着她的当然不止这一件,我跟那老头也见过面。当时房子里就我们两人,我拿出藏了几个月的酒招待他,掸着坛子上的灰骗他是十年陈。老道长脾气很好,不会捉妖的话只是个蠢老头。但固执起来就跟其他老顽固没两样了,劝他放下屠刀不如下药毒死他来得省事。那次我是真动了心思,只苦手头没有现成的毒药。
“是时候搬家了。”她吐出来这么一句。
不要走,或者我跟你一起走。这两句哪句好些?“容我想想。”我这么说,答得让人抓不着重点。
“想什么?”果不其然。
那么还是先选一个吧,到时再说。“我跟你一起走。”我说,一脸严峻。
“走哪儿,跟我一起住坟里么?”
这倒是个问题。
桃花枝从窗口伸进来,延伸的曲线仿若窗外绵延的山脉,只是一折就断。
那十二架风车立在山上,爬满了青苔,显得破旧。春天,南方的雨云从它们头上掠过一次,再掠过一次,期间隔着一千二百转。等你数完两万四千转,一天就过去了。接着是第二天,然后是第三天。
探险家来的时候是秋天,从西往东,他给风车们编了号。他坐在1号风车下面,听着轮子呼噜噜吱嘎嘎地转,显得无所事事。翻了翻登山包,还剩三天的干粮,省着吃也许能吃一礼拜。饮用水似乎已不成问题,这里不缺水源。
秋天只有茅草压着茅草,树无端长没了。探险家站起来,背上包跳了两跳,确定自己可以继续走到另一个山头的2号风车那边。阳光给大地刷了一层金黄的漆,他像是在漆里挣扎前行的蚂蚁,小心翼翼地爬下一个山坡,然后爬上另一个。
风车在阳光里搅动着空气,茅草一日一日变得枯黄,昆虫们正忙着过冬。这个深秋的下午,只有远方来的探险家在进行无目的的尝试,他要从1号风车走到12号,然后进入下一个小镇。他不知道那头有没有一个小镇,也许尽头是悬崖或者大河,那么他只好跳下去。
桃花枝从窗口伸进来,斜斜指向门口。一些人打那儿走过,留下嗒嗒的马蹄声。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错误——阅览室应该禁止穿高跟鞋的人入内,而不是穿拖鞋的。退一步讲,这二者都该禁止入内;再退一步,应该用布条把高跟鞋的鞋跟绑起来。因为不管怎么说,在阅览室睡觉的人是无辜的,不该受到打扰。
口水沾湿了洛丽塔在第30页稚气未脱的脸,并力透纸背,渗向第32页。不远处的书架上还有另一本《洛丽塔》,它被快速地翻动,不久之后又被放了回去,事主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与此同时,书架的另一侧,《北回归线》的某一页已经被盯着看了五六分钟。
高跟鞋的坏处多多(譬如易导致腰肌劳损),只是架不住爱美之心如滔滔江水。恶果是明显的,这里已经变成了跑马场。“哒哒哒,嗒嗒嗒。”节奏紧凑,气势逼人,但总有一天会断掉。最好能把脚给崴了,不不,崴了脚固然好,但最好还是下楼梯时折断,呼啦啦一整个人滚下去。
视线如同射线般扫射,但不会留下灼烧的痕迹。流口水的丑态被人瞅见也没关系,下限早已被刷新——详见图书馆“飞机门”,这是撸管党的伟大胜利。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远处还有一只手机正对着你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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