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暗里，挤阿挤，一个胖男人挤到台下。几秒钟以后，小胖确认：这也是一个胖子，也戴着黑框眼睛，梳着七分头，头发正发光，一双小眼，轮流看着台上三人。他站着，双手举得老高，不停的拍照。没一会儿，他的头就看不见了，只有那双手倒还在。后面的人继续挤了上来。人越来越多，随着节奏，小胖发现，胖男人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很多个人头，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互相撞来撞去，就像一股波浪。
一种波浪形状的情绪…一种波浪形状的情绪…小胖想，下次拿这句当歌词吧。
这是一支新乐队，主唱张晗，吉他手徐快，鼓手小胖。这是情人节前夕，他们正在演出徐快的新作——《箴言》。 演出渐渐进入**。小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到徐快正背对人群，头埋胸前，双手环绕，抱着吉他在弹奏，乍一看来，活像在抱着姑娘跳华尔兹。而张晗，一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则像在空中抚摸一条小狗，手指上的紫色指甲油，则划破了无数人的目光。此外，她的唇彩与刘海，也一齐暴露在柔和的灯光下。格外妩媚。
一个男人转过头去，手里握着啤酒杯，对同伴大发感慨说：多美的姑娘阿！
这时，小胖推了推眼镜，下定决心，然后将棍子举得老高，重重的敲出一个曲终之音。汗，滴了下来。
胖男人又出现了。起初，胖男人走向小胖，但是，半路上，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转向徐快。徐快当时准备拔吉他的插头。因此，在胖男人走向他的时候，徐快的屁股却扭转过来，徐徐的正对着他。胖男人愣了一下。他推了推眼镜，转动脖子，看到小胖。他还是朝小胖走来。张晗倒是老早就注意到他，但是他没有看她。他最终走向了小胖。
“我拍了很多照片” 这个人说，“我一直都在跟你们的场。这是我的博客地址，你们可以去看看。”
说完，他鼓着眼睛，看了看徐快他们。然后便走了。徐快表示，他们一定会去看的。对这个陌生人的话，徐快感到惊讶。就他所知，他们的听众很少。居然也有人跟场。还给他们拍照片。张晗的意见则是，与其用惊讶，不如用惊喜。因为，这至少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的演出还是成功的。虽然之前不获成功，但是值得继续做下去。小胖则表示同意，他说，这是对他们的创造的一种肯定。何况目前，《箴言》取得了成功。
但是，徐快却指出，小胖打错几个拍子，他也弹走几个音，而张晗的唱腔嘛，在**之后，便有点不太稳定，犹如一条在暴风雨中被打烂的船，正极不稳定的往下沉。
徐快还说，张晗有点心不在焉，像是在看谁。张晗听了，很不高兴。徐快却还要加上一个糟糕的比喻。什么是暴风雨，什么又是打烂的船？ 张晗非常不高兴。她甩甩手，也不多说，便走了。
张晗是徐快的第一个女朋友。徐快很爱她。徐快曾说，张晗是他的天命女，是他的生命之光，是他的快乐之花，是他的想象之源。总之，是他无法分割的一部分。这也就是回答说，他的一切灵感，都来自张晗。
而且，徐快说，如果没有了张晗，日子要怎么过才算有意义呢？
但张晗生气了。她蹬着红色高跟鞋，一扭一扭的走了。她身材好，模样俊，还有那动人的指甲与唇彩。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那夜晚的精灵，城市的意义，生命的真谛。总之，他们说，有了张晗，便再没有了对生活的疑惑，再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几好呀。
2
“多么危险阿。”小胖说，“深夜，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浑身上下散发艺术气息，孤独一人，走在小巷里。多么危险。你要赶紧去把她叫回来阿。” 于是徐快赶紧跑出酒吧。但是很快，徐快又回来了。他阴沉着脸说，尽管他保持了克制——起初他还能温和的解释。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却又吵起来了。真他妈的令人沮丧阿。然后，她撕掉他给她的纸巾，钻进一辆出租车，还是走了。
3
一夜之后，便是情人节。
徐快一夜未眠。他翻来覆去，把希望寄托在今天。他招呼小胖过来（小胖是他室友，两人住两室一厅），给他详细讲解了自己的计划。于是，小胖拎上菜蓝，蹬蹬瞪就跑下楼去。
徐快看着窗外：自太阳升起，楼下的一切又照旧了。树叶下面有鸟儿在欢叫，房檐底下有孩子在解题。这便是宁静的生活。大家都是多么的热爱平和呀。几位大爷又开始摆上棋局，摇起了蒲扇，叼起了香烟，喝起了新茶。“茶中有禅呢！”这是一位老前辈跟他说的。禅，禅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一个字。徐快看到，这时，小胖已经推开了单元的铁门，沿着狭长的围墙，走在马路边上。在淡淡的沥青路上，小胖越走越远，一位老人越走越近。然后，小胖低着头，便与那位穿背心的老人撞在了一起。奇怪的是，小胖不见了。一开始，小胖是穿过了老人的身体，然后继续往前走的。只是，他身子的颜色，却越来越淡了。最后，都淡到与空气一样淡了。小胖不见了。只有那个老人，还是继续往前走，越走越近。徐快都快看到他的表情了。
“阿，那不是小胖吗？怎么那么老了！他也要去下棋！”徐快大吃一惊。
但是很快，他回过神来。看到小胖已经走进了菜市场。于是他跳下窗台，开始整理房间。他的房间里摆设不多：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柜，两条凳子。桌子上摆满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烟盒，有酒壶，有一些吉他的刮片，还有他的日记本。书柜里则全是书，有他最爱的：兰波的《地狱一季》，凯鲁亚克的《在陆上》。还有其他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书。乱到无法究其作者的书。徐快一律全收起来。书是制造粉尘的温床。因此，每到夏天，阳光射入房间的时候，他们便发现，
空气中漂泊着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灰尘，毛发。比起其他房间来，这间房的灰尘格外要多。
张晗就是在这个时候，尖叫着搬出了他的房间。算起来，他们大概同居了一年的样子吧。
徐快收拾好了房间。他站在房间中央，到处看了看。书桌收拾好了，笔阿杂碎阿都收进里抽屉；书柜上的书也摆好了。床头的内衣内裤，也已经塞到床底的箱子里了。这时，他发现房间里原来还有一把吉他。张晗走的时候，将它丢在角落里，一丢就是一年。如今它已经灰尘蒙身，谁都懒得再去碰它。
徐快说，反正它也不起眼，不收也没事。
计划是这样的。他们打算一起吃晚饭。三个人一起。然后呢，小胖就出去，随便去哪，去个网吧，或者酒吧，呆上一个晚上，然后再回来。小胖回来以后，
徐快和张晗么，应该已经亲热完了。然后，他们三个人可以坐下来，泡上一壶茶， 讨论讨论曲子，听听音乐，看看电影。恩，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样。对于情人徐快和张晗，还有单身汉小胖，情人节，就该这么过阿。
小胖去买一条鱼，还有一棵芹菜，两斤牛肉。徐快要做红烧鱼，还有芹菜炒牛肉。这都是张晗乐意吃的菜呀。以前，徐快天天都做好吃的给张晗吃。张晗就站在徐快的背后，从后面抱住他，多么幸福。今天，小胖将菜买了回来。徐快和他一起进到厨房，开始弄饭。与张晗之前一样，小胖在一旁帮忙，又是洗芹菜，又是切牛肉。徐快不时的指导他说，牛肉要怎么怎么切，芹菜要挑去破败的叶子。小胖突然决定，吃芹菜炒牛肉的时候，他要告诉张晗，没有芹菜，就没有牛肉的甜；没有牛肉，就没有芹菜的香呀！
4
但是张晗说，她不来了。徐快将菜做好，小胖将它们放到微波炉里保温的时候，徐快接到了张晗的短信。
张晗说，她病了。病得起不来。她妈妈正陪着她，在家休养呢。
真的病了吗？其实没有。张晗发短信的时候，正扶着一个盲人过了马路。盲人不停的感谢她。她看着他空洞的眼睛，仿佛也能看出感激的光芒。就这样，一种激动洋溢心头。她赶紧拿出手机，给徐快发了一条短信，告知的内容，如上所叙。然后，她大步走进地铁站，买了一张去城西的票，五块钱的。这是廉价的消费，也让她感到了一种实质性的存在感，她在花钱，她是一个独立主体，她是被售票员重视的，也是城铁部门年初规划书上，那金光灿烂的'消费者'三字的实现。她刷票，迅速穿过闸门，一跳一跳的下了楼梯。正在这个时候，地铁呼啸而来了。
门一打开，她便挤上一节拥挤的地铁车厢，与许多张笑脸并列站在了一起。
张晗是去赴约的。一个叫邓辉的男人，约她去西郊酒店吃饭。昨晚，和徐快吵架以后，张晗心情很差。虽然，徐快在酒吧外拉住她，却没能挽回气氛，反而拉大了裂缝。徐快没有继续找她。就这样，邓辉在QQ上，陪伴着张晗，度过了情人节前夕难受的一夜。她哭的多么伤心，以致他们两在电话里甚至沉默了十分钟。难以想象阿。十分钟内，只有张晗的哭声，没有任何语言。这都说明，邓辉是个细心的男人，还具有不可想象的爱怜之心。张晗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个陌生女人！）这么好。邓辉沉默了一阵，然后深情的说，因为，他已经决定，原谅所有人。既然如此，那也就原谅那些陌生人。张晗说，她不需要这样博爱的原谅。邓辉笑着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决定原谅所有人的吗？张晗说不知道阿。可能是你某次失恋的时候吧。邓辉停顿了几秒，说，就是那天下大雨，看到你的时候，我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假设我们可以这样说：每段感情，无论多么隐秘，都有一个显著的时间点，在这个时间点上，感情宣告诞生。那么，“原谅所有人”便是邓辉的感情生成点，之后，他将这段话告诉张晗——在最后一个字眼逃离邓辉的瞬间，一种化学反应在张晗体内生成了。接下来，张晗无法拒绝邓辉的邀请。她答应说，要考虑考虑。
现在，她不用考虑了。或者说，考虑结束了。
5
徐快躺在黑色的大床上，闭着眼睛，也不搭理小胖。小胖在客厅磨蹭了半天，估计他在来回踱着步子吧。总之，徐快似乎听到一声从肚子里发出的叹息，接着，
小胖回到了他房间。椅子吱嘎一声，小胖坐下了。风箱呼呼做响，小胖打开了电脑。然后，就是几声QQ的叫声，还有杀毒软件发出的更新提示声，叮当叮当的。
这就是上午的声音。北风，将一个黑色塑料袋吹到窗户上，几滴来历不明的水，又从更高的地方掉下来，将它打回地面。
徐快感到无聊。于是，他翻身起床，也打开电脑，打开IE浏览器，然后点击胖男人的博客。他看到如下一个博客：有白天，有夜晚，有烟有酒，有摆在路边，倒着的和仍站立着的啤酒瓶，有几个目光沉重的男人，几个花枝招展，笑得无法停止的女人，有乐评，有影评，有追忆，有想象，有心得，还有对生活的感悟。很多的真理，更多的无奈。最后，徐快看到，博客的名字就叫《箴言》，并，名字之下，有这样一句话——“告诉她这就是希望，如果明天注定长长长长长到无法忍受。”
徐快说，操蛋，这不就是我写的歌词吗？
小胖被招呼过来，与徐快一起看他们的照片。小胖一边看，一边称赞说，乖乖，这厮真不赖，拍的角度贼霸道阿。小胖又说，我从没发现，我的外表是这么回事……小胖回头看看徐快，说，徐快，看到这照片，我都不认识你了。现实中，你是多么懒散阿。徐快想，如果张晗看了，会不会发现一个陌生的他，然后又重新爱上他？
徐快又想，张晗是如何爱上她的呢？
当年，说说当年吧。当年，徐快和小胖，穿着夸张的衣服（电视上那些老黑HIPHOP是怎么穿的来着），徐快抱着那把吉他，小胖坐在鼓旁，两人在地下室里玩音乐。他们生活没规律，胡须也参差不齐，吊儿郎当。没有人关心他们。他们自己关心自己。但是他们倒是很开心。因为他们感到，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不是吗，如果不是，那那些节奏又是为谁而鸣呢？然后，他们玩到了学校的雕像前，再然后，他们玩到了学校的各种晚会上——迎新晚会，毕业典礼，五四晚会，新年晚会。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很红了。因为，很多人开始关心他们了。后来，主持人张晗，向徐快走来，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飞快的走来，紧紧的抱着他的双臂，并给了他一个快速的吻，接着，便在台下的尖叫声中，落荒而逃。她的逃跑是多么的优美阿。慌乱让她的肩膀显得匀称，屁股也显得娇羞了。而一双雪白交错的大腿，则是最亮的亮点。徐快望着她逃走的方向，看到她衣服上的茉莉花都掉了下来，仿佛那就是一条鲜花大道，如果跟着走下去，就能走到童话中的宫殿。
小胖说，徐快，你还是再给她打打电话吧。
6
但是张晗不接电话。张晗挤在狭小的地铁车厢里，身边站满各色人等。他们拥挤着。但由于他们的沉默寡言，反倒让张晗感到一种来自文明世界的温暖。不打探他人私事的时候，人们的表情与那座'思考者'的雕像，是何其相似。所以，她心情好极了。她听着IPOD里的音乐，肆意的让这样一个残句荡漾在脑海中——保罗……大马士革之路……顿悟。这又让她感动。虽然她与他们一样，站在这个车厢里，身体不能自己，左右前后摇晃，但是，她不会觉得尴尬。为什么？就因为她有约在身。对方是一个神秘的人，他慷慨的宣布，原谅所有人。这是多么伟大的举措。她完全可以想象，她马上就要走到西郊酒店，她来不及等大厅小姐起身，便直接走进那房间，闻到一种沁人心脾的檀香，看到一个胡须茂密的男人。但是，她没有说爱他阿。她只是要去感谢他。感谢他抽出宝贵的时间，陪伴她度过难熬的失爱之夜，又即将陪伴她，度过一个神秘的情人节。不是情人，就不能一起过情人节了吗？
完全可以的吧。张晗对自己说。生活不是墨守成规，生活应当是富有变化，一切皆有可能的。她甚至看到，邓辉已经站起来，试图拥抱她。但是，她要礼貌的拒绝他。并威胁说，如果他再这样，她便要离去，以后永不来往。邓辉耸耸肩，诚恳的向她道歉。然后，她原谅了他。他们一起吃了饭。邓辉说了一些笑话，两人便离开酒店，去隔壁的公园走走。公园里有人牵着小狗，正在草地上奔跑。她也奔过去，抱起一只博美就开始亲。邓辉赶上来，向主人家道歉，然后拉开她。她嗔怒的骂他。但是他一定说，真是个小孩子！她于是不说话。他们走到湖边，看到一条条小船。她趴在栏杆上，阳光将她的曲线暴露在他眼前。他会不会坏我？邓辉没跟她商量，便去买了张船票，两人登上一艘小船，两人费力的划着桨，要去那湖心的小岛上看野鸭。他们面对面，邓辉温柔的看着她。担心他看到不该看到的地方，张晗下意识要并拢膝盖。她穿着裙子呀。他们继续说笑，继续划。但是，船离岸才10米的时候，邓辉停了下来。他坏笑起来，像个日本士兵一样，此刻，张晗感觉自己扮演起美丽的村姑。日本士兵大喊着花姑娘，正要扑了过来。
他说，只要一个吻。真的吗？一个吻就足够？难道不是要……
不！不！这样对吗？我期待的是什么呢？张晗猛的惊醒过来。她的眼神闪现一丝慌乱。她用手梳理了一下刘海，并不易察觉的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没有人看着她。有意思。谁又能看到她在想什么呢？这个时候，地铁又停了。张晗看到，下一站就是她的目的地了。她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办。她冷静下来，发现困扰她的主要问题是，她和邓辉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在情人节见面？她目前还是徐快的女朋友阿！没有道理不和自己的男朋友一起过情人节。他们感情还是很好的。徐快总是体贴她，为她买早餐，为她占位置，为她写曲子。但是，她又愤愤的不能原谅徐快。徐快总是疑神疑鬼，以为她要爱上别人。
张晗虽然认为，搞艺术的人都有点敏感，但是长期这样，她也不能忍受阿。
怎么办？怎么办？车箱又要开始前进了。张晗看到，一对老年夫妻，走进了车厢。他们也没有找到位置，因此，他们只好站在张晗的斜对面。男的穿着发白的马甲，女的穿着起毛的红衬衣。虽然朴素，但是他们衣着整洁，气质也不错。张晗还发现，为了抵御动荡的车厢，他们的双手，紧紧的牵在一起。十指相扣，就如那几十年如一日的相守之心。
阿。十指相扣。又一个词，像子弹一样打入张晗的内心，踢走了对徐快的愤恨，反而让她感动。她有点明白了周围的一切，对她意味着什么了——周围的人们沉默不语，是在默默的注视着我们这平凡的生活，就如红衬衣上那起的毛毛一样，平凡，还是平凡。但是，我们却勇敢的接受了平凡。尤其是这对老夫妻，十指相扣，捍卫着我们的操守。总得有点值得尊敬，并将自己奉献出去的东西吧！不是平凡，又是什么呢？她应该与徐快继续相守下去。毕竟，摸着良心说，徐快是个好人儿。徐快善良，又有灵感，对她爱得真诚，怎么能伤害如此美好的心灵。
何况，张晗还是爱他的。
与此同时，一个身穿高中校服的男生，礼貌的将位置让给这对夫妻。他们感谢他。丈夫让妻子先坐下了。然后，旁边的另一个人，也赶紧站了起来，将滚烫的位置让给那位丈夫。多么田园牧歌般的一景！仿佛我们都是一家人似的！张晗彻底的被感动了。一个声音响起：爱徐快吧，继续爱他吧，人们会祝福你，向你的操守与品味致敬的！她赶紧拿出手机，给徐快发去如下一条短信：亲爱的，等我！
7
徐快赶紧又招呼小胖去买一只乌鸡——张晗病了，得补补身子。顺便，还要买点当归，短参，枸杞什么的。他本人则去买一瓶红酒。晚上的时候，他要和她喝几杯。他要跟以前一样，搂着张晗的细腰，将红酒杯送到她的嘴边，看着她砸巴砸巴的抿，然后，晃动着双腿，嘴里发出'啦啦啦'的声音。
但是，一开始，小姑娘的反应是很消极的。她懒洋洋，坐在床边上，眼袋低垂，话也不怎么搭理。小胖知趣的帮他们关上门，然后坐到自己的房间，去玩游戏了。然后，隔壁房间传来窃窃私语，伴随一些其他声音，断断续续，进入小胖的耳朵。它们是：屁股在椅子上高频转动而发出的咔咔声，皮鞋不断摩擦地面的哧哧声，窗户关上时的砰一声，以及之后的吱一声。徐快不时发出的叹息声。然后，徐快抑制而温柔的笑声。书在空中飞舞，紧接的书页被翻动之声。一个负载男人重量的屁股，坠落床沿的沉闷声。
一个小时以后，小胖听到吭哧的几声笑声。小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张晗主动要求说，由她来承担开红酒瓶子的任务。徐快咬了咬嘴皮，然后就答应了。当时，小胖已经坐下，嘴里还咬着一块牛肉。他吃得满嘴是油。吃完那块牛肉，他站了起来。
”真是头好牛。”小胖边说，边走回他自己房间。张晗慢慢的将螺旋刀转入木塞，一开始，她老是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螺旋刀总是转着转着，就转歪了。徐快要帮忙。“不许欺负病人。”张晗瞪了徐快一眼，做出一个花猫要咬人的表情
——嘴角上扬，为两侧獠牙腾出地方，鼻孔张大，眼睛成缝。然后，张晗重新开始打孔。
但，邓辉那边也不是没动静。邓辉不停的给张晗发短信。张晗感受着包里的震动，心花怒放。她假设自己是圆桌骑士，此刻，正坚持了对徐快的信仰，抵御了来自邓辉的诱惑。红酒缓缓的冲上头颅，她看着酒杯，对自己说，我醉了吗。对，该，我该是醉了。她陶醉在音乐之中，一边随意的与徐快他们开着轻柔的玩笑，一边设想如下一个令人激动的未来：她，与徐快，必将幸福美满的走下去。他们爱音乐。虽然目前不宽裕，但是他们有理想，有自我，这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呀。
甲壳虫的那首歌不是唱的，MONEY CANNOT BY
ME LOVE吗？说明，爱是多么伟大，理想是多么珍贵呢？
她又想到，地铁上那些严肃的，文明的，尤其是，沉默的，不像远古时代的街头，那些对别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危险人物。他们是多么支持，羡慕我们的爱情呢？再想到，那对老年夫妻，十指相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呀。
如你所知，世上无十全十美。张晗也知道。所以，她倒也意识到，那发白的马甲，还有那掉毛的红衬衣，始终有点不尽如人意呀。
张晗为此有点小闹心。她说，我以后可不能穿掉毛的红衬衣阿！那该穿什么呢？
她微微笑起来。假如我老了，我也要穿得跟赫本一样，这样才有意思。否则， 生活的质量就太低了。徐快，徐快也不能穿发白的马甲。那是什么马甲呀，军队的传统，与徐快的思想完全不搭界的。徐快要穿，穿什么好呢？
阿，想不出来。张晗想不出来。她有点小生气。你说，会不会可能，我老了的时候，就顺其自然的穿起了掉毛的红衬衣阿！张晗不能停止这生气。发白的马甲，掉毛的红衬衣，像两条中了鱼钩的鲨鱼，绝望疯狂的在她脑海里胡搅蛮缠。她试图转移注意力。她东张西望，却看到躲在墙角，畏畏缩缩，站满灰尘的那把吉他。
张晗很生气。她咬着下嘴唇，愤愤的说，难道这事不能这么理解吗？那个穿花白马甲的丈夫，现在是那么道貌岸然，充满信仰。但是，他年轻的时候，也可能是混蛋过的。如果没有混蛋过，那怎么知道什么样才是不混蛋呢？小姑娘对'冒险'的偏爱，让她下意识的相信，他年轻的时候，就是混蛋过。他可能酗酒，也可以好赌。如果两者沾上一个的话，那嫖不嫖也就情理之中。因为，还能有什么改变呢？
再而推断至一个完整的人生。25岁以前，生活很正常。你看，他读完初中，顶多中专，就出来做事。起初，他或许上进，胸怀大志，刻苦学习，积极思考，不断探索。业余时间，他打篮球。他打得很好，最终，一个女人便将他看上了。他们花前月下，充满幻想，卿卿我我，目空一切。整个世界，就在他们脚下。但是，渐渐的，也就在这时，25岁左右，事情就终于变得奇怪了！他们发现，生活的节奏明显加快了。太快了，刹车在哪？踩不到刹车。对这一切，他们无能为力。太快了——你看，他们结婚了。他们买房了。他们生孩子了。他们装修了。他们买车了。他们旅游了。他们探亲了。他们升职了。他打牌了，她搓麻了，他抽烟了，她烫头了，他洗脚了，她擦脸了，他钓鱼了，她信教了，他赌博了，她中奖了，他们吵架了，他们打架了，孩子哭了，他们停了，他们哭了，他们和好了，他们睡觉了。他们盖上被子了。太阳又升起，又落下了。
最后，你也看到了。沉默中，他们互相搀扶，拖着不灵便的腿，好不容易才爬上地铁。地铁上，说了几句感谢。然后，地铁到站，他们到百货商场，转上一天，说上几千句话，眨上几千次眼，与年轻的时候一样。什么也不买，不是没有钱，是他们觉得，买了也白买，因为，他们不喜欢这个时代，不喜欢那些设计，也不喜欢现在的市场经济。太直接，太暴露了，太功利，太短视了。
然后，太阳也就下去了，这一天也算是做了点事。
可怕，真的可怕。难道地铁上，那些沉默不语的人，不是因为麻木而沉默的吗？是不是终有一天，我也将这样？
你怎么发呆了？阿，我没事。张晗回答徐快。然后她说，我尿急。
8
张晗借口去厕所，阅读了邓辉所有的短信。按照时间顺序，内容大致如下：
“你为什么还没有来？”
“你为什么还没有来？”
“你为什么还没有来？”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谈的呢？相信我，我什么都能接受！”
“尤其是对于你，对于你的任何担忧，我都能理解的。我们谈谈吧！”
……
“晗，这个情人节，无论如何也是让我刻骨铭心了。你知道吗，我买了一把吉他，是想送给你的。我专门让我舅舅从美国寄过来的，你的偶像，SONIC
YOUTH，就是用的这种呀！不管你怎么决定，这把吉他属于你了。因为，我知道，音乐会让你变得多么美丽呵。第一次看到你在台上表演的时候，我就迷恋上你了。”
“杜拉斯说什么来着？迷恋是一种吞噬！”
“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我要走了。这个房间，空荡得让人发疯！”
读短信的后果，就如一块石头从山顶掉落，压在张晗这个路人的身上。张晗一出厕所，徐快就发现了变化。徐快说，张晗，你怎么了？张晗摇头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头晕。徐快说，那我们别喝酒了，我扶你到床上躺一躺吧。张晗没说什么。她躺到了床上。她闭着眼睛，很用力的闭着眼睛，仿佛有一种水流，正在眼皮下激烈的流淌。小胖说，那汤怎么办，还熬吗？徐快说，熬吧，熬吧，喝了汤可能感冒就好了。张晗脸色潮红，刘海凌乱，不停的翻来翻去。徐快说，你是不是头晕？要不要我去买点药？张晗说，我不知道。你让我一个人躺一会吧。徐快只好坐下来，坐在一张椅子上，一会看看窗外，一会看看床上的女人。
有那么一会，张晗睁开了眼，她看到了墙角的吉他。
徐快说，我一年没碰它了。小胖说，那可是我们小时候一起买的呀。你生日的时候，我拿压岁钱给你买的。徐快，你说你这人吧，多么重色轻友阿，张晗送了一把新的给你，你就瞧不起这把兄弟送你的便宜货拉。
张晗笑了，她看了一眼徐快，她到底还是爱着他阿。小胖看到，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小胖高兴的看了看徐快。
什么声音？张晗突然叫起来。
小胖说，糟了，汤溢出来了。
他们手忙脚乱跑到厨房，厨房实在太小了，两个人挤在一起，就不太施展得开手脚。张晗就站在厨房门口，笑嘻嘻的看着这两个可爱的大男孩，为她的汤手足无措。徐快狠下心，去揭开那个锅盖，好让蒸汽释放出来。他白皙的手抓住了锅盖，并把它提到空中，一股蒸汽将他的手包围了。阿！徐快大叫一声，蒸汽把他的五个手指全烫到了。他下意识的将手缩回，想扔掉锅盖，但是碍于小胖就在旁边，他不能只是放手，只好将锅盖抛到了一边。它旋转着，从厨房中间飞向门边。
阿！阿！阿阿阿！锅盖砸到了张晗的脚趾头上。张晗立刻就蹲了下去，双手紧紧抓住被烫伤的地方，一团凄凉的乌黑，冷冷的对着徐快。徐快赶紧跑过去，抱着张晗，耳红脖赤，拼命的道歉。徐快一会站起来，四处张望，想把她扶到床上去，一会又蹲下来，试图想看清她的脸。情人之间只要面对面，什么话都要好说一点。
可是张晗却一直埋着头，大滴大滴的泪水掉到地上，很快地面便湿了一片。小胖跑下楼买药去了。徐快仍在安慰她。徐快发现，她的手指上青筋暴露，骨头也突出了。张晗浑身颤抖得厉害，就像动画片里即将变身的精灵那样。突然，她抬起头来，看着徐快。徐快说，张晗，你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这眼神让我害怕！
张晗走了。
当小胖急匆匆回到房间的时候，徐快告诉他，他留不住她。她哭闹着要回去，找她妈妈去了。小胖说，哎，好心办坏事。只好等她心情好了再说了。于是，他们两只好把那红酒喝了。
9
如你所料，几天之后，张晗和邓辉好上了。一个月以后，徐快对小胖说：
你知道吗，这事其实早就发生了。当时，她向我走来，给我一个吻的时候，我便知道，会有一个雨天，我们三人将被淋湿。这也是说，雨水将淋湿她的唇彩，她的资生堂，她的GUCCI包，还淋湿她的灵感，她的唱腔。果然，这事发生了。我们一下车，便被大雨包围。我们不得不在雨中奔跑，在寻找一个庇护的路上，
我和她是多么的无助，就像森林里被追逐的猎物，而狩猎者无处不在。
徐快还说：
当然，对小胖你，你是毫不知情的。你就像个孩子，高高兴兴的踩着雨水，甚至为溅起的水花而高呼呢。这就是你鼓手的灵感吧。可是我，我是多么沮丧阿。
我的女人被雨淋湿，势必让她一日的努力全为泡汤。她在镜子面前，涂涂抹抹打扮了好久，为的不就是让我们的演出更成功一点？向青春致敬吧。可我却不能保护这一切。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废弃的公交车站。我盖在她头上的衣服，如你所见，已经全湿了。她的发型，肯定是保不住了。好在妆还在。但是，演出的时间也马上要开始了。她的第一次演出，难道就要毁在这大雨手里。
徐快还说：
此刻，你我都焦急了。她甚至要哭出来。我搂着她，极力安慰她不要哭。因为一哭，眼影不就没了吗？一定不能哭的。奇迹总是要发生的。你我都相信奇迹。是的，邓辉，开着车，慢悠悠的过来，不溅起一滴过分的水滴。他缓缓停下，放下车窗，一张苍白的脸告诉我们，他愿意送我们过去。小胖，你看看吧，我们当时还不认识他，可是，他是多么的热心。我们怎么能拒绝他？
徐快最后说：
向青春致敬吧。青春需要成功的演出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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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那个胖男人吗？很多天以后，胖男人躺在床上，正抽着烟，看着烟圈圈越变越大，升到天花板上，然后，穿过水泥与钢筋——楼上的年轻夫妻阿，此刻正在嘿咻嘿咻吧。他们多么快乐阿。但是，一个巨大的烟圈，却突然将他们包围了。他们还不吓死。胖男人想到此处，不禁嘿嘿的笑起来。这时，他直立起来，因为一条手机短信飞过来，并告诉他，徐快的乐队解散了。胖男人愣了愣，半天才说，我操，你们解散了，我以后拍谁呢？他继续躺下，然后继续抽烟。他抽了一支又一支，直到把所有的烟都抽完。抽完烟，还能干什么？这个时候，除了手淫，也没有其他事可干。他便手淫。然后，他完事了。他呻吟了两声。之后，真的，他再找不到其他事可干了。这是一个深夜。深夜，良民都休息了。剩下的只有癫狂。而他偏偏又不要。那怎么办？生活？命运？到底怎么回事？他终于怒了，他说，操蛋，又得为生活找一个意义才行了。于是，他瞪着双眼，充满怀疑的，一脚将旁边那来历不明的女人踢下了床。现在，如果要表述此事，我们可以煽情的说，夜的漩涡深处，有一个胖男人，在为徐快而哭泣。眼泪不多阿，一滴，就一滴。我写到这里，也终于感到疲倦。那么，就再见啦。
【论坛讨论】
凌丁:
我觉得这是篇相当不错的小说。
小说题目起得很好。短句的使用好，尤其排比短句，叙述的节奏也好。
小胖和胖男人和走路的老头和叙述者“我”四者在文本中的关系（看起来无明显关系），也挺有趣的。
叙述者有些地方可以不必出现，比如这里——假设我们可以这样说: 每段感情, 无论多么隐秘, 都有一个显著的时间点, 在这个时间点上, 感情宣告诞生.
那么, '原谅所有人' 便是邓辉的感情生成点, 之后, 他将这段话告诉张晗 -- 在最后一个字眼逃离邓辉的瞬间, 一种化学反应在张晗体内生成了.
只需隐在幕后，描写人物的行动就可以表现这些了。如果是我写，我会让叙述者“我”只在最后一节出现。
个人觉得有个不足之处是，徐快和邓辉的差异少了一点，从叙述来看，他们很可能是一类人——比如前者房间摆的书vs后者引用的杜拉斯，前者在第9节说的话VS后者给张晗发的短信。这样，张晗的左右摇摆就显得戏剧性不足，当然，事实上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人都是那么回事，既不更好，也不更坏。不过我还是觉得，徐快的房间里应该摆放另外一些书，徐快在第9节应该说出另外一些话。
未必对，供参考。
usedcondom:
呵呵, 确实, 我疏忽了这么一件事: 让徐快与邓辉分得更开. 事实上, 我一开始构造整个故事的时候, 倒是想到了的: 整个故事里只有徐快是有主见的,
而邓辉仅仅是表面上的主见, 与徐快看类似的书, 说类似的话. 但是, 关键的不同就是, 邓辉只是模仿. (PS: 其实张晗也只是模仿, 这也是为什么她分辨不了邓辉与徐快的区别的地方)
为此, 光有语言还不够, 他还需要一个女人来象征他对'艺术'的品味.
看来这个目的还远远没有达到. 恩, 继续努力~ 谢谢凌丁拉.
凌丁:
我倒是觉得徐快也是没有主见的，不过是自以为有主见罢了，也在模仿（/伪装/自欺欺人地）有主见。这样的人在生活中比比皆是，文学青年中也是如此，而我也在其中。
主见从什么地方诞生，我想，是从认识到自己其实也是没有主见的人那一刻、那一地，开始诞生的。认为自己超有主见的，大多是被意识形态控制深重的人，这就是意识形态控制的要诀——要让被控制者觉得自己超有主见、自觉自愿。
冯与蓝:
凌老师的评论相当精彩啊，不仅有对文还有对人的深刻理解。
看了评论再读小说就感受更深刻了，像张晗这样对生活的理解始终悬浮在表象浅层，以接近受虐心态甘心受控实则意图变相反控、野心勃勃又天真愚昧的女性形象，真是迅速成长起来的文学女青年们的一面镜子……对于我个人，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后怕啊。
凌丁:
我看的时候，觉得张晗这个女性形象塑造得不错。不过我不是女的，不敢确信它是否真的不错，所以没敢说，呵呵。
usedcondom:
呵呵， 我赞同你。日常生活中，我们常说的主见，总是如下一种情形：一个人，拿出自己的灵魂，在诸多主义中，与某一种主义做交换，主义给予他存在的意义，而他，则捍卫这种主义的唯一真理性。这就是意识形态了。二分法嘛，除此即彼。这倒是能解决很多哲学问题。但是，也是一种简单粗暴的行为。而且，它对其他主义、哲学系统构成打压。这是多么落后啊。昆德拉就说过：当今世界，只有无数个相对真理，绝对真理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主题是共存，而不是择优。我是比较赞同这样人道主义的态度的。
另外，还有一点，选择哪种主义，也往往不是他自愿的，往往是家庭因素，历史因素，政治因素。是外来力量强加上去的。
看来， ‘主见’这个词也不能多用了。 其实，在我眼里，‘主见’是什么意思呢？首先，上述两点，肯定不是定义‘主见’的因素。甚至是‘主见’一词在我的词典里要力求避免的。凌丁说之前，我没仔细想过。现在我想，可能是这样的：如果我们把各种各样的哲学系统，主义，总之各种各样能解答我们为什么来这个世界，来这个世界干什么的理论系统，当做一条条船，船有大有小，装的人数量也不一样。上了船，我们就失去了自由。它们装着我们，在大海上有目标的航行--实际上，你知道，大海广阔无边，往哪走，其实都是一种漫无目的的飘荡。因为我们不知道，前方究竟是什么，天堂？地狱？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或者究竟是不是有东西？
这个时候，对于每一个来到这个世上的人，有两个问题他必须做出抉择：1，上哪艘船？2，或者，自己造一艘船？能自己选上那艘船的，也叫是有一点点主见。不过，真正有主见的，是自己造一艘船。虽然，它可能小了点，不为大家所接受，只能是一艘木筏，还得拼命撑着，不让它沉没。但是，它好歹也是一艘船，一艘与其他大船并列前进的船，并且，它还是自由的，为这个世界增添了新的方向。
本文中，我设想的背景故事里，徐快是一个自己造船的人--他热爱音乐，并具有创造力，虽然听众少，但是他并不为此苦恼-- 比如，徐快感到惊讶.
就他所知, 他们的听众很少. （他知道听众少，但是他还是心里很坦荡）又比如，之前，一直没有人关心他们，但是他们只是自己关心自己。所以，他能创造，他对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力量漠不关心。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强迫他上哪一艘船。即使张晗不接受他的箴言，并以爱相威胁，他也不能妥协。当然，这是我没写好的地方。哎，惭愧。
呵呵，冯同学说的
张晗这样对生活的理解始终悬浮在表象浅层，以接近受虐心态甘心受控实则意图变相反控、野心勃勃又天真愚昧的女性形象
这个总结，跟我脑海里那个人差不多一模一样。尤其是‘野心勃勃，天真愚昧’，说的太准确了。
我好像有点感动。。。嘿嘿。
凌丁:
我对意识形态的定义比你的更为宽泛，是接受阿尔都塞的观点——意识形态不只是某种主义或哲学系统，它渗透到我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与我们生存中的“现实体验“意思大抵相同。也就是说，它不仅仅是哲学或政治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而是一切现实都在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意识形态中的幻想产生并提供给我们以欲望，不仅仅是对物质的欲望，也是对精神的。意识形态的运作，既体现在有钱人为什么买宝马、潮人为什么买名牌上，也体现在晋朝雅人为什么要隐居、英国文学圈为什么一度把得肺病咯血视作美、有品位和有水平，还体现在印象派为什么要格外注意光影、杜尚为什么要展出便器上，当然在写作中也有很多体现，略过不提。
你的“造船说”中，那个自造船的仍然在意识形态幻想之中，而非穿越了意识形态幻想，其最大的幻想就是对“创造”的幻想，此外还有对“小众”的幻想、对“自由”的幻想——他没有意识到，意识形态并没有给他提供更多的选择，他的选择倒正是意识形态要他去选择的。布莱希特在他的戏剧中也提出个类似的选择，大概是：你是自由的，你此刻可以选择怎么死去，是跳崖或者XXXX——提出这种没有选择的选择、没有机会的机会、没有反抗的反抗，正是意识形态幻想的空洞姿态。生活中的例子是：你是自由的，你是有主见的，你可以选择宝马或者奔驰，还可以自己定做一辆完全属于自己的法拉利。
自由，个性，小众，创造，新颖——这些既是艺术（文学）场常见的意识形态幻想，同时也是艺术（文学）场常见的入场券。当然，在中国，关系，权，钱……是位置更好的入场券。
usedcondom:
有些话得赞啊，比如这句：
意识形态中的幻想产生并提供给我们以欲望，不仅仅是对物质的欲望，也是对精神的。
你说的“意识形态幻像”，我赞同‘幻像’。任何事情都来自一个幻象，或者，象征。这个好理解。看似理性的事情，就不说了。再疯狂的事情，也都是有一个或几个象征在背后使劲的。但是，前缀加‘意识形态’，我有点无法理解了。照这样说下去，任何事情都是来自意识形态--因为，人总是出于一种目的，动机，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他才去做某一件事，并觉得此事意义重大。那么，这个目的，动机，无非也是幻像，也无非是意识形态？
那我们该怎么样逃脱这如来佛的手掌呢？显然，如果它存在，我们说看不见是不可能的，那我们也就必须打倒它，逃脱它。那么，这逃脱本身是否又是一种意识形态幻象？
凌丁:
有本书可以推荐一下，斯洛文尼亚人齐泽克的《幻想的瘟疫》。
我还是要用“幻想”一词。
我自己是这样理解的：幻想——现实——实在（出自拉康的“实在界”）构成一个三角形，幻想就是意识形态幻想，比如理想国，比如共产主义，比如资本神话，比如对最早、起源、原初、第一的崇拜，比如永恒的非功利的美……现实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它包含了大量的幻想成分，比如友谊，比如爱情，比如人际关系，比如品位，比如格调，比如上流社会的游戏规则……实在就是剥除掉幻想成分之后的现实，是鲁迅所说的“无物之阵”，是西哲所说的“虚无”，是老子所说的“不仁”，是冉森教派所说的掷骰子的上帝，是宇宙物理学里物质之外的百分之九十多的暗物质。我觉得大多健康的人，能在这三界之间循环往复、游走不息。如果阻塞在某处，就会带来一定程度的“不健康”，堵塞在幻想处，就显得夸夸其谈、虚头虚脑甚或变成哲人王、独裁者为害人间；堵塞在现实处，就显得俗气势利、鼠目寸光甚或狐假虎威、助纣为虐；堵塞在实在处，就显得悲观绝望、百无聊赖甚或了无生趣、自杀杀人。
安徒生看到了实在，但他让小人鱼得到了永恒的灵魂；王尔德看到了实在，但他让小燕子和快乐王子住在天堂的花园里；鲁迅看到了实在，但他说“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于天上看见深渊”又“于无所希望中得救”；而说出“在悲伤与虚无之间，我选择悲伤”的作家，也看到了虚无并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海明威则在行动与虚无之间，选择了不停的行动；卡夫卡则把自己埋在深深的地洞里，把虚无幽默化；陀思妥耶夫斯基则面对死亡说，总有一天我们会重新相聚，会在一起高高兴兴地诉说彼此的故事……
所以，逃脱与否确实也是意识形态幻想而已。因为我们无从逃脱——幻想、现实和实在（虚无）。关键只是，自己如何去面对、去处理三者之间的关系。
Ey.
:
说得真好。幻想孕育出现实，现实蕴藏着实在，在实在和幻想之间往来的作家。。。谢谢，这个三角形给了我很大启示。
游客:
有道理, 顶. 尤其是中间那一段总结, 确实是很有意思, 很到位的观察.
usedcondom:
又看了一遍， 觉得似乎又理解一些了
那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理解盖辛所说的：“语言掩盖思想 意义只存在节奏之中” -- 在存在与虚无之间，垮掉的一代选择节奏？
还有个问题不明白，按照这个三角划分，我们所说的“感情”又是属于哪一角，或者，我们的感情是从哪一角而来呢？
chenyudemon:
我们所说的“感情”又是属于哪一角，或者，我们的感情是从哪一角而来呢？——个人的理解是 “感情”是个容器 XXX的感情 才可以去安置它在三角形中的位置
主见从什么地方诞生，我想，是从认识到自己其实也是没有主见的人那一刻、那一地，开始诞生的。认为自己超有主见的，大多是被意识形态控制深重的人，这就是意识形态控制的要诀——要让被控制者觉得自己超有主见、自觉自愿。
lostboy:
说实在的，评论比小说精彩。
小说写得确实不错，语言流畅，人物生动等等。当之无愧。
只不过，作品情节老套，思想老套，结果没有产生老套的感动。作者的语言和思想应该有点深刻震撼的东西。
usedcondom:
恩, 呵呵, 我确实还缺乏这种让小说具有爆破力的能力. 能推荐几篇这方面做得好的文章吗. 网上能找到的. 至今我读短篇还读得有点少....
chenyudemon:
“感情”属于心理活动的一种形式的泛称 而对感情的定义也因人而异
凌老师也比较细致地说啦 “幻想——现实——实在”都有其相应的感情形态存在 比如常见的对第一起源的好奇和向往、对“父”的追随和仰赖属于“幻想”；现实有常规的“友情”“爱情”之类；“实在”的感情偏于虚无、无妄，三角都有其相应的感情方式
但，感情不是从这些“角”而来的
另，和凌老师看法有异的是，我更倾向于把“三角”理解为——统一的幻想，不存在物理实在和哲学实在，只存在主观的观察方式和解释方式，像不存在本体，仅有的是棱镜的反射和折射
这是另一个话题了，呵呵
小说没有完全看完，一点感想是，这是一个用来“喊叫”的小说，很多地方都有“文”和“装”的痕迹，“文”本来没什么，但是因为作者有点毛糙和涩，使得这种“文”给了读者“装”的嫌疑的联想，我更喜欢“细语”的小说，关于作者说的“好的文章”，可以看看黑蓝的加精小说还有“阅读录入”板块
usedcondom:
呵呵，当然了，感情的来源，以及表现方式多种多样，这个好懂，也好理解。只是，我只关心其根源，以及‘它究竟是不是一个存在’的问题。既然一切最终因为个体的死亡，而走向实在（我是这样理解‘实在’的。毕竟，这不是客观物理世界的事实，它只是我们人类的事实，它跟加缪有关系，跟太阳是没关系的），那么，感情是不是也是一种最终走向死亡的幻想？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三界是一种存在，那，还是那个原始的问题，感情是挂靠其上的一种东西呢，还是也算一种独立的存在？如果与人有关的万事万物能用三界来解释，那无疑，感情是挂靠其上的一种东西。如此，我能理解三界的说法，但是，我还没有想明白的是，感情跟这三界，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我眼里，那些具有爆发力的作品，无一不是通过对命运的拷问，敲击我们的感情。而没有感情的作品，又有多大意义呢。当然，可能有人会说，这可能跟个人趣味以及对人的存在的态度有关。是的，对我来说，感情，不是滥情，只是一种人道主义的说法。它是将我们区别于宇宙间冰冷事物的唯一特征。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小说，诗歌的原因。
关于我的小说，恩，我还在摸索之中。呵呵，说实话，除了粗糙与涩，我看懂了，其他我没看明白。能解释更多吗，因为我不明白你说的“文”，“装”，“细语”的意思。谢谢~
不用给我面子。面子都是一种幻想嘛。
游客:
我还以为那个胖男人就是邓辉，直到小说的最后一段，我还这么认为。可是结果好像又不是，我又翻看了一下开头，张晗心不在焉的那段，是不是想表现她的“模仿”精神，而不是对艺术的全情投入
冯与蓝:
“我自己是这样理解的：幻想——现实——实在（出自拉康的“实在界”）构成一个三角形，幻想就是意识形态幻想，比如理想国，比如共产主义，比如资本神话，比如对最早、起源、原初、第一的崇拜，比如永恒的非功利的美……现实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它包含了大量的幻想成分，比如友谊，比如爱情，比如人际关系，比如品位，比如格调，比如上流社会的游戏规则……实在就是剥除掉幻想成分之后的现实，是鲁迅所说的“无物之阵”，是西哲所说的“虚无”，是老子所说的“不仁”，是冉森教派所说的掷骰子的上帝，是宇宙物理学里物质之外的百分之九十多的暗物质。我觉得大多健康的人，能在这三界之间循环往复、游走不息。如果阻塞在某处，就会带来一定程度的“不健康”，堵塞在幻想处，就显得夸夸其谈、虚头虚脑甚或变成哲人王、独裁者为害人间；堵塞在现实处，就显得俗气势利、鼠目寸光甚或狐假虎威、助纣为虐；堵塞在实在处，就显得悲观绝望、百无聊赖甚或了无生趣、自杀杀人。”
凌老师讲的这三个界很精妙啊，也让我想起精神分析里的超我、自我和本我，不过前者是由内至外，后者主要指向的是个体本身。但不管如何，我以为个体对自身的了解注定了其境界的高低，从而投射到对外观世界的认知上去。很难想像一个不了解自己、甚而至于时常粉饰自己的人，又能如何客观地看待他人呢。实际上我们眼中的他人，就是心目中的自己。看人不准的人，根源往往在于不能认清自己。反之亦然。扯远了说了，也是有感于小说中人物塑造真实性的问题。
henr:
好。相当好。非常好。无与伦比。非常出色。太棒了。妙计了。超级完美。帅呆得了。
usedcondom:
阿.... 我昨天遇见许孟哲了, 他说, 你看过一部电影, 叫<后果不堪设想>吗, 我说, 看过, 舒服死了, 拍得太好了.
嘿嘿, 其实说她心不在焉, 像是在看谁, 与后面邓辉说 迷恋上她的演出, 是一个对应拉. 不过, 总之, 心不在焉就有点暗示她仅仅在模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