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返回目录
一
这要么是最后一班要么是倒数第二班。不是周末,车上却挤满了人。司机狂的不行,把车开的摇摇晃晃不说,有些小站连停也不停。陈小秋提前站到了车门旁边,如果不是两手牢抓得牢,刚才那个急转弯他差点被甩出去。临下车前,他特别想骂那个司机呆逼,但这有一点用吗?
从站牌那儿能一眼看到宿舍楼,但即使这样也还要走上10分钟。路上没什么人,只留下两排含蓄而幽暗的路灯。风有点大,把路旁的叶子吹得沙沙响。陈小秋想快点回到宿舍,于是走着走着就小步跑了起来,他忽视了脚上笨重的尖头皮鞋和稍微有点紧腿的裤子,跑了十几步之后又慢慢停了下来。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对情侣,他们抱紧了靠在网球场的铁丝围栏上一动不动,在微弱灯光的映衬下很像两个艺术家。这时候陈小秋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掏出手机拨过去,那边只响了两声才有人接,声音听起来像是个非常柔弱的姑娘。陈小秋的脚步更加缓慢了,他一边回头看了看那对仿佛雕塑一般的情侣,一边朝手机那边的姑娘说话。
“我马上就到宿舍了,你这会儿快睡觉了吧?”
“恩,我正坐在床上给自己泡脚呢,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啊?”
陈小秋尽量把两只手缩进大衣袖子里,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手机底部,然后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说话。
“今天15路的司机把车往死里开,我休克了半个小时现在才恢复意识呢。对了,你明天还去练车吗?”
“明天肯定忙得要死,我都跟教练都说好了,也就周末两天过去练车。”电话那边的姑娘被逗笑了。
“我明天要给你们法务部打电话,”陈小秋故意顿了顿,“匿名表扬一位学业优异、业余练车、年轻有为、业务出色的实习人员。”陈小秋边想边说,一字一顿,最后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不是那些四字词组还压点韵,他简直不知道为什么说了这么长的句子。
“哼,就你最能油嘴滑舌”
“哎,说真的”离宿舍还有几步路,陈小秋不往前走了,他一只脚定在地上,另一只脚让身体像圆规一样原地转圈。
“今天你的嘴特别甜。”
“什么嘴甜啊?”
“就是嘴甜呗!”陈小秋故意把“嘴”和“甜”拉长加重,但有点担心对方并不理解他的真正用意,他停下来,用来转圈的那只脚开始在地上摩擦起来。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钟,“你个坏蛋,下次再这样,当心我揍你!”
“稍等,稍等一下哈”
“恩?好的。”电话那边没动静了。
陈小秋刚把手机放到大衣口袋里,站在门口的中年男子就开始说话了。
“你蛮厉害的嘛,这马上就快12点了吧?”这中年男子本来是急着出来的,但看到陈小秋后便马上停了下来,他被宿舍门口50瓦的大灯照得全身发亮。
“这不是没赶上校车吗?从本部坐公交车回来最起码要多跑一个小时。”
中年男子没说什么,但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陈小秋接着说“站长你看,我们宿舍就那么几样东西,每天还都得用,明天让我们拿回来吧。”
“乖乖,就几样东西?热得快,热水壶,电饭煲,电热毯,你们用的倒蛮全的哈。”
中年男人激动地晃着四只手指,但看上去他并不想打人。
“你是不是觉得检查组每次都是来玩的?”
中年男子终于把手揣进裤兜。
“最近学校正好抓典型,所以这个事情严重了。那些东西,是拿不回来了,至于给什么处分,你得问你们学院辅导员去!”
中年男子又耸了耸肩,除了觉得天冷和表示无奈之外,还流露出某种意犹未尽。他脑袋微微倾斜,透过雾蒙蒙的镜片等待着陈小秋进一步反馈。
“杜站长,你看,虽然你不是天天在这边,但我们也相当尊敬您啊,而且我们宿舍跟这边阿姨关系也特别好。” 陈小秋一边说着,一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来,他嘀咕了一声“不对”之后,把这盒烟重新放进大衣口袋里,从另一个口袋里又拿出一盒烟,中华,然后给杜站长点上。
“上周我们宿舍还帮周阿姨搬小推车来着,周阿姨还说要请我们吃饭呢。再说这些小电器又不是我们一个宿舍在用,您给我们手下留点情呗!”
“你蛮厉害嘛。小陈,我告诉你,本来就是抽查,跟别的宿舍有什么关系呢?”杜站长要较真了,他猛地吸了口烟,然后用脚碾灭了。
“你们跟周阿姨关系好,你们和周阿姨关系好?周阿姨有没有告诉你们可以用违禁电器啊,你看看那边墙上那块板子,你好好看看,学校关于违禁电器的文件,你们平时看过一眼没有?”
陈小秋感到惊讶的同时也预感到了这次聊天的彻底失败,他赶在杜站长把话题上升到国家政策高度之前说了几句承认错误的话就匆匆进了宿舍。当他再次掏出手机准备说话时,发现那边已经断掉,于是他又回拨过去。
“估计楼里信号不好,刚才断了,你泡完脚了吧?”
“恩,我刚才在床上躺了一会,刚才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事,碰到一个下届的师弟,我们聊了会论文的事情。那个什么,我马上就到宿舍门口了,这帮人八卦起来可是不要命的。好了,挂了哈。”
陈小秋打开宿舍门,发现屋里就一盏台灯亮着,舒磊正在用笔记本看电影,他把整个身子缩在大衣里面。陈小秋迅速把裤子和皮鞋脱掉,换上那双大的有些离谱的棉拖鞋,这让他顿时感觉舒服多了。电影里出现了极其震撼的特效场景,舒磊看得聚精会神,身子被慢慢吸引到了笔记本键盘附近,从他耳机里不时传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陈小秋用手拍了舒磊一下,舒磊缓慢的把头转过来。
“我操,我以为你们三个都不回来了呢!”
二
今天早晨天快亮的时候,舒磊还没睡觉。陈小秋翻身下床时候发现舒磊正蜷缩在大衣里看一场欧冠比赛。一泡尿的功夫让他感觉到了时间的缓慢,打了一个冷颤之后,他把卫生间的小窗户彻底关死了。
“这是谁和谁啊?”
“利物浦和佛罗伦萨。呆逼利物浦最后又让人家弄进去一个。”
“现在几点了?”
“快六点了吧。”
“操,你不是拜仁的球迷吗,利物浦欧冠早就挂了你怎么还在这看呀?”
陈小秋迅速**钻进被窝,尽管对南京略微变态的冬天还不大适应,但自从用了电热毯之后,这种感觉已经变得无关宏旨。朦胧中,他听到老谭在跟他说话,大意是今天校本部有师兄师姐的毕业论文答辩,可以过去看看,然后就是迅速而轻盈的脚步声和关门音。陈小秋没什么动力起床,他为这个略微仓促的通知感到一丝郁闷,再次入睡之前,他试图找到一些可以安然入睡的愉快记忆。
昨天晚上宿舍四个人打魔兽打到将近1点,趁着每局比赛的间隙陈小秋消灭了若干雀巢威化饼和乐事薯片,这些东西的来源是一张通过手机充值而获赠的苏果超市购物券。最后两局,他和小强大获全胜,以至于让他觉得熬夜和熬夜吃东西都是可以原谅的。最后,他还非常正经的刷了牙并订了八点半的闹钟。
陈小秋再次醒来是由于外面急促的敲门声。他不情愿地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小强也已经走了,舒磊像死尸一样平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不过门口突然没有动静了,陈小秋觉得敲门的人可能是某个不必在意但一时兴起的同学,准备再次入睡。但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这种似曾相识的节奏,大概两周之前也出现过,当陈小秋断定这一定是某人的恶作剧时,他嘴里骂了声“操”然后从床上下来以最快的速度向门口冲去。门外站着四个人:杜站长、周阿姨以及陌生人A、B。
杜站长第一个冲进宿舍,他环顾了宿舍一番之后两眼流露出失望之色,好像床上的电热毯、书堆旁边的电饭锅和书架上的电热水壶是最后三个不该出现的数字,毁了一张本该中奖的彩票。陌生人A、B简洁地亮出省教育厅检查组的塑料证件,然后非常安静的记录着什么,他们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如果不是亮明了身份,A和B太容易被误认为是临时来这座城市开会顺便过来看看孩子而贸然闯进宿舍的学生家长。周阿姨表情凝重,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干什么。沉默了一会之后,她开始帮忙打圆场。
“最近天冷,感冒的人又多,他们用这些东西也是怕晚上着凉。”
“小周,你蛮厉害的嘛,检查组的同志在这你还敢这么求情啊,这帮孩子我上次警告过的,他们属于典型的屡教不改。这些违禁电器一律没收,没什么好商量的。”
杜站长示意陈小秋赶紧把这些违禁电器归拢好等待发落,尤其要把那个脏乎乎的电饭锅给刷了。他无辜地向检查组的A表示,这只是一起偶然事件,希望他们再到别的宿舍看看。在陈小秋把电饭锅里的挂面倒进卫生间便池之后,他发现人已经走光了,检查组的A和B留下的唯一句话是“杜站长,我们再到女生宿舍看看吧。”舒磊这个时候刚刚从床上坐起来。
陈小秋突然想到还要去本部,他把电饭锅撂下,迅速从衣橱最里面摸出一条新裤子,但这裤子紧得要命,他提了好几次都没提上去。
“舒磊,等会把锅刷了,然后把咱们屋的电器全送周阿姨那里。” 陈小秋跑到阳台上把鞋架上的鞋都拿出来,然后反复比较哪一双更加干净一些。
“真要没收吗?”
陈小秋非常费劲地把脚塞进一双油亮的尖头皮鞋里。
“几点了?”
“八点二十。”
陈小秋在书和论文的缝隙中找到一包纸巾放进背包,在书架上找到一瓶香水和一瓶木糖醇放进背包,最后他又挑了本书放进背包。
“不行,我来不及了。”
陈小秋跑出宿舍。
“零钱没带。”
陈小秋又跑回来。从书架内侧一个暖水瓶盖子里拿出若干硬币后,他又跑到阳台上(也是洗手间)梳了梳头发,对于某些直愣愣翘起的头发,直到闹钟响起也没摆平。
“我到底送不送?”
“先送过去再说吧,争取明天拿回来。”
三
“你什么时候把东西送过去的?”陈小秋看着桌子上一圈凸起黑印,那是电热水壶压过的痕迹。
“中午吃饭的时候吧。”舒磊继续盯着屏幕。
“今天下午你电话怎么关机了。” 陈小秋自己的台灯打开,然后去拉窗帘,屋里顿时寂静下来,外面风声很紧,像是某个不冷静的人突然一惊一乍了。
“你给我打电话了?”舒磊把耳机摘下来,起身抖落抖落自己的身子,屋里显然非常冷。
“我手机那时候没电了。”
“我不是怕你死睡一天嘛。”陈小秋发现自己桌子上还有一些过期的信用卡账单和几个星期前去超市购物的小票,于是他想把桌子上的废物清理一下。
“老谭不回来了,他同学进入了,他正想办法营救呢。” 陈小秋发现摆在书架内侧的一瓶维生素至今还没动过,他一边拿抹布把桌子上的灰尘擦掉,一边看看这瓶进口的维生素片是否过期。
舒磊把耳机从笔记本电脑上拔出来,屋子里满是机枪扫射的声音。他的表情有点兴奋,开始在屋里走动,那似乎看电影打魔兽之外的另一种神情。
“他同学怎么了?”
“倒卖四六级成绩单。”
“我操,这也能进去。”舒磊把卫生间的灯打开,开始一泡长尿,直到尿得能听到泡沫相互破碎的声音。
“小强今晚赔床去了,罗洁急性肠炎住院了。”舒磊抖了抖自己的身子,按住冲水阀门,小便池里充满了洪水一般的咆哮。
“小强什么时候走的?”
“晚上吃晚饭之后吧。”
陈小秋借着灯光看着小强的桌子,桌子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辣椒酱的味道,实际上这张桌子可以称为小强和罗洁的餐桌。占据书架显眼位置的是一套崭新的《哈利波特》,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规格不一的小礼品。有的礼品上贴着留有赠言的小纸片,最大一张纸片挂在小强的台灯上,写着:“老婆,我爱你。”
“今天晚上怎么办?继续魔兽?”舒磊已经进了魔兽的主菜单,魔兽争霸中低沉的背景音乐有点悲壮和绝望。
“你把鑫哥他们叫来吧,继续2V2吧。”陈小秋把桌子上缠绕在一起的音响、键盘、充电器解开,然后把那些长线规整好挤到桌子和墙之间的缝隙中,这样整个桌子变得整洁了一点。
217宿舍有两个鑫哥,他们一会儿就抱着电脑过来了,他们利落把电源接好把鼠标和键盘接在笔记本电脑后面的插槽上。
“你们宿舍的路由器密码怎么改了?怎么连信号也找不到了?”魏鑫用鼠标反复点着桌面右下角,但点来点去,还是一个叉号。
陈小秋这才如梦初醒,他刚才激动地走来走去,思路已经完全掉进游戏里了。
“对了,老谭前两天刚把路由器密码改了。舒磊,你还记着吗?”
“老谭搞了25位,这个谁记得住啊?”
“靠,你们班长搞这么长的密码,作甚啊?”王鑫调试着自己的网络设置,想从中找到什么突破口。
“怕别人盗用网络资源,你们别急啊,我给老谭发个短信问问。”陈小秋在手机上调出收件箱,找到老谭的短信直接回复过去。
“班长就是班长啊,啥事都想的长久。”王鑫悠长的的冒出这几个字,然后打开了一个电影。舒磊把他桌子上的桔子一人一个给了两个鑫哥。有这么几分钟大家不知道在干什么,但短信还没过来。
舒磊直接把电话打过去,老谭关机了。
“是不是小强也记着密码呢,你给他打个试试?”陈小秋问舒磊。
“给他打没用,他肯定记不住。”
“几点了。”
“快12点了。”
“算了,去我们宿舍吧。”魏鑫已经把电脑抱起来了,“明天我还赶校车呢。”
四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夹杂着个别学生的校车平稳安静地走在高架桥上,公交车是没办法挤上来的。人们议论着与自己生活有关的话题,但却很难有统一的意见。陈小秋坐在靠近车窗的位置,温暖的阳光透进来烘烤着他的脑袋和手,有时候甚至会感到灼热。他想掏本书出来消磨时间,但由于光线刺眼而顿时没了兴致,只能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乖乖,今天要下雪啊。”
陈小秋把头转过来,他觉得这个女老师起码比他重30斤。
“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女老师把眼睛凑到手机上,在阳光下辨认着有用信息。陈小秋发现她膝盖上放着两本书,一本是《高校马克思主义教学大纲》,一本是《小团圆》,他忍住了自己想笑的冲动。
“这么好的天气下雪?”
“没错,手机报上说的。”女老师的脸依然凑在手机上。
“不过南京的天气预报向来不准,08年雪灾有谁提前预报了?”
陈小秋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检查组的A和B,今天早晨居然他奶奶的没人提前通知。女老师不再说话,但能感觉到她一起一伏沉重的呼吸。
班车由高架桥下来,走过一段隧道一样的路,当视线再次豁然开朗时,人们开始对前面尚未完工的巨型桥墩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就是所谓的京沪高铁,车厢里的气氛开始活跃开了。
女老师把头转过来往车窗这儿探,她身上香水的气味好像有点怪。
“这也太高了吧?在这上面跑火车能安全吗?”
陈小秋学着像狗一样用鼻子迅速换气。
“你鼻子怎么了?”
“我神经一紧张鼻子就痒的厉害,那个桥墩子是挺吓人的。”
老谭的短信来了,陈小秋把手捂在鼻子上,把手机掏出来。
在这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女老师一直在打电话,有时候她好像要和电话那边的人打起来,直到陈小秋下车这个电话还没打完。女老师重复最多的三个词是“老公”、“结婚”和“你别骗我”。
陈小秋下车之后,转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一包烟。法学院在半山腰,在上山过程中,陈小秋看到了论文答辩的通知,是那种手写的粉红色宣纸,除此之外和它附近的培训机构讲座、兼职招聘广告没有太大区别。两个教授模样的人在旁边仔细注视着这份通知,陈小秋加快了脚步。来到法学院门口,他看到一群人聚集在一层大厅,于是掏出手机再次确认刚才老谭发来的短信。
“答辩刚开始,地点法学院601,还没轮到咱们专业,你可以和小强舒磊他们一块坐九点的校车过来,刚才和大师兄聊了一会,看样子准备的不错,等待他的精彩表演。”
五
大师兄是个有10年执业经验的律师,常年不在学校,除了谢顶,他的法庭辩论可以打满分,但在做学术报告时他却像变了个人。去年冬天导师专门把大师兄叫来,在一节课上就他的开题报告跟大家作交流,大师兄被问得狼狈不堪,中途休息时第一个冲出教室。
陈小秋在厕所门口等着大师兄提裤子,他本想说两句安慰话,比如“你本来就是即兴发挥,谁在你这个位置都会紧张的”。可撒完尿的大师兄表情还是非常沉重,他提上裤子对陈小秋说的第一句话是,“兄弟,你那儿有烟吗?我烟瘾又犯了。”
答辩的地方是间有猩红色桌布的会议室。陈小秋进门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用胳膊刮了刮额头上的汗,猫着腰钻到答辩组老师的后面,那里居然还有三把椅子。陈小秋平静下来之后,才发现今天来旁听答辩的只有3个人。老谭和susan坐在对面角落处,他俩多数时间是在窃窃私语,有那么几次,老谭几乎把脸贴在了susan脸上。
陈小秋想从背包里找个本子出来,但在包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只能向后欠欠身子用手托住下巴作思考状。但不管他听得有多仔细,还是听不懂对面说得什么意思。陈小秋用托下巴的那只手反复抚摸着自己的鼻子,希望摆脱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不过情况越来越糟,最后经过努力,他确定能听懂每个字的含义了,但这些字串联起来像是一本天书。
这次提前答辩的人数只有来年六月份答辩人数的十分之一,这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比例。答辩组老师的主要任务就是确保在自己学生答辩时少说话,在其他老师学生答辩时多挑刺。陈小秋能看出大师兄的紧张,当他俩目光相对时,大师兄会强行让自己乐观一些。他的紧张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今天陈小秋、老谭、大师兄的导师正好在北京出差。
除了和susan脸贴脸说话之外,老谭今天上午干的第二件事就是跑出去打电话若干次,要不是能隐约听到他在门外打电话的声音,别人会误以为他前列腺有问题。大师兄的答辩终于开始了,他噼里啪啦地讲了很多,他稀薄的头发上沾满了亮晶晶的汗珠子。其他老师都算客气,唯独那个来自外校的教授对大师兄提了很多琐碎的问题。
“你能给我说说架构和结构的区别吗?我看到你在标题中同时使用了这两个概念。”
“你在论文标题中用了冒号,但正文标题中却大量地使用破折号,这种用法上的嬗变你能给出一个理由吗?”
这位来自外校的教授是本次答辩小组的组长,因为编了很多本教科书而小有名气,现在他就坐在陈小秋前面,右腿不停地打晃。大师兄的嘴已经停不下来了,他的身子有点僵硬,估计他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个时候院长疾步从外面进来,他的嘴凑到外校教授的耳边,尽管声音很轻,但屋里的人还是都听到了:“上海精菜馆那里就剩一个包间了,先吃饭吧。”这句话差不多是救了大师兄,外校教授的身心顿时放松下来,他的腿终于不晃了。“一个答辩,何必这么破费啊。”说完这句话他悠闲地等待着院长宣布上午答辩结束的。
大师兄在走廊里目送着三三两两下楼的人,非常享受地吐着烟圈。
“不行,今天咱们得先去商场买东西,然后你要见我父母!”Susan拽住老谭的袖子,把老谭挤到了墙上。
“大师兄,你原来接触过这种案子吗?”老谭表情有点严肃又有点疼,Susan还是死死地拽住他的袖子。
“像你说的这种情况,必须得先把人捞出来,要不然很难办。”大师兄又吐了一个烟圈,他把走廊上的窗子打开好让烟味透出去。
陈小秋看到老谭今天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衬衣,“那他家里人现在知道不知道?”他也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然后他反复用手指去弹烟灰。
“她父母明天坐火车往这赶,南京这边只有她男朋友。”
“人家有男朋友呢,再说你根本就帮不上忙?”Susan把老谭的袖子松开了,她似乎明白这会儿是个说理的时候。
“Susan说的对,你现在帮不上什么忙。等他父母来了再说呗。”陈小秋把烟掐灭了。
“哎,你们要没什么事咱们中午吃个饭吧。”大师兄把抽完的烟从窗口弹出去。
“下次我请吧,我们先走了哈。”老谭和Susan往楼梯口那走去,陈小秋看见老谭背着一个沉甸甸的书包。他又给大师兄递了一根烟,大师兄缓慢地吸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通过窗户看到已经走出法学院的老谭和Susan了,Susan狠狠地揪住老谭的耳朵,两个人在用这种方式缓释着刚才的小矛盾。
“小秋,你有女朋友了吗?”
“我怎么可能有呢。”
“走,咱吃饭去。”大师兄把烟掐了。
“咱俩也改天吧,我有个急事得赶紧回宿舍。”陈小秋没做过多解释,往校车发车的那个方向走去。
六
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下午了,在新街口附近的一家牛排店里的最里面位置,陈小秋正在摆弄着他的手机,直到他的手机再次响起来。
“罗洁,你先冷静一下,我刚才打个好几个电话,可他那边还是关机。”
“他到底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说实话。”
“我一大早就来本部了,他当时还在宿舍睡觉呢。”
“他这会儿倒成缩头乌龟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合适告诉我吗?”
“小秋,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手机那边的声音有点哽咽。
“好吧,但你不能再哭了。”
“我们刚才的谈话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能告诉小强。”
“好,我不告诉他,但你不能干什么傻事。”
“我肯定没事。”
电话就这么挂了。陈小秋把手机彻底调成了静音,他旁边一对夫妇正在教训自己的小胖儿子,因为他吃的有点太多了。
“牛牛,吃这么多对身体不好的。”
“牛牛,你把这盒鸡米花给妈妈吃好不好?”
“你这孩子是不是想挨揍了,怎么妈妈说了这么多遍,你就是不听呢。”
小胖子的爸爸连忙劝道:“哎呀,吃一次怎么了,你平时少给牛牛吃点大鱼大肉不就行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到时候吃得跟你一个熊样!”
一个高个姑娘迎面过来,她手里拿着两杯柠檬抹茶,用两只手的手腕夹着一盘水果沙拉在陈小秋对面坐下来。姑娘把一杯抹茶递给陈小秋,然后把水果盘推到陈小秋面前。
“我想你一定是饿了,要不是我赶着审那几个合同,咱们两个小时前就应该吃完饭了。”
“我这不是在大众书局转了好长时间吗,而且还买了不少精神食粮呢。”陈小秋把他的背包放到桌子上,因为里面放了好几本书,这包已经有点变形了。
对面的姑娘一时没话,用左手捋着自己的刚烫的头发,右手拿勺子挖一块香蕉放在自己的碗里玩弄。
他们身旁的小胖子终于哭了起来,他的父母赶紧去哄。
“还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去买,别哭了,别哭了,旁边的叔叔阿姨看着你呢,不怕害臊啊,牛牛”
小胖子终于不哭了,委屈的抽泣着,又吃进去两块鸡米花。
“我小时候可瘦着呢。”陈小秋用叉子叉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
“这个我相信,呵呵。”对面姑娘一脸坏笑看着陈小秋。
这个时候他们的牛排终于来了,用两只铁锅盖子一样的东西盖着,服务员示意打开盖子时,应该用方形餐巾撑在自己身前,以免油渍溅到自己身上。
陈小秋在吃牛排时基本没用刀切,他用叉子挑着一整块“牛排”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对面把切好的小肉块用小叉子一次次递到陈小秋的盘子里
“把肉都给你吃吧,我吃不了那么多的。”
陈小秋把狼吞虎咽了一半的牛排放下,继续用叉子吃那一小块一小块的牛肉,这下子两个人吃饭的节奏基本上差不多了。
“小秋,你抽烟吗?”对面姑娘将一小块牛肉塞在自己的嘴里,嚼了一会咽下去了。
“怎么想问这个,你猜呢?”
“我就这么一问,上次吃饭的时候你喝了那么多酒,所以我感觉你肯定会。”
“喝酒和抽烟有必然关系吗?”陈小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那盒将军烟来。
“我猜的没错吧,呵呵”
“回答错误,牡蛎同学,这烟虽然是我的,但却是给师兄抽的,今天他答辩的时候烟瘾可大了。”
“敢叫我牡蛎,哼,我得跟你划清界限!”说着姑娘从自己挎包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放在桌上。
“可以呀,我不抽烟你抽烟,看样子以后你得罩着我喽。”
“那赶紧叫姐姐吧。”对面姑娘用嘴抿了一口抹茶,得意地说。
陈小秋把自己的将军推过去,然后把那盒中华放进自己大衣口袋,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某种玩世不恭的神情。
“我说老大,教练人再好,你也不能给他抽中华吧。”
“教练人是不错,他居然说他不抽烟。”对面姑娘并不想认输,看上去有点嘴硬。
陈小秋把将军烟拿过装进大衣口袋里,然后得意地把准备把剩下的半块牛排狼吞虎咽下去。
“而且他还要请我吃饭呢。”
陈小秋大概是吃得太急,没听清楚,待把肉咽下去,喝了一口茶,他朝她做惋惜状。
“我说不抽烟呢,还不是想要大头。”
“是教练请我好不好。”姑娘纠正道。
“你和教练认识吗?他就请你。”陈小秋目光里带着一丝怀疑和蔑视。
“我跟他不认识,但我跟她老婆认识,而且你也认识他老婆。”姑娘的眼中又显露出逃脱成功的得意。
“芙蓉姐姐。”
“讨厌,你怎么这么会油嘴滑舌呢!”
“那到底是谁啊?”
姑娘在卖关子,就是不说。
“你别以为自己是射击奥运会冠军就耍大牌好不好?”
“好吧,是周阿姨。”
“周阿姨,哪个周阿姨啊”
“你们楼管委会的阿姨啊?”
“你怎么知道周阿姨的,你又不去我们宿舍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去的。”
“我知道了,你上学期经常偷偷去我们楼看望那个谁谁谁,结果经常被周阿姨堵住,而且你还不敢承认你是他女朋友,这么一来而去你就认识周阿姨了对吧,呵呵。”
“你讨厌死了,我跟他根本就不熟。”
“那你怎么认识周阿姨的?你们女生宿舍那边有几个认识周阿姨的,你也不想想。”
“我爸和周阿姨是同事!”姑娘说出这句话之后显然已经有点小小的生气了,她低着头又开始玩弄碗里的一块蘸了沙拉的菠萝块。
陈小秋愣了一下,然后感觉到全身乱跳,他拿过那个吃得差不多的水果盘子,准备去再去拿点水果。然后他心里反复重复着一个声音:“不会吧!”
不一会儿陈小秋捧着三个装满水果的盘子回来了。
“哎呀,吃不了这么多啦。”
陈小秋一勺一勺地快速地吃着水果沙拉,若有所思的说,“今天在你老爸的英明领导之下,我们宿舍被满门抄斩了,所有电器全部没收了。”
“这事情都应该提前通知的吧。”杜丽觉得有点不解。
“没通知呢,这事到现在我也搞不明白,关键是我真不知道那两个检查组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打算找周阿姨给我们说说情,毕竟我们宿舍跟她最熟,不像你爸,一星期见不了几次面,根本说不上话。”
“不过听我爸说,周阿姨可能快走了,因为总是值夜班,她说她有点受不了。她想换成全是白班的,为这事她和我爸弄的还很不愉快呢。”
“怪不得今天周阿姨想给我们求情,你老爸对她态度很差呢。”
杜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是一阵沉默。这家牛排店的人越来越多,穿红色T恤的工作人员正在给个别桌子添加椅子。突然陈小秋好像想起什么。
“不好了,咱们来不及了。快走快走。”
七
“你们快走吧,这都两点半了。”
魏鑫从游戏里退出来,很无奈地站起来伸伸懒腰,今天晚上他和王鑫没赢一局。他因为在学校本部当助理辅导员,所以每天早晨必须得赶八点的校车。
“你们这局前期骚扰没做好,要不然我们早就挂了。”舒磊每次赢了都会鼓励鼓励对方,他憨厚诚实的态度让人宽容。这两个鑫哥的宿舍散发这一种地窖里尘土的气息,因为有两只床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同屋的两个在职硕士从来就没来过宿舍。王鑫又把电影打开了,他今天除了心不在焉地打了几把魔兽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像是在看电影。
陈小秋和舒磊没再多说什么,打个了告别的招呼之后,他们抱着笔记本出了宿舍。在走廊上走了几步之后,这两个人开始笑出声来,但他们憋住了,直到宿舍门口,才捂住嘴大声笑出来。
“开门。”舒磊说。
“坏了,我刚才把裤子脱下来了,你没带钥匙吗?”
“我以为你带着了呢,我从今天中午起来就没出过宿舍门。”
陈小秋看看自己的灰色毛裤和舒磊的太空棉睡裤,他又想笑了。
“那怎么办,没钥匙怎么进宿舍啊?”
“要不去找找周阿姨?”
“这都几点,人家不睡觉啊!”
“上次你夜里两点回来,人家周阿姨不还是给你开门了吗?”
“那怎么解释?咱们自己把自己锁起来了?”
“照实说呗,反正老谭小强不在宿舍属于特殊情况。”
陈小秋让舒磊抱着他的电脑,径直从二楼下来,他注意到自己的灰色毛裤已经大范围脱线,加上几处明显的口子,如果别人不是眼瞎,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穿了件粉红色的秋裤。他更加犹豫了,于是贴在周阿姨寝室的门口一直不敢敲门。
屋里有床板吱吱的响声,并传出来低低的喘息声。陈小秋估计周阿姨还未睡沉,但他还没来的及去敲门,就听到了越来越大越来越不规则的床板声。陈小秋在犹豫要不要敲门,他甚至想到了周阿姨可能心悸或者心律不齐,并且恰恰在这个时候发作了。直到听到一个男人重重的喘息声,陈小秋彻底放弃了敲门的打算。
陈小秋蹑手蹑脚地上了半层楼梯,然后兔子一样跑回宿舍。他还清楚的记着他最后在周阿姨门口处听到的声音,那是夹杂在急促喘息声中的一声低语,这句口头禅一样的低语像咒语一样萦绕在陈小秋耳边。
舒磊把自己蜷起来蹲在宿舍门口,见陈小秋惊恐的冲上来感到十分纳闷。
“你见鬼了。”
“没见着,但我没法敲门。”
“为啥?”
“周阿姨屋里有人。”
“谁啊?”
“杜站长。”
“我操,他们声音很大吗?你怎么听出来的”舒磊站起来,再次流露出憨厚真诚的求知欲望。
“乖乖,你太厉害了。”陈小秋扶了扶眼睛,把眼睛眯起来,叉着腰不住地点头。
“我靠,这种密码你都能破译,你说咱宿舍的路由器密码你怎么解决不了呢。”舒磊再次蹲下,他彻底笑瘫了。陈小秋也笑了,他不知道此刻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笑。
八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但更搞笑的是,这是一部情节离奇的恐怖片。有大量莫名的血腥场面,还有不知所云的搞笑情节,但就是这样放映厅里还是坐满了人。
在找位置的时候,陈小秋不小心撞翻了他旁边男人的中杯可乐,在不停道歉的同时,陈小秋极力要求对方收下他那瓶饮料作为补偿。杜丽把她的饮料递过来给陈小秋,陈小秋表示不渴,从包里拿出一瓶木糖醇,并递给杜丽一粒。
对于一个没怎么经历过恐怖片训练的柔弱女孩子来说,这部电影的血腥镜头确实多了一些。每到一处血腥的地方,杜丽就用双手把眼睛捂住,在自己发出小声惨叫的同时,仍然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透过指缝偷偷看着荧幕。陈小秋一粒又一粒地嚼着木糖醇,当嘴里的木糖醇攒成一大块时,他从包里把纸巾找出来,包好这一大块,然后放进包里。
片中男主人公又一次逃过了生死一劫,这个时候电影院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陈小秋身边男人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压低声音对手机那头说:“正开会呢,今天可能晚点回去,你早点睡吧,不用等我了。”一下子许多人都往这边看过来,光影斑驳的电影院中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交头接耳,直到那个讨厌的男主人公再次陷入追杀。陈小秋身边男人脸上短暂的罪恶感很快烟消云散了,他重新搂住身边的年轻女人,并把嘴凑到那女人的耳边,好像哄孩子一样。
陈小秋在继续嚼木糖醇,又一个血腥镜头出现了,他发现一瓶木糖醇已经全部吃光了。没等杜丽把手捂在眼睛上,陈小秋已经把杜丽揽在怀里,然后开始亲她,最开始杜丽打算像挣脱歹徒一样从陈小秋的怀里逃出来,但陈小秋越抱越紧,越来越让她喘不上气来,也就是在陈小秋感觉无功而返准备彻底放弃的时候,杜丽终于屈服了,他们两个人吻了起来。
最后,杜丽斜靠在陈小秋的怀里,但碰到血腥的镜头还是要用手去捂眼睛。陈小秋看到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坐在椅子上被人打死,但并未倒地,而只是仰靠在椅子上,他为自己暂时的小胜利得意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啊?”杜丽幽幽的说。
“你没感觉那个男的姿势很好笑吗?”
电影看完后,两个人还意犹未尽。陈小秋就领着杜丽在新街口楼里楼外转了好几圈,然后他们俩索性从新街口走到了夫子庙,最后他们在三山街地铁站这里分开了。
“到了宿舍给我打电话啊。”
“恩,我记住了。”陈小秋把杜丽狠狠地抱住,又亲了亲她的脸。
从夫子庙走中途就一定得倒车,陈小秋打算走一段,直接去15路的终点站坐车。他选了一条只是平时听别人说过但自己从未走过的近道,在经历了一小会黑暗之后,陈小秋远远地看到了15路站牌那里围满了人和各种各样的黑车。
老谭来电话了。
“小秋,我同学的事可能有点棘手,我晚上就不回来了。”
“你说这事性质上严重吗?我,,,,,,”这时载满了人的15路公交车从陈小秋身边疾驰而过,它毫不客气地在离站牌10多米的地方停下了,人们一下子就把这辆脏兮兮的公交车围住了。
“行了,我知道了,我准备上车了。”
陈小秋挂了电话,朝站牌处加快了脚步。
【论坛讨论】
X:
不像是第一次写小说的,看起来很熟练,细节把握得不错,也没有什么废话,很四平八稳的感觉。可能跟我自己的生活状态有关,读的时候颇有感触,忙忙碌碌忙忙碌碌而始终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judicious1985:
感谢X的肯定。正因为自己处在一个“忙忙碌碌”“浑浑噩噩”的无聊环境中,才想写点有意思的玩意来摆脱这种无聊。到头来还是让你有这种感觉,我只能说目前学校的生活环境确实让人失望。
叮叮当当:
呵呵,有点鸡同鸭讲
X:
写作有时就是对不满意的状态安静地审视和发现,这本身就很好玩,无需刻意回避,克制地审美而气质渗透文本,小说会让自己珍视
judicious1985:
这篇小说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各位老师说说有啥缺点和不足吧
穹宇:
小说现实感倒很强,有时候我们需要一种定格的画面,这样就会有一个高而延展的镜像,全篇的节奏掌握不错,流动感好,但各处场景太均衡,都是点到为止。
要么偏重写人,要么偏重写事,要么偏重一个大的镜像……你不能面面俱到,否则,看完了,很舒服,过后就忘了你曾经写了什么。
judicious1985:
“有时候我们需要一种定格的画面,这样就会有一个高而延展的镜像”
这句怎么理解?请穹宇老师解释一下
“但各处场景太均衡,都是点到为止。”
本来我只想写5000字,但写了1万多点,因为确实没写过东西,感觉写多了,收不住心里有点发毛。于是开始删一些觉得没用的字和情节,其实场景均衡倒成了这个删减过程中的一种追求。我个人不大想特别突出一处场景,我个人完全是把场景当成工具的,之所以用某个场景也许是为了让事件以一种比较自然的状态接力下去,也许是为了表现人物特点。我感觉场景利用完了就完了,让故事线索接力下去就可以了。
“要么偏重写人,要么偏重写事,要么偏重一个大的镜像……你不能面面俱到”
关于面面俱到,这个问题我写完之后就意识到了,我写了8、9个人物,现在觉得有点后悔,因为写多了自己却掌控不了,最后没法收得住。偏重写人还是写事,这个我不能赞同。我不知道为什么人和事不能结合在一起,为什么这两者一定要分开。
X:
我以为审美经验会走在艺术经验的前面,具体到技术方面,很多时候其实也是情感跟审美的问题,就像“我感觉场景利用完了就完了,让故事线索接力下去就可以了。”这种叙述动力的问题,其实也是情感跟审美的问题。比如陈小秋的生活状态被琐碎的事情分割搅乱了,你仍然写到他在电影院里说“你没感觉那个男的姿势很好笑吗”这句话,我就觉得特别有意思。可能这句话是你突然想起来的,还没有意识到这其实也可以是个技术的问题,可能就是因为是初作而经验不足的原因了,不然你可能会对前面的一些叙述大动手术,更好地让叙述者的全知视角跟陈小秋的视角做区别,更有意识地利用你作为动力而设置的场景,更加让场景如在眼前。
穹宇:
就是面对这个场景时,需要你的静气
留出读者与这时这景的一种距离感,或者开阔感
那样这个镜像就呈现出来了
可能你走开来后没法慢下来,所以显得有些浮光掠影,人物和故事还有环境等等没能有一样感到清晰
亢蒙:
对话部分占了很大的小说份额,总觉得这些对话跳脱又出戏。有时会因为对话的模糊不清而觉得小说本身含糊又浑浊。
judicious1985:
我比较用心的设计了大量对话,也想到了用对话来传递某些重要信息,总的来说是比较刻意的。这是在读了塞林格的《九故事》之后受到的启发。应该是功底差得太远,所以没达到应有效果。
【特邀评论】
chenyudemon|那些事儿
大学也就那么点事儿,抽烟、泡妞、夜归、球赛、游戏对战、收缴火灾隐患器械、参加或者观摩答辩……,judicious1985的大学也没新鲜到哪里去,陈小秋算是个好学生,撒野尿、寻衅滋事、偷窥对楼姑娘、划老师轿车门、临近毕业砸自行车凉棚烧书本课桌椅,这些他都不干,但是,就算干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大学里那点儿破事?
“浑浑噩噩”是一个老旧的题材,也是一个会恒久的题材,不单是大学,很多人终其一生生活在浑浑噩噩中,就是混呗!就是随波逐流滥竽充数呗!但是,放入小说中,写得不好,叫青春小说,也就是“事儿”就是那些“事儿”;写得好,类似《恶心》和《在路上》,前者是对“浑浑噩噩”的状态(以及产生的物理外界)的惊恐、疑惧、反思,后者是浑浑噩噩的彻底破罐子破摔出一股子壮烈和震撼,当然,还有卡夫卡式的浑浑噩噩,用敏感和警惕和这个该死的浑浑噩噩的充满阴险的世界周旋,太多了。
judicious1985显然还在“事儿”的层面,还没跳出来,他在回帖中说“才想写点有意思的玩意来摆脱这种无聊”,其实,光从“事儿”读,他这些事还真没什么意思,一点都不有意思,而且越发无聊。他说“到头来还是让你有这种感觉,我只能说目前学校的生活环境确实让人失望。”——我想说的是,靠写作摆脱无聊是不靠谱的,因为没有什么能摆脱无聊,只能“忘记”无聊。比如,那些炒股、炒楼、喝咖啡赏花的人,他们有了其他的“事儿”来转移注意力,所以“忘记”了无聊,但是,写作者不同,如果他的生活太丰富,忘记了无聊,那他就不用写了,写作者,应该时刻记起无聊——记起浑浑噩噩——它们是亲切的伴侣,写作所做的,就是在这个类似绝对意志的“无聊”中创造一种“有意思”,用一个又一个让自己惊喜和闪光的作品来抗衡无限长久的“无聊”,不是摆脱,是抗衡!judicious1985,也不应该把目光盯在学校,而要慢慢把一切的浑浑噩噩发掘出来,然后将自己的身体浸润进去,去和它们交流,然后,再走出来!
从技术上说,《今晚都有谁不在宿舍》人物太多,笔力未逮,老谭、Susan、罗洁、小强等(这个“等”里可是有很多人哇!)成了符号,没有效用;周阿姨和那个站长的苟且的被发现,也是为了“事儿”,为了传递出作者对学校的失望——但,这种支线在没有很好的安排下是效果很弱的,包括那个一手马列一手小团圆的老师、听见饭局就草草收场的教授、贩卖四六级成绩单的同学,都是一种现象的简单罗列,都不深不透,摊子铺太大——这,或许是因为作者写这个就是在“发泄”,就是在撒怨,这让我想起生铁以前说的一个话,写任何东西,你都要先爱它(大概),这也是X所说的“珍视”。
当然,judicious1985有用心的地方,比如,一开头的“中华烟”到最后才能看见蛛丝马迹(从妞儿那里A来的),更用心的,这个我相信是judicious1985故意安排的:
“一”的结尾是陈小秋回到宿舍,“二”的开头是宿舍的早晨醒来;
“二”的结尾是“先送过去再说吧,争取明天拿回来。”,“三”的开头是“你什么时候把东西送过去的?”;
“三”的结尾是“魏鑫已经把电脑抱起来了,‘明天我还赶校车呢。’”,“四”的开头是“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夹杂着个别学生的校车平稳安静地走在高架桥上……”;
“四”的结尾是“刚才和大师兄聊了一会,看样子准备的不错,等待他的精彩表演。”,“五”的开头是“大师兄是个有10年执业经验的律师”;
“五”的结尾是“‘咱俩也改天吧,我有个急事得赶紧回宿舍。’陈小秋没做过多解释,往校车发车的那个方向走去。”(为了见姑娘,有事托辞走开);“六”的开头是陈小秋和姑娘吃饭;
“六”的结尾是“‘不好了,咱们来不及了。快走快走。’”,“七”的开头是“‘你们快走吧,这都两点半了。’”;
“七”的结尾是“陈小秋也笑了,他不知道此刻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笑。”,“八”的开头是“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但更搞笑的是,这是一部情节离奇的恐怖片。”
“八”的结尾是“陈小秋挂了电话,朝站牌处加快了脚步。”;然后,“一”的开头“这要么是最后一班要么是倒数第二班。”最后形成一个结构上幽微关照的循环圈子。
这,类似于空间剪辑,上一个镜头女人去开门把手,下一个镜头门开了,一群人涌入商场,“门”成为一个天然的两个空间的过度,而且在轴线上保持一致,巧妙而不突兀,这种手法在影视上常见,在小说中也常见,张爱玲的一些此类过度更是大气磅礴浑然天成(《金锁记》中从屏风到往事,《小团圆》中从雀鸟雕栏到前尘),但是,相比于judicious1985目前的状态,他对这种结构的“小趣味”的精心营造,是让我感到靠谱的,说明他开始把玩小说,从技术上,他开始想要“有趣地泄愤”,这个就越来越有意思了,这也就为他从“事儿”里走出来,来更好地发现“小说”是个什么东西提供了我们视之为道路的存在。
返回页首|返回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