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再譬如,生物钟即将紊乱时。你感觉得到这个种的分针、秒针在身体的某条神经里,你推我攘地,沿不可预知的方向簇拥而去。渐渐恐惧等待黎明。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就像黎明尚未降临。也是为了让自己好熬一些。仅是好一些。当紧闭双眼,天亮得便会晚上那么一些。从上星期开始吧,你打从床上爬起来,便蓬头垢面地,夺门出去。你去吃面,此刻没有到该吃早饭的时间。而你说,你要去做拉面馆唯一的一个客人。这里是一家新开张的小店。装修简单,设施显得有些简陋。在门口的位置,不晓得是谁拿了火碳灰胡乱地写上:拉——面——馆,三个字。它开在你家前面那条马路的对过。一条沟通两个地区的路边上,面馆地方不大,人多了,要放满五张桌,那时就显得拥挤起来。由于,地处城市边缘。传说这里一直在建设着什么。而你什么也看不到,至少在这个点钟。拉面馆的生意被民工弄得很可以。尤其每到饭口,常会有许多口音在这里拧成一股绳往里面挤来。来时,你通常在窗户前面的一个座位坐下。他们看到你,你就跟他们笑笑。然后,他们流着鼻涕呵呵地再笑给你。从被单位出来,就没有在这样过了你。你听过和田么?拉面馆的老板说,兰州的和田。看他白白胖胖的,我觉得不像,两撇小胡子倒是有点外地人的模样。这人给你的感觉很好,逢人便笑的态度吸引了很多倍受白眼的外地民工,自然也有你这个本地人。当你在凌晨走进拉面馆时,他会以同样的笑容,坐在帐台后,眯着眼睛,对你招呼——来啦!老样子。完后,他又笑。你点一碗面。微弱的阳光在拉面馆里,面粉一样铺在桌子凳子上,也窜上了一具疲惫的身体,你眼睛干涩地流泪,眼药水使完了。它还不能完全的打开。也许是你还沉浸在被开除的之后漫长的无聊里。那是个不大的玻璃窗,饭点时,就可以从这里轻轻松松地看见里面人来人往的嘈杂。冬季来过了,夏季来迟了。黎明没有来临。马路滚动的噪音在拉面馆周围起伏。牛肉拉面,还没上来以前,你想象着附近村庄里每个熟睡着的人。他们的睡姿,他们白天筋疲力尽的工作,以及他们的枕边人,他们从凌晨进入你的生活,又从白天逃出在你的生活,拉面馆送走一个客人,又迎来另一个。这多少有些相似。面上来了。这位神态极像你老婆的女子走进来。关于你老婆我们还以先说说她的中等丰腴的身材,咖啡色头发,几乎每天都会穿起那件女儿满月时,你买给她的粉红色上衣,和结婚后赶集你买的牛仔裤。你老婆就是带着那个神态和你的女儿走了。就此,你的生活充满了阴郁的感觉。你也知道不是自己不好,是公司老板把那笔钱吞了。这使你最好的解决方式,成了离开那个职位,离开努力打拼了十年的经理职位。眼前这个走进拉面馆的女子,你其实不认识她,却很冲动地,走过去,走过去。黎明没有来临。你刚起床,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女子点完面,看着径直走过去的你。坐在她对面。她双手托着腮,注视着。店里很多空桌,她没有离开你要去坐得那张桌。你静止了。这个面馆的面挺好吃的。面不如里面的辣椒好吃,面会让你满头大汗,鼻涕倾涌,狼狈不堪。我够狼狈不堪的啦。你说。你们在凌晨的拉面馆里相视而坐。阳光才开始吞没暗淡的光线。又说:知道你会走来,我见过,你坐这里。面馆里正在或将要发生的一切,你都没什么兴趣。不过,你还是一眼就发现她。你是我今天看见的第一个好看的男人。我肯定,如果现在是战争时期,你走出这间面馆,一定会被埋伏在暗处的嫉妒你的人干掉。你对着窗户上的玻璃看了看,勉强笑了笑。她的头发有时会随风飘动,那就挡住了你的视线。你现在做什么?这样问时,没得到你回答,只发觉她居然是女儿那样的单眼皮,这种单眼皮之间产生的眼神没那么夺人,却多了一份合情合理的忧郁。说话啊!我猜到了你只是害怕黎明,来逃避!你回头看看面馆老板,他人不在那里,厨房传来笑声。欢乐不在这里。面条在你的面前,慢慢变得冰凉,凝固在汤儿里,它们成了一团一团的,胃却拒绝埋葬它们。啊。白净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项链,这是你老婆没有的。它的坠是一种植物,属于你这个只知道赚钱不会生活的人,无法赋予名字的种类。今天。你的生日,你永远不会知道。黎明没有来临。你根本不知道,降临人世的那一秒你在时间紊乱的流逝中想着什么,继而一声啼哭,把生日逐年推演成一个符号,暗示着方向不明的命运。吃面吧,你一定饿坏了……再看看她,除了长相酷似你老婆外,无法再激起你的任何联想,距离太近,记忆显得迷离而遥远。生物钟紊乱的感觉,让两个人在某条马路的旁边望向沿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簇拥而去的陌生人群晃神。阳光没有灼热起来,在她背后散落着,手臂、肩膀上的汗毛在微微的阳光下是一种叫不出来的颜色。你不知道过一会该去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人,所以,你常常害怕有花不完的时间,可它们非得逼着你把它们一次全部花完,工作时这样,没有任何一个停顿。时间把你连拖带拽地从儿童变成少年,少年成青年,今后将要从青年变成老年……老了就在消逝于时间。马良,你没有神笔。你不说我永远不会知道?我特别想——嗯——告诉你吧,在这两人的拉面馆——告诉你——有关你的一切,一切——你知道吗?这时分,你是我关注的,你不知道你每天做些什么,你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蛋……听我的,你不知道。这些你都不在乎,你坐在对面,这才是最重要的。这才重要。重要的你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说下来去。黎明没有来临。你听着她说,你痛恨牛肉面,所以每次都要吃牛肉拉面里的辣椒……她说我叫马良。除此之外,好像都是对的。反正,听不出什么破绽。我们认识?他们不认识。你走向她时,其实你就知道。你不认识。对。你不认识她。只能说是熟悉的。最后,她指着面馆的外面,语调缓慢地说:上个星期,你和我说,如果我们还能见面。你就叫马良。可是我上星期一直在工作。我知道你指一直工作。当然,在深夜的阳台上徘徊。我累了,总是抽空望向楼层对面的深褐色的旷野。当视线拐回时,我想难免要从路边的小店扫上一眼。就这一眼。如花朵盛开,她绽放了,她迅即凋谢。她们在绽放的花萼里隐藏着纠结的心绪,恐慌地注视擦肩而过的人群。岁月点滴,花香逝去。明智的人,别无选择。命运之下,一切选择是多余。为高贵者赞美,然后去成为高贵者。削去苹果的皮,再切成四瓣,他们就坐在拉面馆与对方倾吐故事。黎明没有来临。你觉得,你们似曾相识是这时候开始的。你生长在这个北方城市,别人称这里为瓷都,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这个漫天灰尘的城市。现在,又必须在这个乏味的城市里念完四年大学。然后,留在这里,工作、结婚,生子。生活变得只有习惯。不是说自己活得有多惨,你认为自己的生活乏味,你多么希望能发生点奇迹改变原先的轨迹,吃完面,就带你走。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越远越好。又进来一个男的。贼头贼脑的,不知道进来干什么。扫视两眼就慢慢地走了出去。一切似乎表明这家伙,从来都没有进来过。他是一次晃神。嗯。随便说说,不愿意也没关系的。你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你肯定有过一场的爱情吧?说不定,你现在仍然生活在这场爱情当中。为什么,一个人竟可以爱自己老婆之外的另一个。
  她年纪比你老婆年纪小很多。因为,在她脸上洋溢着一种独有的光芒,干干净净,看着她,离职后压抑的心安宁下来。从你的角度看去,可以看见她胸前有一道深深的阴影,明暗交映。你身上有一种绝望的气息。可你还能坐在这里吃面,那证明你还有一部分活着。活着好,可以旅游,可以恋爱,可以打架,也可以骂人。为自由而活。你很漂亮,大家这么认为。你也觉得自己是一个好男人,你朋友都你这么好看?你不喜欢社会上的事。从来没喜欢过,甚至都不拿正眼看过你的那些生意人。希望你不要认为你有某种心理上的缺陷,比方,对我——你就一点也不觉得讨厌,一个人吃面,每天这样。你的家呢?你的家此刻的灯依然亮着。黎明没有来临。照耀着这片深褐色的旷野的边缘。以前,对这里总有一种毛茸茸的感觉。尤其是喝几杯酒时,越看越想伸手摸摸。能不能告诉我爱什么?她的大方让你倍感衰老,倍感时间的玩笑。你应该在那场睡梦中死去,无声无息,对她的生老病死,一言一行,你没有任何权利,这是让你难过的。真令人难过。你和情人接吻吗?轻吻,还是热吻?除了小时候不懂事外,你没有跟任何人接过吻,你不要误会我——我以为你渴望接吻。可你认为接吻很无聊,两片嘴唇,两个舌头搅来搅去,你想都觉得恶心,你看电影上那些接吻中的男女,表情多可笑!多滑稽!还都得做出一幅严肃认真的样子,似乎在干某种神圣的勾当。几年前的自己,曾这样设想——在不久自己将大学毕业,五年之后爱上一个她,之后结婚,很快,对,很快,一个跟她差不多的单眼皮女儿出生。女儿长大,伴随着你的变老死去。同时同步。这次面馆里的见面将被忘得一干二净。像没有发生。时间、地点,人物都是你。你所有的改变都是为了更好地忠于开始的节奏沉静、忧伤,如同一般悲伤故事结束时余音袅袅的尾声。好好的,像相遇。她说。可我——偏偏——喜欢不上来。她说。
  到现在,到目前为止,一切尚未经过彻底表露。你分不清到底今天发生什么追忆,你所能做的,是记忆现在。在此刻,看着她,不要想别的,就当这是生物钟的恩赐,看着她。透过她看着自己的老婆和女儿。她的脸呈现出一种绝妙的均衡。黎明没有来临。开始,你不知道为什么,接着发现耳坠。小耳朵的妩媚精巧,隐隐的淡蓝色的血管,在透明的肌肤下面闪动。桌子在这时的光线中看得出很脏,油腻,墙壁上的挂历已经起皱,边角开始脱落。这是一种生活环境,一个有风度的人会做到视而不见,就算面汤里有一只苍蝇,也应该认为,是面汤的错,谁叫它把苍蝇给弄脏的。我花了十年时间来见你,但你可能只需要花十秒种时间,就可以离开我。我们间从来没有任何的联系,我吃面,你也吃面。如果有酒,你应该敬我一杯。刻意高傲也无济于事。现在,你是拉面馆的一部分,就象你是生命的一部分,你不是聋子吧?哦,是你不愿意回答,不愿泄露,你的眼神没有保守秘密。你吃不下,她说着话。她说,你害怕,因为说到了死亡,爱情。这些东西让你心虚不已,你是一个软弱的男人。牛肉拉面,两块一碗,你只吃里面的辣椒。不吃面条也付钱。她是你的客人。这个面馆的第二个客人。在拉面馆里,你们还在说话。你们说的话被经过的人当成一阵风。大家顾着吃面,没人在乎两个也许不存在的人,在这样一个清晨,他们的相遇宛如诀别。和田人睡着了。去了他的故乡。他和你说过,他想回去。一年又一年,也回不去。他妻子对他好。他也说,我女儿和你女儿差不多大。你可以对妻子好,你也可以对情人好,你想为她付出,你不求任何回报。你是个父亲,你有女儿。你渴望把自己献给她,你拒绝抵抗,你所做的会是想要的,我尊重你,你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你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你看着窗外的夜空、阴霾,星星、月亮,红色的被套、蓝色的台灯。黎明没有来临。后来,你们开始亲热,你们多默契,你们如做过无数次那样体贴,你们又像第一次那样富有激情。你汗水淋湿她的身躯,你们在封闭的房间里,你们日渐消瘦,你们却更加快乐。你的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你嘴唇印上短暂的一生,你将为选择爱一个人而感谢自己。你拉住她们的手,柔软纤细,有些潮湿,这双手,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你抚摸着她的每根手指,你让她的长指甲划过掌心,甜蜜的痛蔓延全身。黎明没有来临。你别再犹豫,你都很清楚,你必须有一个交待。你轻轻的,你轻轻的,你拾起一粒露珠那样,你迎接清晨,你张开双眼,你寻找对方。你对面楼亮起了灯光。光线渐渐亮起来。拉面馆里,宛如长雀斑一样,零星坐了几个民工。他们流出鼻涕朝你笑。她用长发把你席卷而去,用眼神把你燃烧。一秒一生,一生一秒。四周开始喧闹。拉面馆的客人们该来了,你该走了。你深深吸着一口烟,任由她眼神的拥抱。门外汽车的喇叭声响起。她走了,你该走了。黎明没有来临。分别的时候,她投入你的怀抱。用她火热的唇靠近你,呼唤你。她的嘴唇在微微发抖,她的身躯在微微发抖。她的沉默,她凭借黑夜唱起的碎心的歌声。黎明没有来临。你走过这条马路,进入楼群中。她坐上一辆出租车,沿着淡淡的光,向市里驶去。
  当天亮起,拉面馆外,有脚步声停留。最初的场景是一个人匆忙经过。然后,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最后,众多脚步声混为一谈。而他站在阳台上,倚着窗口,他听着,声音清晰如昨。慢慢地,身体滑倒在地。你渴望睡眠。你最清楚失眠并不是最可怕的。你怕的是等待天亮的感觉。是最深的恐惧。你的生物钟的分针、秒针在你的某条神经里,你推我攘地簇拥而去。你等待黎明。你的黎明没有来临。你闭上眼睛吧,再一次,天亮晚一点。从这个星期开始,你去吃面,而你说,你再也不是面馆唯一的……

 

【论坛讨论】

公孙二娘:
  第二人称在这里制造了一种视觉上的混乱。
  这标题我很喜欢。

游客:
  标题现在很讲究了啊,文字变化很大,却没什么进步

游客:
  这个家伙总是试图写出不一样的文字来,但总是原地打转,相对于其他作者这个还是要比他们强一点,起码比他们更有天赋。

酒童:
  4楼说得好,这样写很有用。
  期待大棣破茧。

游客:
  哈。问候酒童晚年好。破茧这词语给我用上有点夸奖啦。我努力把自己裹起来再说。这位陌生朋友说得好,我都接受,我其实不比你指的“他们”强多少

酒童:
  近来几篇我都读了,明显有想法。
  越茧自己越刚强,“茧”到一定时候就不由你啦~~

游客:
  其实,是在努力的。但我接受大家一切批评,你也多说,我好多找些角度

usedcondom:
  题目很好, 挺幽默的~

游客:
  标题让人想起《良田惟有深耕细作》

酒童:
  那有啥?
  我起先引入道的是‘山药蛋’派。
  你笑我?

唐大棣:
  哈。这题目只是随手乱起,大家喜欢,我真高兴。但正文也的确如酒童所言,用了心。希望大家多提意见



 


【特邀评论】


酒童|读《唯面馆适于倾谈》

  
  个人的感觉是,大量写作过后,会发现用中文写小说越来越难。一些普遍的,毫无个性的句子使人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因为你发现,这些由一个又一个方块字组合出来的东西,实在无法表达你的某种情绪,尽管你写了几千几万字,你仍然会撕掉,一点也不感到可惜。
唐大棣在黑蓝发表了很多篇小说,和此前相比,《唯面馆适于倾谈》少了很多情节,从故事的可读性讲来讲,的确不那么吸引人能读下去了。但,我觉得这篇,更接近他想阐述的内心的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换句话说,这篇的语言是成功的,很适合小说忧郁沉闷的情绪氛围。这个其实很难做到,非初写者能及。这篇小说很不错。
  就我所知,大棣在尝试视觉叙述,我也看过他的两个小品。我不太懂那个,但我能感觉到他想阐述的东西,诚恳内敛的创作态度,平静舒缓的镜头语言,不给生活下任何定义的开放的结构。我无法确定视觉艺术能带给大棣的小说创作怎样的收益,但有一点我能肯定,在这个过程中,会使他区分二者之间表现形式的不同,即,小说创作一定是要用文字说话的。看起来这是我的一句废话——这谁不知道啊。但是不,当你学会用别得方式方法讲故事后,再回头看小说,噢,原来唯文字能解决别种类做不到的事——情绪!!!你个大名星挤眉弄眼好半天,观者却无法得知你哪儿痛了还是哪儿痒了(我最最最痛恨电影或电视剧的旁白,你个导演滥到耍赖,真真正正的艺术剽窃!)。而文字就不一样,只消一行数字,内心世界清晰而准确地就交给受众了。所以我觉得,世上最牛的办法其实就是最笨的办法:比较——谁也别想代替谁。这个观点和我前面的不矛盾。那只是写作过程的一些困惑,是可以突围的中途障碍。
  我是说,小说作者大可不必急功近利。当然,你想发财另当别论。
  既然是文字创作,就得在文字上下功夫——大棣,里面你的错别字有点多了嗨。

  2010年3月17日



返回页首|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