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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热情显然选错了方向,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他通过他的侄女认识了一名最近刚刚拥有一些空闲资金的投资人,并成功的说服——这是他的说法,可在我看来更象是他的侄女成功的说服了他,因为这位姑娘一直试图参与到我们的商业活动中——那位先生注资我们这间已经日落西山,在不远的将来要么默默破产,要么被人收购的小店。
  那位先生起初并不愿意,但在他以及他侄女的诚恳劝说下,终于勉强答应今天来看一看我们的小店。当时他踌躇满志的保证一定不会让那位先生失望,但是当他将这件事情告诉我的时候却情绪低落,眼里几乎饱含着泪水。有哪位好心的先生会给一间一天内接不到十位顾客的显然快要灭亡的小店雪中送炭呢?我当时就想拒绝他,因为我很难想象出我们在这间已经不堪重负的仅有二十二平方米的冰冷空间里接待客人的情景。从前我从不惧怕邀请我们的重要客户,并也曾经成功的在这并不宽敞的地方举办过极为高规格的宴会,那时我们的店铺欣欣向荣,拥有足以保证我们日常收入的大数额固定定单,就算抛开这些定单不提,光是每天零散的客源都能消耗我们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存货。当时我们从不考虑每天应该进多少货,我们只需给供应商一个大概的很大的数字,即使今天消耗不了,明天也一定能令人放心的卖完。由于所要处理的事务繁多,我们还请了两个店员来帮助我们工作,生意越来越成功,一切不可阻挡,什么都万无一失,以至于有一天我们吃惊的发现有一些面包放置了两天没有卖光时还开玩笑的把它送给了其中一个店员,他也很高兴的把那个极具象征意义的面包带回去了。从那天开始,我们的生意一落千丈,开始是散客的大量减少,后来则是固定定单到期后客户对我们避而不见,很快我们就不得不解雇了两个店员,即便如此,我们也常常无聊的坐在柜台边,一整天无事可做。
  有一段日子里我们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反复讨论整件事情为什么会演变至此,我提出我们在鼎盛时期一定错过了很多细小的关键——比如对隔壁商家的漠视,与顾客肆无忌惮的闲谈,数次拒绝他侄女前来任职等等——这些关键不但决定了我们过去的兴起,还提前决定了我们现在的衰弱,以及未来可能的倒闭。他对此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赞同但却万分质疑我对他侄女以及未来的悲观想法,他认为这一切只是暂时现象或者说是可以处理的突发状况,他一定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然而他的好办法却必须要满足这样无理的条件!如果那位先生确实想对我们的店注入资金,那么他也就将要变成我们新的合作伙伴,既然他愿意成为我们的伙伴,他就不应该提出这种查看店面的糟糕要求,因为他也应该已经从我的合伙人那里得知我们现况不佳,这种查看不但不会增强他投资的信心反而会让他也心生疑窦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当然我们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来考虑问题,即这位先生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要帮助我们,只不过碍于我的合伙人和我合伙人的侄女在场,他不可能当面就拒绝这种几乎是哀求的邀请,那么他该怎样体面的解决这一切呢?好极了,他灵机一动,提出要查看一下他未来要共同掌管的店铺,这一要求不但合理,而且让人根本无法拒绝,难道我们能拒绝一位未来的店主查看他的产业吗?如果我们拒绝了,那么就相当于拒绝他成为我们的新伙伴,但如果我们同意了,就好象现在这样,我们却只能不无惊恐的站在店门口。我的合伙人往常是一个乐观的总是相信未来会更加美好的人,但现在却紧皱眉头,时不时毫无意义拿起早已喝干的玻璃杯做出喝水的样子,每隔三到五分钟便走出店门仔细观察街道的尽头,由于拿不准那位先生将从街道的南面还是北面来,他总是看完一侧又看另一侧,然后再满脸遗憾的回到我身边。他不敢看我,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
  这一切可能毫无意义,那位先生也许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他会煞有其事的走进店门,象征性的踩踏一下我刚刚花费一个上午洗干净的廉价地毯——原先华丽高雅的皇家花纹地毯早就已经变卖——拿起手里的雨伞碰一碰我的合伙人用水洗过但仍然浑浊的水晶吊灯,我们势必心惊胆战的祈祷那脆弱的铁线不要就此断裂;他当然要抚摩一下货架,甚至会表现出很关心的样子询问为什么货架上几乎没有货物,当我们回答说大部分的货物都暂时先放在二楼的小仓库里时——我们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因为我们每天所能卖出的货物极少根本没有必要在货架上放那么多东西——他自然会提出想要看一看仓库,我们就会带他爬上已经开始腐朽的木制小楼梯,指给他看我们少的可怜的每日存货。当他装模作样的看完这一切后,就会默不作声的回到店门口,视乎他个人的表演才能在脸上露出某种惋惜的表情,并也许会得体的轻声道歉:他本来是很想成为我们的新合作伙伴的,毕竟就他对我合伙人侄女的了解,他相信那位善良、可爱的女孩的长辈,也就是我的合伙人,也一定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在商界颇有成就的上层人士,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也许他还会主动与我握手,并夸赞我说我一表人才,必定前途无量。但寒暄至此,他必定话锋一转,要求我们体谅他的难处,他的资金固然可以自由支配,但是也并不完全由他一人管理,他不能这么快就做出决定,让他回去以后与他存在或者不存在的合伙人商量一下再做出决定。他肯定会委婉的提到就他目前看到的情况就算他个人愿意做出投资他的那些利欲熏心的合伙人也不一定会同意,当然他会再次道歉说他没有轻视我们的意思,他一定会尽力寻求他的合伙人的支持,并尽快通知我们。那么,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们只能友好的与这位可敬的先生暂时分手,可是第二天就会接到——很可能是——我合伙人侄女的电话,说那位先生已经很努力的为我们争取了,但最后还是没能挽回局面,他对此非常遗憾,因为他错过了和两位好人成为生意伙伴的绝佳机会,他真的非常遗憾。我们除了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并继续等待她更多的目的在于提升她个人对我们小店影响力的主意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呢?
  一想到这些,我就不免有些丧气。店里冷冰冰的,冰凉的温度直刺入骨髓,让我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这时我的合伙人又走了出去,我没有再注意他,只是无聊的看着对面墙上的静物画,我忽然想起来还没有擦过它,红色的香蕉不免有些暗淡。这幅画的作者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偏执狂,他固执的把香蕉画成红色,苹果画成蓝色,这恐怕是我们鼎盛时期残留的唯一一件证物了,那时我们多么自信,多么敢于表达自己啊,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它拿下来卖掉。正当我想去拿抹布时,合伙人带着那位先生,和他的侄女一起出现了。我双手叉腰看着那位先生和那个女人。
  他果然带着雨伞,穿着一件衣领竖起的淡灰色长身大衣,光头,眼睛几乎不眨,没有任何笑容的与我握了握手。那个女人则什么也没做,径直走过我身边,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领口开的很低,裙子非常短,脚下的高跟鞋是刺眼的红色。他们走进店里,我的合伙人则满脸堆笑的跟在身后,那位先生用雨伞碰了碰水晶吊灯,回过头来严肃的对我和我的合伙人点了点头,我也对他点了点头,那个女人微笑起来,似乎对这样的气氛非常满意。为了躲开这个微笑的覆盖范围,我不得不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抹布,又走回那幅静物画边安静的擦拭起来。
  靠近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在一堆蓝色的苹果和红色的香蕉中间,露出了一个橘子的上半部分。因为香蕉和苹果实在太多,颜色太激烈,橘子露出的部分也实在太小,我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过它。它不是紫色的,不是粉色的,不是黑色的,它是金黄色的,真正的橘子。
  我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我的合伙人和那位先生在我身后惊讶的看着我,只有那个女人仍然在微笑。我的店铺已经风雨飘摇,我的橘子也许很快就会被人涂成紫色,我只能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地方放声哭泣,新的合作伙伴也许很快就会出现,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他们正在我身后不发一言的看着我,等我哭完以后,等我哭完以后……

 

【论坛讨论】

floydbird:
  好像在读翻译小说. 很亲切的感觉.
  不过不知lz对面积有概念吗? 二十二平方米还"举办过极为高规格的宴会", 以及铺着"华丽高雅的皇家花纹地毯", 呵呵, 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就这么一说. 不知lz写的时候, 脑子里是怎么样的场景.

乌鸦十三:
  其实我作为小说家写这些时,不会考虑具体场景……
  当然,以建筑师的身份来说,二十二平方米已经是很大的空间了,正好可以设计3.5X6左右的房型,当然黑川纪章的舱体模型更小更激进……

林思南:
  写得很好,很好看。

chenyudemon:
  在漫长的等待中发展 在等待中结尾……
  唯一让我看见有乌鸦风格的地方是“我提出我们在鼎盛时期一定错过了很多细小的关键……这些关键不但决定了我们过去的兴起,还提前决定了我们现在的衰弱,以及未来可能的倒闭。”但是仅此一提,却没有更多了 “送面包”那个也算“细小的关键”(是极其关键呢!) 但是写的太像“虚假”了 结尾的桔子我还有期待 却也是落空
  乌鸦把文字修剪得很干净,却少了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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