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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量的起源
从前,有一个北风前面的国家。因为在北风的前面,整个国家里的一切都轻飘飘的。
北风吹起的时候,人们就像鹅毛一样在天上飘,北风停下来,人们就轻轻降落到大地上,落在随便什么地方,跟随便什么人攀谈:
“你觉得今天的风大吗?”
“你想听我唱支歌吗?”
“你愿意嫁给我吗?……”
人们随便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从不回答,也从不等待回答。因为随时都会吹起一阵风,然后一切就会随风飘散,等风停了,人们会降落在不同的地方,遇上不同的人,重新攀谈,又重新飘散。
人们就这么轻松适意地生活着,从不牵挂,也从不等待,偶尔,有人会觉得心里有点空,有点痒,有点忧伤,可是忧伤也是轻轻的,风一吹,就像蒲公英的绒毛,飘散了。
有一天,有个魔术师来到北风前面的国家。他是一个跛子,左腿长,右腿短,走路时一脚高,一脚低,一不小心就会向右倒下来。他会变许多戏法儿,会从帽子里变出白兔,有时还变出一条黄狗,追得白兔满地跑,还会从肚子里发声唱歌,有时还讲故事,都是魔鬼呀怪兽呀一类的可怕事儿,不过,观众们还是最爱拿他的跛脚打趣儿:
“嗨,跳个转圈舞吧?”
“兔子跑了,快追呀!”
“让魔鬼把你的双腿锯得一样长吧……”
他就跳起转圈舞,每转几圈,就会摔倒一次,每次摔倒,就会赢得观众的哄笑声。
魔术师一瘸一拐地走遍了世界,才来到这里。一到这儿,他就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这就是他找了很久的地方——这里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永远不用担心摔倒,即使倒下,也不会摔在硬梆梆的地面上,而是轻柔地悬浮在空气中,就像侧躺在看不见的棉花被上。
魔术师想在这里居住下来,像在别的国家一样,他想先搭个变戏法的台子。可他很快发现,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只要一有北风吹过,木桩呀,锤子呀,钉子呀,包括他自己,就会随风飘散,等到再落下来的时候,不是少了木桩,就是少了钉子。好在他是一个了不起的魔术师,他从帽子里变出了一个……苹果。
魔术师饿了,三口两口吃完苹果,把苹果核埋进地上的一个小洞里。他拿出一根魔杖,点一点,几滴雨水从天空落了下来,点两点,一颗小苹果树从地底窜了出来,点三点,小苹果树就长高、变大,枝头挂满了沉甸甸的苹果……魔术师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北风睡着了,一直都没有吹。
当北风醒来时,魔术师已经在苹果树旁边变出了两个半圆型的风篱,正在把它们编结起来,眼看一个苹果似的小圆木屋就要建成了,北风有点儿生气,就开始吹。
魔术师和他的小圆木屋都被吹得飘了起来,可是很奇怪,他们没有分开,一起绕着苹果树转圈子,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像魔术师一瘸一拐地跳转圈舞。这么转圈的时候,魔术师一直趴在小圆木屋顶上编风篱,一秒钟也没有停下来。
小圆木屋建成了,北风也吹累了,又觉得有点儿无聊,就把魔术师加入自己的黑名单,丢下他去别处逛街了。魔术师和他的小圆木屋又静静地落在了苹果树旁。
偶然落到这儿的人们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别提多惊讶了:枝繁叶茂的苹果树,旁边是圆滚滚的小木屋,再旁边是神气的戏台,戏台上面是微笑的魔术师……它们是怎么相聚到一起的呢?又是什么使它们不会分离?
魔术师表演了许多神奇的戏法,他可以从空气中钓出一尾活蹦乱跳的鱼,还可以从戏台上采摘一篮子新鲜的草莓,甚至还跳起了滑稽的转圈舞,每转几圈,就摔倒一次,可是并没有引起观众的哄笑声。
人们都在忙着交头接耳:
“一个人要有多沉重,才不会被风吹得飘起来?”
“唉,又要飘走了,我还没找到答案呢!”
“答案呀,就在风中飘……”
北风吹起的时候,人们仍旧像鹅毛一样在天上飘,北风停下来,人们就轻轻降落到大地上,落在随便什么地方,跟随便什么人攀谈:
“你听说过那个不会随风飘的人吗?”
“你看到过那个戏台和小圆木屋吗?”
“你吃过那颗苹果树上的苹果吗?”
人们提出各种各样关于魔术师的问题,他们都等待着答案,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何况随时都会吹起一阵风,然后一切就会随风飘散,等风停了,人们会降落在不同的地方,遇上不同的人,重新谈起魔术师,又重新飘散。
人们就这么改变了过往的生活,牵挂着,也疑惑着。偶尔,有人会重新飘到苹果树旁,心跳就会加速,说话也会加速,问魔术师:
“告诉我吧,一个人要怎样才不会被风吹得飘起来?”
魔术师就会摘下苹果树上的苹果给他吃。
说也奇怪,只要吃了魔术师的苹果,心里就好像长出一条看不见的锁链,牢牢地拴在苹果树上。当北风再度吹起的时候,就会绕着苹果树忽高忽低地盘旋,等北风倦了,就会被加入黑名单,再也飘不起来了。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吃了魔术师的苹果,北风生气地把他们统统加入了黑名单。他们踏实地站在大地上,这边走走,那边走走,他们现在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重量,会摔倒,会疼,心儿也像苹果一样沉甸甸的,但同时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快乐,又像是不快乐,像是幸福,又像是不幸福。
渐渐地,人们发现,自己心中的锁链,也可以从苹果树上取下来,系在任何自己喜欢的事物上。有人把它系在钓鱼竿上,天天忙着钓鱼;有人把它系在果篮子上,天天忙着摘草莓;有人把它系在锤子上,天天忙着搭屋子;还有人把它悄悄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天天忙着看她走路、听她说话、想着她、梦着她……
有一天早上,北风一觉醒来,发现地上搭起了许多屋子,屋子旁边种起了许多树,树旁边满地爬着许多小婴儿。北风鼓起嘴巴使劲吹,吹得腮帮子都酸了,只吹落了几片树叶子,叶子打着旋儿,轻飘飘地,有一个小婴儿仰起头,看得出了神……多年以后,他会成为一个想飞的魔术师,即使北风睡着了,他也会飞起来,降落到想去的地方,给心爱的人送去……好吃的苹果。
直到今天,北风还在满世界乱逛,偶尔,还会有人被吹得飘起来,轻轻地降落在随便什么地方,跟随便什么人攀谈:
“你觉得今天的风大吗?”
“你想听我唱支歌吗?”
“你愿意嫁给我吗?……”
【论坛讨论】
冯与蓝:
和声音的起源比,这篇轻松一点,对于作为读者的我来说。当然也不算太轻松,因为有魔术师的锁链系在那里。当一切都轻飘飘的时候,一根锁链的重量是很有趣的,而当人人都有且仅有一根锁链时,轻飘飘也就成了美梦。幸而在童话里,锁链是可以随便拿下来系在什么地方的,可以系在任何地方,自然也就可以选择哪里也不系,让上帝的归上帝,锁链的归锁链。这么一想,童话还真美妙啊。等我咳嗽好了,我就把锁链系在麻辣烫上面。
凌丁:
语言的起源虽然沉重,写的是挺欢快的。
质量的起源虽然轻了些,写的很是艰苦,断断续续两个多月才写完,总也写不下去,只好去写别的。现在这样,也不是十分满意。主要原因是质量的起源的知识太过深奥,我读不太懂,也难以转化,光一个“自发性破缺”,就难为了好久才不得已写成跛子。不过总还是说出了物质倾向于倒向“基态”的原理,有基态,有质量。
我经常把锁链系在冰淇淋上,后来太胖了,不系了。
chenyudemon:
凌丁老师 我还是觉得这个有“讲理”的成分 而且 你的一系列童话都有一个“逻辑驱动” 仅仅是把逻辑用一种美丽的幻想的外观表达了 但是 童话的话
是不是反而恰恰要弱化这个呢?
chenyudemon:
噢 我现在想起来了
我读你的童话 都会纠结在这个逻辑这样滚下去对不对
我知道童话是不应该这么读的
但是 是不是你的童话里有一个这样的内在诱因?
比如读安徒生他们的童话 我把心交给故事
你的童话我是把心交给一种“道理”
这个“道理”我觉得反而离开孩子的世界远了
凌丁:
我并不排斥童话讲道理,更不排斥童话讲故事,也不排斥童话针砭现实,也不排斥童话涉及成人话题……我理想中的童话,是百无禁忌。
逻辑我也不排斥,我相信童话中可以有逻辑,也可以讲逻辑。最没有逻辑的童话之一是《爱丽丝漫游奇境》,但它的反逻辑正是它的美妙之处,可以说,也正是它的独特的“逻辑”。
当然我这一系列童话(笑笑系列除外),是有它的创作动机的,就是要写成一系列关于事物的起源的童话,如果要说观念先行的话,这就是先行的观念。
接下来就是一般创作遇到的问题了,我要怎样把知识化用到故事里面去,而这个故事怎样表达才会有趣些,怎样的故事才是我想要讲述的故事……
我希望读者能首先看到一个故事,这是我盼望的,但如果读者看到一种道理或逻辑,我也并不排斥,我有时读他人作品也会如此而且有时也会乐于如此。我在写作的时候想到过多种可能性,但并不是说因此我就旨在讲一个道理,讲道理不是我的目的,至少不是我最高的、唯一的目的。
我还是很想讲好一个童话的,如果讲的不够好,是技术的原因,不是观念的原因。
不知道去掉副标题会不会更好一点?
凌丁:
另有一种可能是,读安徒生等人的经典童话,我们是在一个令人放心的传统童话语境中,这种语境的每一个元素都自有被我们潜移默化接受的“逻辑”了,所以我们不会去质疑任何其逻辑上的合理性,比如小人鱼爱上王子,比如动物开口说话。
而我这篇(也包括其他某些篇)的开始就假设了一个不那么被潜移默化的语境——整个国家没有质量,然后故事的发展基于这个可疑的语境,我在编的时候,也害怕这个语境可疑从而使得故事不成立,也格外注意它,所以你说的“内在诱因”也许就在这里。
至于这个是不是远离孩子,我觉得不是的。逻辑是故事该有的元素之一,反逻辑也可以有,没有逻辑的“该”和“理所当然”,也就根本无所谓“反逻辑”。我观念上认为都可以有,原则上不必分优劣,用好就行——当然实践中未必用的好。
chenyudemon:
嗯 副标题去掉的话 会弱化“百科全书式童话”的暗示
林思南:
太好看了。。我无法具体去说好在哪儿,但童话里奇幻的感觉就实实在在飘在我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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