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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常立 陈卫:题目与内容之间的关联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总体的目的都是为了扩大、而不是总结小说的容量,在某种意义上,因为题目与正文的关联,将使题目形成另一个小说正文,后者将对小说原本的正文部分产生冲击,扩大小说给予读者的想象空间。 常立:你的小说创作的预设的接受者是什么样的人?这些预设读者并非符合主流意识形态或商业文学的大众,你是怎样定位他们的?或者从未虑及他们? 陈卫:丝毫没有考虑过“读者”,是不可能的;但是,肯定考虑得相当少,特别是后来,基本上不考虑了。对文学广义的意义和效用我并不乐观,但在微观或狭义上,我却不容置疑地有信心。我的信心在于,当我全身心地投入、制作出一篇小说,我所有劳作的气息和力量已经感染、促生出该有的、哪怕是潜在的读者。 常立:你的小说中写到很多比如火车,铁轨,异乡等出走的意象,这种出走是否指向着一种放逐还是指向着一种回归? 陈卫:这些火车、铁轨、异乡等意象大多还是出现在早期(1996年之前)的作品中。并且最重要的是,尽管那是早期,我也尽量控制象征的出现,盼望火车就是火车、铁轨就是铁轨,而不有意指向放逐或回归。事实是,1993至1995那几年,我确实经常坐火车,并且1995年我就住在铁路旁边,楼前一百米就是一个铁路运输站,那里经常出没着各种各样的火车,对一个青春期的人来说,并不需要用心关注,也会自然地感受火车、铁轨的魅力。但是,尽管不有意指向或象征,但不能不说:放逐、回归是那个年代以及那个年龄的更大命运笼罩之下无法避免的呈现,就像“沉郁”是三十年代整体文风的写照,这种命运的笼罩必须到后来自身足够强大、全然投入在自己的艺术之后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常立:你的短篇小说中是否有一个隐含的共同的主旨?就像乔伊斯的《都柏林人》一样?如果有,你觉得是什么? 陈卫:在最初的几年,有,或者说以为有,但后来就不再刻意遵循这个“共同的主旨”了。像《都柏林人》这种多篇小说隐含一个共同主旨,以及像海明威“尼克故事集”那样以一个人物的成长贯穿多篇小说的方法,在最初会觉得是很好的方法,但每个作者会因为自己愈发深入的写作而愈发认识自己,很多在最初认为的好方法并不一定适合自己;或者前面这两句话倒过来,也可以作为一个作者自我评估的手段:能够使自己愈发认识真实的自我的写作,以及逐渐发现很多过往的好方法并不适合你,往往是证明自己的写作状态具有意义具有力量的标志。
常立:你的短篇小说中有许多对一个片段的描写,语言非常干净,很少修饰,你试图用这样准确的语言去精确地再现这个片段或再现一种感觉,比如《中间》里的场景画面的精确描写和《碧波荡漾》中骑摩托车的感觉描写和炒菜时的声音与动作描写等等。像这样的小说描写是否只是为了描写本身而存在?还是另有它意? 陈卫:这些描写的动机很单纯,就是为了抵达真实,文字的数量、重量、质量、声音及其总和与所描写的现实的合拍。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传统地继承海明威的“教导”:“写出一句真实的句子,把你所知道的最真实的句子写下来。”没有其他想法,或者说,当这种真实的合拍生成时,它们该有的其他功效也都会出现。 常立:你的小说中那些“不可言说之物”(但努力去言说)除了那些不能说、不愿说、不易说的,是否还含有没有意义去言说的东西? 陈卫:我并不能分清“不可言说之物”的种类,但我确实明白“不可言说之物”的意义。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必然为这世界创造新的“命名”,也必然为这个世界“重新命名”。在这个意义上,作者必须敢于寻求和面对“不可言说之物”的言说。在这里分清种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达到“不可言说”。作者应该敏感“不可言说之物”的降临,一旦如此,他会知道“创造”的激动随之降临,相反,如果他始终面对“可言说之物”或“已被言说之物”,写作也就变得索然寡味。 常立:你的学习美术的背景是否影响到小说创作,是否有将美术创作的手法移入到小说创作中、去细致地用文字来从视觉光线和空间等方面去“绘制”一个场景,甚至用同样的手法去“绘制”一种感觉?如果有,在创作的时候是否故意有此想法?还只是一种偶然而为?那么这种把文字当做“画笔”来绘画的方法方式是否也可以认为是一种对不能言说之物(那些只能用绘画方式表达的东西)的努力言说呢?(这涉及到不同介质的艺术间的相互关系) 陈卫:学习美术是我固有的、不可摆脱的背景,但我从事的是写作。我不刻意强调、也并不十分清楚自己是否使用另外的艺术手段来从事写作。但是,毫无疑问,一个人的作品离不开这个作者所有的知识学习、营养吸收。一个作者需要把他所获得的各种营养在他的作品中和光同尘地呈现出来,但是任何“刻意地使用”都将成为一种炫耀。更为重要的是,无论是美术,还是写作,或者是电影,我一直凭全力去撷取并追求其一致存在其中的“艺术”或所谓的“艺术性”;是“艺术”而不是“美术”或“电影”打动我,除非当我思考某件具体的作品或其中的细节时,才需要思考它特殊的媒介手段。也就是说,写作,只有使写作达到艺术时,写作才具有最高的辉煌。在这个意义上,写作和其他艺术介质具有一致的、通感的精妙;理解艺术的写作,也就理解艺术的视觉或艺术的电影,相互之间互为影响互为反哺、甚至随时采用其他可能的媒介技术制作自己的本行,也是自然而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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