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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到西宁是7年前,印象深刻的是酸奶、小吃,还有花儿。花儿是青海当地的民间情歌。记得当时……我随性闲逛到市中心的一个小公园,听到歌声,循声而去,见围着许多人,找缝儿伸头往里探寻: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吟唱着,声调清朗、宛曼。
  这一次,我走了好几个公园,都没找到唱花儿的,怏怏之时,忽闻花儿调,原是河边茶吧里放的唱片~我点了一杯茶,坐了两小时,就为了听花儿,真好听!

  一出机舱门,顿感阳光刺眼灼人,我赶紧地戴上墨镜和帽子。高高的青山和白云环绕机场,玉树到了。

  透过车窗,我看到漫山遍野的经幡……坍塌的房屋……一片片写着“救灾”字样的蓝帐篷……拉着满满一车破旧房梁的马车……大卡车扬起阵阵尘土……身着深红色僧袍的和尚……老人边走边摇着转经筒……一队拿着盾牌和警棍巡逻的防暴警察……我有些心酸,沉默无语。 巴毛说: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认识,也许是在前生,这是我们的“缘”。
  莫非我的前生在藏区?我暗忖,我是一个佛教徒或者和尚?如果不是,为什么尼玛看到我的时候也说觉得我们很久之前就是老朋友呢?

  地震把整个禅古寺夷为平地。
  一个热情的年轻僧人接待了我们,他说有24个和尚被压死在这些废墟里。

  结古寺僧人在地震发生后分成两拨:一拨救人;一拨念经,为死者超度。三百个和尚从早到晚,整整念了四个月的经。 离结古镇向东不远的新寨玛尼石城,我看到了全世界最大的玛尼石堆。数亿块镌刻着经文的石块越堆越高,越堆越大,蔚为壮观。无数的信徒们围着它转经、祈祷、磕长头。据说,发生地震的那天凌晨,早起到这里转经的人们因而幸免于难。

  去拉布寺的路上下了一场大雨。尼玛说这是一场洗礼,我们要干干净净的去拜见拉布高僧。在藏区,出家是一个无比荣耀的行为,是整个家族的骄傲。我问尼玛:你为什么不出家?他说:当我想要出家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我割舍不下我的老婆,也割舍不下我在世俗社会的事业。尼玛建了一座白塔,四十二米高,在这次地震中,塔顶倒了。他还在结古镇上建了一个公园。后来我还得知,他曾帮助拉布寺度过多次经济上的难关。 尼玛的儿子——罗松尼玛,拉布寺最小的修行者,六岁。
  尼玛说罗松尼玛很小就喜欢僧人的服饰,喜欢僧人,一岁在印度出家。罗松尼玛在这里除了研习藏传佛教外,还学习藏文、汉语、英语和数学。

  罗松尼玛的英文老师——索昂达哇,拉布乡小学唯一的英语老师。
  九年前,有一个澳大利亚女士到这里支教英文,待了九个月后离开了,因为实在难以适应这里的气候。索昂达哇四十岁了,和他母亲、姐姐生活在一起。我们就住在他家。每天,他母亲都静静地坐在窗前,低头,专注地摇着转经筒,窗外一座巍峨的青山,可她看不见。
  每每外出或者归来,我都会坐到她的身边,摸一下她的手,她就会笑地合不拢嘴。一次,从寒冷的雨中回来,照例,我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倏地,她抓住我的手,用她的两只手紧紧捂着我的手,直到它不再冰凉,我的心也一并被捂暖了。
  索昂达哇家养了一头母牛和一头小牛。索昂达哇曾许下诺言:不杀也不卖。因为他们一家人吃的牛奶、酸奶、酥油、烧的燃料(干牛粪)都来自于这两头牛。

  走进拉布小学,只见一面国旗随风招展,旗杆下一块巨石上刻着:让孩子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 罗松尼玛的藏文老师——索南仁青,拉布寺人缘最好、最富裕的僧人。
  每一次走进他的帐篷,都看到桌上堆满了好吃的东西——各种干果、桃酥、麻花、面饼、红枣、饼干和风干的牦牛肉。我曾怀疑拉布寺僧人生活竟然这般奢侈,但当我走访了其他僧侣的帐篷后,才知道误会了他们,这是藏人的待客之道——把所有最好的食物都拿出来招待你,哪怕你只吃一点点。索南仁青的“富裕”来自他家庭的供养,他家比较富有。 最后两天里,我得知索南仁青的身体很不好,医生曾建议他离开高原到平原的城市里养病,但他放不下他的四个学生,执意留在海拔3600米高的拉布。

  罗松尼玛问:为什么藏传和尚吃肉,汉传和尚不吃肉?
  我说:藏传和尚身处高原,高原食物相对贫乏,吃肉是生存的保障;汉传和尚以不吃肉为戒,戒除自身贪欲,且内地食料丰富,不吃肉亦能保持身体康健。
  索南仁青在一旁自言自语:最好还是不要吃肉。

  索昂达哇家的屋前、屋后都是大山。
  到他家的第一日,我就兴冲冲地去爬后山,没料想山上满是石头、荆棘,扎破了手。快到山顶了,前路竟荆棘遍布几乎无插足之处,我不得不放弃了继续攀登的念头。不甘心,第二日,我决定爬前山。山上满是青青草,小野花,看似不高的山,我却用了近两小时才爬到山顶。下山,一小时。
  精疲力竭。

  去拜见卡登活佛。
  将近寺庙白塔的时候,出现了一道彩虹,越来越清晰,只几分钟的光景,淡了,消失了。这是我第二次遇见彩虹。
  从活佛那里出来,已经很晚了。黝暗中,感受着脖子里温暖的哈达,抑制不住地,我哭了,哭了一路。我哽咽着对同行的雅尼说:卡登活佛是一面镜子,通过他的善良和豁达,我看见了我的自私和狭隘;我像一块冰,被他的温暖融化了。

  拉司通村口,我看到了“我奶奶”。
  她正摇着转经筒,和很多老人在一起。她微笑着,看着我。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相机拍她。我知道,她只是一个藏族老人,而我的奶奶在去年冬天就去世了。 关于前生和今世,卡登活佛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拉布寺里一个管账的和尚得病死了。几年后的一天,村里的一头牦牛径直走进拉布寺,它似乎熟悉寺院里的一切,走进管账和尚曾经居住的房屋,在床下扒出许多埋在土里的硬币。

  拉布寺周围的大道小径上,到处是又黑又脏的狗。僧人的施舍让它们又肥又壮。它们就这样四仰八叉,目光凶狠地盯着每一个走过的陌生人。

  拉布寺的东侧外墙面是一条500多米长的转经筒廊。每到日落后路灯亮起来的时候,这条道上就或站、或蹲、或坐,满了读经的和尚,就着微弱的灯光,复习白天所学的经文,为第二天的辩经做准备。诵经声此起彼伏,好像海潮一般。拉布寺戒律甚严,学术氛围浓厚,僧侣们学习都相当刻苦。

  拉布寺边的村子叫拉司通村,村子的规划和北京城像极了,就连居民家的大铁门都是照着故宫大门的样式制作的。原来,70年前拉布寺的第十三世江永洛桑嘉措活佛曾经专门在北京研究建筑和城市规划,回来后他就依照北京城的格局规划了寺庙及村子。他还千里迢迢地将青杨树苗从内地带到拉布,这才使得现在杨树遍布整个玉树州。因此,拉司通又被称为高原上的紫禁城。
  村子背后的半山腰有一座房子。索昂达哇说,那是活佛闭关修行之地。

  两个刚刚高中毕业的西藏女孩儿对我说,她们就要去西宁上大学了,大学毕业后打算仍然回到拉布,因为拉布真的很美。我问她们:将来会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其中一个说:要找一个外国人,印度人;另一个说:找个藏族小伙儿。临道别前,她俩为我唱了一首藏族歌曲,很好听~她们有一个相同的名字:江巴曲措。

  离开拉布的小巴士上。
  窗外,是我所见过的最雄壮的山,最迤逦的烟云,最有气势的河流。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得意的问:这儿美么?我顿了顿,说:美!我想起一句歌词:美的让我想哭。


  *后期整理: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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