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提问：生铁
访谈时间：2006年7月24日
生铁：读者和评论家往往是猜或者按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小说的含义。但我想请你自己谈谈，对这个获奖小说实际要表达的东西。你知道，好小说都是有多解性和象征性的。可能你写的是自己的一段隐藏的感情，而读者和评论者可能认为你写的是环境保护。你实际的写作冲动是什么。
柴柴：我不知道我回答的算不算是这个小说所表达的，但创作的动机很单纯，那一阵我要高考了，但我从高二起不断地逃学，所以功课完全荒废，在同龄人天天平均睡眠不足6小时甚至更短、最紧张的阶段，我的白天就在断断续续的睡眠中渡过……我觉得这个小说是作为一种压力的排泄口。这篇里的好多情节是那些白日梦。后来我想写一个女孩子，暴烈而烦躁的样子。所以就构思了一下，开写。
生铁：实际上，喜欢和重视你作品的人，认为你的语言里特有的那种未被污染的童真，并且会变本加厉地发掘、感受并表现别人没注意到的细节。前者很好理解，但是后者我不是非常有感觉。你怎么看？你上次接受采访时把这些评论都谦虚地看作是表扬。
柴柴：后者……我本人也并不十分清楚，因为如果我注意到这些细节的话，平时这些细节对于我来说就已经成为一种“想当然”，觉得大概人人看到的都是如此。对于我自己的关注范围与方式来讲，使用一目了然的表达方式与意象去大大降低多解的可能性，最后出来的效果是使我不适的。
生铁：你重读自己作品时，是什么感觉？因为就《霹雳火》而言，起码我读起来挺吃力的。
柴柴：除了校错字外，我后来自己曾经又认真地看了大概两次《霹雳火》。
生铁：这两次看，是不是觉得有那种完成作品的得意？
柴柴：比较少吧，由于是自己的作品我不会觉得吃力，但的确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觉得一笔也没什么好改的了。
生铁：哦，这是多么让人羡慕的感觉。
柴柴：也很可能是整个内部的结构都锁死了，再改也不会有太多的效果……
生铁：哦，那种感觉很棒的。我知道。连文字都觉得不用再动了。为什么我在20岁前写的东西那么幼稚，而你却写得那么老练呢？你能回答这个问题么，难道我那时营养不好？
柴柴：我看自己写完的仍然觉得很幼稚，可能是自己对自己的目光都比较严格吧。
生铁：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你在电话里的声音，你当时来北京好象是想考电影学院？
柴柴：是的。
生铁：想考哪个系？
柴柴：戏文系……
生铁：为什么非要电影学院而不是中央戏剧学院呢？
柴柴：因为我买过一本中戏的辅导书看到里面会考文言文，而我的文言文非常的差劲……
生铁：噢？那你在中学时，你作文在学校里成为范文的机会多么？
柴柴：几乎没有。
生铁：为什么？这很难理解。
柴柴：高一时老师偶尔会把我的文章当逗乐念给大家听。
生铁：那不是很侮辱人么？
柴柴：也不是，因为，像高中的作文题目也没什么好写的，都是比如“给自己点燃一盏心灯”、我不是永远的失败者”这种。
生铁：你不认为那时的老师很可恶？
柴柴：不可恶啊，反正都差不多。
生铁：按我的想法，写作者其实另有一种圆滑在。因为他要把握人的心理。而学校作文其实是很初级的，你简直是在写一些个人认为很低等的文学手法在逗引同学的情感。显然你不是这样！听你意思，好象你在老师那里缺少人缘？
柴柴：只要成绩不好在老师那怎么会有什么人缘呢。
生铁：那你在同学里的人缘呢？是否能回答我？
柴柴：我高一换过两个班级，两个地方说过两句的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吧。坐在周围的常要碰见的会多说。
生铁：那么这10个人里，男生和女生各占多少？
柴柴：不记得了……男的很少吧。高二高三进了文科班，由于我不断的逃课与座位的后调，两年班级会讲两句的可能就两三个吧。
生铁：那么这10个人里，有非常要好的么？
柴柴：没有。
生铁：我中学算逃课多的，可一个学期顶多有2天，我不大了解你们这一拨出生的人了。初中也没有非常要好的朋友？
柴柴：初中有非常要好的同学。现在我心里仍然喜欢她们，可是显然疏远了。
生铁：初中是最容易产生终生朋友的时期，而且很可能性格相差很大，而交往终生。我认为，人总是需要交流的——我是说，一个年轻人十几岁二十岁时，总要有个途径去和人絮叨絮叨，发泄一下。你同意这个观点么？或者你认为它很市侩？
柴柴：同意的。
生铁：那你的发泄途径是什么人呢？
柴柴：网友……
生铁：家人呢？
柴柴：家人，我会哼哼两句，但又没法讲原因。
生铁：但你却产生感触，为他们写了小说。你知道么，我蛮以为你会和家里人关系密切（哼哼这个词很好玩的）。
柴柴：恩……因为在过去的所有时间里我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家人，的确是密切的。
生铁：你乐意为我简单介绍一下你的家庭构成么？就是真正对你很重要的亲人？
柴柴：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对我都非常的重要。
生铁：姥爷姥姥呢？
柴柴：我也爱他们，但我从小与他们接触得比较少。我姥爷一年半前过世了。
生铁：能试着描述一下，儿童时期你在家庭里的位置么？谁最宠你？
柴柴：那简直就是众星拱月……没有人不疼我……（脸红）
生铁：我也替你脸红一记，那时家里谁是最强势的？
柴柴：爸爸，但奶奶的性格也很强悍的。
生铁：呵呵，那妈妈大约是啥性格？
柴柴：妈妈其实是最容易被我说服的一个人……但有一点絮絮叨叨无可奈何的严格。
生铁：但他们还是开明对么？
柴柴：是的。以前通常是我和我爸对拗，现在似乎我爸也拗不过我了。
生铁：你能描述一下……你记忆里最痴迷的童年味道是什么样的？能描述一下产生那个味道的场景么？
柴柴：夏天的暴雨后，我们家在干休所里，很多小房子和小路，路边就是芒果树，会踩着水，身上不停地被树里滴下的大水珠砸到，在这些小路间走过一遍就能捡到好几斤的芒果，是特别甜的那种鸡蛋芒。
生铁：你知道么，我觉得你写的这段文字很棒，但它是和你现有作品风格不同的棒。当时空气里的气味，你还记得么？
柴柴：有土壤的雨水的玻璃窗的味道。
生铁：你认为味道对回忆的重要性么？你是否有过那种经验，就是闻到某种气味时，瞬间回到过去？
柴柴：会在某种自然的光线或者场景下或者刺激到关于过去的记忆。但气味也有的，像那天我拆开一包毛巾，那种香味就让我想起小时候但我怎么想不起来到底是小时候的什么有那种香味。
生铁：那么你写作时，气味的地位并不重要了。那么你在作品中刻意捕捉的东西是什么？色彩？布景？或者小幻想？你说过，你写的作品主题中，回忆是很大的部分。
柴柴：刻意捕捉的大概就是我想起那件事时看到的吧，比如我看到卡车往下滑，那时候我注意到的就是空气的色彩，斜坡的方向。恩，有时我就想把回忆里迷恋的那些都写下来好像写下来就不会跑掉了。不同的篇目有所不同吧，《虫宫》里好些就都是小幻想……
生铁：那么你认为自己是个沉湎于幻想与回忆中的女人么？是或者不是？
柴柴：我说不准。
生铁：你有那种感觉么？就是你迫切希望记录下来的回忆，一旦记录下来，它们的灵魂就不那么躁动了。好象你可以暂时忘却了。
柴柴：有！就是那种“感觉写下来它们就跑不掉了”。
生铁：我对这个感受很头疼，因为看起来好象这些回忆很廉价。
柴柴：其实这样才珍贵吧，不然根本想起来也没有记录的必要。
生铁：我很想看你被老师念的作文，很想看你怎么写“给自己点燃一盏心灯”、“我不是永远的失败者” 。
柴柴：我想不起来了……
生铁：那么回到前面一些的问题，按我的理解，你上中学后，应该就不大和家人谈心了？
柴柴：也谈的。但谈的是十分具体的，生活中的事情。
生铁：他们有没有为你的社交担心？还是说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朋友多寡？
柴柴：他们好像从来不为我的社交担心。
生铁：你说你和网友谈心，这个谈心坦白到哪种程度呢？
柴柴：坦白到几乎所有具体事件造成的痛苦。
生铁：谁那么有耐心听你说？对方是个男孩么？
柴柴：有男孩也有女孩，但女孩都比我年长而且并不那么耐心。
生铁：你网上的朋友里，有通过交流而产生精神恋爱的么？我是说你和别的男网友之间，是否有过爱的感觉？
柴柴：我高二时暗恋过一个没说过话的男性网友。
生铁：我似乎没印象在你的作品中涉及到男女之间的“爱”……在黑蓝发表的作品里，有过么？
柴柴：《虫宫》里有一点点很浅很肉质的暗恋。
生铁：噢是嘛？我开始喜欢那个小说了。谈谈对爱情的看法吧？
柴柴：反正我产生过迷恋的男孩大部人都很难或者不可能和我发生什么关系。但迷恋很多还是很肉质的浅浅的那种……
生铁：肉质配上浅浅的，这组词真好！很贴切。那么，我是否可以冒昧地问，你对未来的婚姻是否抱有希望传统式的盼望呢？想过这个么？
柴柴：没有想过嘛……对象不好找啊……
生铁：呵呵。谈谈嘛。
柴柴：婚姻啊？如果年轻的话不想结婚想同居…… 老一点就到时候看情况办。
生铁：你认为婚姻永恒的想法，在这个时代是否还有价值？
柴柴：看个人需求吧。
生铁：为什么想同居而不是结婚呢？你认为结婚比同居坏的地方在哪？
柴柴：结婚很麻烦啊……想分手还可能给很多人带来伤害，同居不会嘛。
生铁：做个假设，如果你最好的女朋友上了大学，而晚上却出去做某种职业赚钱，你会怎么想？你会干涉她么？
柴柴：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不太可能有会这样的最好的女朋友……
生铁：那你最可能担忧的，在你幻觉生活之外的现实世界里的问题，是什么？
柴柴：和大家都差不多吧，就是独立生存的能力。
生铁：你可以容忍的男朋友的年龄范围是多大？几岁到几岁？
柴柴：目前是年长我2岁到16岁。
生铁：16岁，那么多呀？比我大都可以了……
柴柴：（脸红）
生铁：那么，电影学院之路，没成行咯？
柴柴：很快就出局了。
生铁：来报考这个学校的，大都很早就做准备了。你有报考电影学院的想法很早了么？事先做过哪些准备？
柴柴：我做的准备就是了解了他们要考什么……因为实在也没处问，也不知道问什么。
生铁：你有报考电影学院的想法很早了么？
柴柴：现在想到电影学院感到很痛苦，其实也并不想考。高二，从开始实在不想上课开始。
生铁：你不上课，那么去哪里呢？
柴柴：我逃了课就回家，几乎哪也不去。
生铁：回家看书？还是做各种事，反正就是不去上课就好？
柴柴：各种事，不上课就好。
生铁：不过你居然还是考中了一个学校！
柴柴：…………
生铁：如果考不中，你打算怎么办？怎么生活？
柴柴：只能复读。
生铁：考大学是考定了？
柴柴：嗯，我的家人无法接受我不上大学。而我自己也不知道不在大学缓几年我该干什么。
生铁：缓完了呢？还很远，所以没想过对吧？
柴柴：对……是不是活得挺咸鱼的。
生铁：我不懂这个话。我只知道咸湿，因为有人这么说我。咸鱼是啥意思？
柴柴：哈哈哈，咸鱼大概就是小市民没理想得过且过不思进取。
生铁：那还是说明你小时家庭环境挺好的，如果你是饿得吃不饱，就像张艺谋那样，你就不咸鱼了。
柴柴：…………
生铁：那么……你在黑蓝受到的欢迎，是你没想到的吧？
柴柴：我并不觉得自己多受欢迎，我只是写了，然后贴了，然后认识了几个愿意我写一篇他们就读一篇的人。
生铁：认识黑蓝的朋友后，谁对你在写作上有所启发？
柴柴：启发，其实我们很少去谈论写作。
生铁：噢？？真的？？？
柴柴：我不懂怎么与人讨论写作。
生铁：因为我和黑蓝人聊，大都聊文学。真的。文学为主吧。
柴柴：恩，可能我应该严肃地思考一下为什么很少和别人聊文学。
生铁：完全不必。这和年龄和性别都有关系。就好象我说我和黑蓝的人每次只聊足球一样，毫无意义的。那我回到正题了，其实有一些读者和我交流过对你作品的看法，对你的作品并不以为然，认为你的作品凭的是灵感，而缺少技巧，小说不该缺少技巧，你认为这种观点你同意么？
柴柴：他们要的是什么技巧？
生铁：我也有这个疑问，就是我认为灵感不能长久。上次你接受采访时，也提到过类似的话题。
柴柴：可能我根本没有想过技巧。可是，这些读者的话并不会让我感到我需要检讨。
生铁：OK，我就是想知道你对这些评价的个人评判。那么你如实告诉读者吧，你写作品时，考虑过作品的结构么？比如你写一篇小说，你会想，“我要让它的后半部分的质感重一点，这样结构会有趣”等等，你会想这些么？
柴柴：会吧。
生铁：写作对你重要么？它在你生活里占个什么位置？其实这个问题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当你30岁时，你还会写作么？
柴柴：我曾经想把好几件事在生活中的重要程度平均分配，但后来我发现写作是不得不放在最重要的地方的一件事。我现在想30岁时是会继续写作的。
生铁：很好，谢谢你的回答。实际上即使我不问，通过前面的采访我也知道答案了。那么你也肯定没想过，你认为当你30岁时，还能以《霹雳火》这样的风格写作么？
柴柴：没想过……
生铁：其实持续地写下去，在这个时代里是很重要的。
柴柴：嗯，我明白的。
生铁：奢侈的愿望……我看了你的黑蓝人物介绍。你居然喜欢亨利·达戈，你能用一到三个形容词，来形容一下他的绘画作品么？
柴柴：诡秘、童真、梦幻。
生铁：哦，我能说我的感觉么？
柴柴：嗯。
生铁：我害怕！我觉得他的画除了诡秘童真这两个之外，还有些扭曲。而且那种不祥的性暗示也很多！
柴柴：恩，是的……第三个词我犹豫了很久……
生铁：我不敢单独和这种画呆在一个屋子里。
柴柴：哈哈……
生铁：我相信你意识到了他的性暗示，只是你没说而已。我觉得你应该是那种眼睛清澈的儿童，所以看到鬼也不怕，而我看不到却怕。
柴柴：我很被他的个人经历所打动……
生铁：你说最喜欢的艺术家还有一个叫“水房子”？？WHAT'S THAT？
柴柴：哈哈………………我乱弄的，是沃特华斯。
生铁：淘气！你还是有点幽默感的……
柴柴：我其实很有幽默感的！
生铁：我知道的，你刚才假装乱哭。《魔诫坟场》是什么年代的电影？我没看过。你是编的吧？
柴柴：不是啊，这是我初一还是初二时看的一个片，喜欢了很久。做完人物后我又喜欢上另一个。
生铁：哪个？
柴柴：应该是另两个，不过是同一个导演导的。就是上次访谈提到过的圣山和鼹鼠。
生铁：噢…… 我都没看过！！
柴柴：一个拉美马戏团小丑出身的导演导的。
生铁：我认为你在视觉方面吸收的营养，比从书籍里还多！
柴柴：好像是的……
生铁：你从电影的整个内容上吸取和感动的因素更多，还是从它们的拍摄手法上？
柴柴：又不会答了……
生铁：我猜你是喜欢它的整体内容。而不是用光或者画面结构之类。上次你接受采访时倒是谈过一些。
柴柴：嗯，我喜欢他们各各方面都古怪出位但又不惹人不适。
生铁：你说你喜欢DARK WAVE类的音乐，可是读你的小说，感觉却是类似于某些前卫电子音乐或者另类音乐的MV，那种色彩艳丽，很有动画感，眼花缭乱的MV。
柴柴：但前卫电子音乐并不是很吸引我……DARK WAVE常常很有力量很让人沉湎，就是很容易把人拖进去。
生铁：你的小说的速度感和强烈的色彩感，确实使我联想到那种音乐的MV。
柴柴：可能像视觉，音乐方面的审美和写作是互补的？
生铁：我要问的问题，基本是这些了。我担心再就音乐和电影谈下去，访谈会变得散漫。
柴柴：嗯，好的。
生铁：那个，我最后还想问个收尾的问题。你想过死么？爱，和死，这是我好奇的问题，它们也是传统小说的重要题材。而且，说实话，我在你那个年纪时常想到死。
柴柴：想过,我最喜欢的死亡方式是眼花缭乱色彩缤纷的，无比自然像迎接一场节日，和墨西哥人一样。就是，忽然，噢！他死了。
生铁：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