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荐shep作为本届黑蓝小说奖的得主。这一年来他在创作上坚持着他一贯的对于小说这一文体的探索和尝试,写下了《岳阳楼的故事》、《西部的,更西部的》、《小纪念碑》、《春天的积雨云》等一批质量上乘的作品。在这些小说里我们能看到他对于试探小说边界所作的不间断的努力所表现出的连贯和一致,也能看到他因为这种连贯和一致从而赋予每篇小说的不同的特质。小说可以被称为一种创作,首要的条件是它必须是活着的,这就使每个作者都长期地面临着对于重复别人和重复自己的可能的苛责,每一次的创作都像是从反复的梦靥中醒来,去观察、描画或者虚构新的现实。在这一点上,shep特有的清醒使他免于陷入任何一种丧失活力的反复的困境,而他的耐心和坚定又足以为他在小说形式的探索这条并不十分宽敞的道路上行进的每一步的价值作出保证,尤其是当我们考虑到这条道路实际上只是由误解、讥嘲和漠视掘出的一个又一个相连的陷阱时,这种创作的可贵必定在普遍的匮乏之中显出他独有的品质。
  我不希望我所说的“清醒”和“坚定”被理解为某种目的明确的、基于权衡和计算的“能力”,尤其不希望读者由此在头脑中构想一个坚忍、果敢、向着既定的目标长途跋涉的苦行者的形象,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他的小说里不乏困惑,他的创作也始终有怀疑与自省交织相伴,他更像是在精神领域进行一次没有目的地、甚至可能也没有终点的流浪。只是这种流浪恐怕远没有通常想象中那么轻松——他无法耽于无所事事的观察,一种来源不明的质疑正在把“现象”降低,或者其实是把它转化为对自我的反映,那么观察也就不再是单纯的观察,而是一种对感觉的重视:他发现了感觉,并用时而钝厚、时而锐利的语言分析他的感觉。这几乎也就是我一直以来在shep的小说里看到的触动最大的东西。对于一个精神流浪者在小说世界里可能发生的情形的揣测,也将经历一次次的破碎和重构,在《岳阳楼的故事》里,在《春天的积雨云》里,在他的怀疑和对怀疑的破解里,shep对小说的理解正处于不能反演的蜕变之中。
  这会使他的写作变得容易一些吗?我觉得不可能。如果他在写作上仍将遇到接踵而来的新的陷阱,那他解决的办法将是把它们挖得更深,这或许也就是“自罚意识”,把写作的流浪重新置于主动的险境中从而使它更具深意。






  有一次,当我打算静静地坐一会儿,并闭眼,全身放松,把意念集中在鼻尖时,我看见一道白色的光从混沌中透出来。我清晰地认识到自我,我的种种成型或尚未成型的观念,我的情绪和心灵,我为何而来?我往何而去?我因何痛苦或快乐?像是在一个月光很好的夜晚从漂满绿藻的湖泊里浮起来,站在巨大的镜子前审视那之前从未看到的一切。
  一个并未得到所有人同意的观点是,我们看到的世界只反映了我们的内心。客观事物的影象通过视网膜进入大脑神经系统,经历各人观念的加工或洗刷,之后成为我们心中对此事物的最终印象。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世界原本空无一物,是人的观念组建了它。我时常听闻一些高举文学书写时代洪流大旗的阔论,持此种论调者认为写作服务于历史,他们更注重于宏观角度下一大群人跌宕起伏的命运,或营建一个虚拟世界,重构生存规则,以奇幻比喻现世,达到针砭时弊的目的,对此我无意批判,无关是非,只谈观念。我的一个观念是:认识世界,源于认识自我。如果一个人从未或停止了对内心的思索与探询,那么他对世界的认知也将流于浮泛,在此基础上的关于伦理道德乃至历史社会的种种描摹也很难说真正表现了特定环境中的个体需求。在我看来至今仍然醉心于为一个离奇故事寻找普世逻辑的写作方式自然是落伍了——对于这个,一千多年前古人写的比现在同类作品有趣得多。问题的关键是,在我目力所及的小说中,少有作者对于角色身份的真正思考——感觉的产生,必然有其心理机制的支撑,心理引发情绪,带动行为,从而构成现象——扯来一些被架空的意象或某些匪夷所思的人类就能丰满一个小说么?无法苟同。
  作为为数不多的热爱思考并在作品中表达自我审视态度的一位作者,shep,他的作品根植于他对整个认知世界的体察,笔下的人物几乎都有敏锐的触觉,与外界格格不入,但他们的情绪并非无根,这是shep的优势,他将自身对无常的把握灌入了笔下人物的意识,通过叙事推进亲自完成了再体验,这不啻为另一种人格塑造。这使他的小说始终充满个人风格,文字具有一定的黏性和张力,虽然从不属于以情感或道德批判作内推力的那些类型,但在作者坚定的价值体系的支撑下,角色乃至意象的产生与变化都符合整个小说发展的需求。这是需要相当功力的。
  当然shep还有进步的空间,比如如何正确处理不良情绪,它们使某些作品充满了沉郁灰暗的格调,显然这些调调不是作者开初就想赋予小说本身,而是随着文字的深入,在渐进的思考过程中渗透出来的。如果作者对不断严肃的探索已筋疲力尽,《一张说明书》体现的另一种价值维度的思考倒是值得继续深入——这里我仅提示一种可能,而不是必须方向。
  15届黑蓝小说奖,我推荐she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