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屠这个名字很像笔名,我自来到黑蓝论坛以来,陆续一直都知道他,放心他,如同对很多和他相似的、至今一直在默默写着小说的朋友的名字。
  司屠和另外这些朋友们,他们一直都只在写自己。写自己的哀伤、自己的洞悉法则,以至于这些点滴形成了他们自己笔下的世界。我想这正是我对他感到放心的原因。他从不会叫你“老师”,发小说时也从不说什么“贴篇拙作”“高手赐教”这些多余的话。他就是写自己的那点事。可如果一个人认真写他这自己的那点事,写得毫不怕沉闷、写得异常耐心、写得入定而少虚荣急噪之心,那么他的那点事,早晚就会有一些成了他人的事,成了别的某个人的事,成了大家心里的事。
  在《高宠之死》当中,听说书的孩子为高宠的死而伤心落泪,这还仿佛只是作者自己的心事,而当结尾,孩子们听到杀害高宠者对高宠的赞赏之辞而破涕为笑时,我觉得这小说写的就是我的事,它写的就是我的童年。我很想哭,当然我不至于哭。小说不是电视剧,它不是教人煽情的,它教人理性。
  而在《同行》中,我继续看到那种理性——尽管它被包裹在自闭的茧子里,尽管它写的那点事,不过是这个世界的蝇头小事,尽管他对社会的一声感叹都不过是孩子躲在被窝里偷窥时的感慨。但最终与读者对话的,不是一个疯狂和误导人的作者。
  他在篇幅不长的《同行》中搀杂了大量的独白,正如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搀杂的大量政论,显得多余和单纯,但这显示出他对写作所充满的欲望。这种欲望非常坚韧,作者通过写作的欲望来平复他对生活本身的反感,来表达内心的某种挣扎。
  他不在小说里掩饰自己的动摇、反感、妥协与挣扎,并借助自己的文学训练,将这些感情以粘稠的笔调涂抹在写字板上。文学从来不只关乎情感与思想的高度,它更要紧的是文字训练,但这文字的训练又与作者的生活与内心的成长无法彻底分裂——在这里,我不去谈他的天赋与训练,因为这些很容易变成空谈——总之,司屠最终借助他自己对文学叙事法的掌握、借助他的某种适合写作的天赋,表达了他自己的世界观,并使这种个体的看法,成为一篇篇很不错的短篇小说。
  我将第18届小说奖的选票投给司屠。


  


  司屠的小说,我时常觉得充满着一种要把生活里的体验充满质感地用文字表达的欲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出于他对小说的理解之故,或是他在不断的写作中发现了自己具备可以质感地用文字表达的能力。但不论哪种原因,我非常认可、喜欢他使用生活素材时,既合乎逻辑地符合了大多数现实生活场景,又让他的表达跟形而下的现实本身保持一定的距离,而那种距离一点都不显得生分。
对于《同行》这个小说,我并没有太多的话要说,质感本身就说明着很多问题,本届小说奖,我推荐司屠。




  这是清醒的作者写的一篇清醒的小说,一时间让我想到这篇小说事实上是不需要评论的:作者通过作品传达了他对这篇小说的写作要求。这不是这个小说优秀的所在,也不是“不需要评论”的唯一理由。而是小说多角度的描写,在平凡的一天的结束的日常活动中牢牢抓住的独特的一个个瞬间--这些独特的瞬间仍旧的平凡的,而它对于平凡的生活要用心。心理描绘、独白、回忆、镜头般的特写小动作、背景、光线等等,这些写作中常用的技巧合理准确的运用在这个小说里,使我依次想到另外一些作品,但这种联想如小说前进的速度一样,既聪明又快的掠过。如小说的起始时间般的带些冷清的光源,小说的气氛是微凉的,有种薄暮的感觉,给我的感觉是很符合“同行”的定义,既有同行必有离分,小说的语调也是既有点无谓也有点苍凉和温暖。小说中凌乱的感知和回忆混叠,又从回忆中戛然而止回到现场之中,这些叙述的手法对于我阅读到的司屠的小说来说,是有不同的,但这种不同仅仅是写过和没写过之间的区别,它应在大脑中早已完成,作者通过小说说了一些对写作的认识,“他希望那会是一个不同的小说……但实际上他很清楚不存在什么新的起点,新的起点之类只是便宜的说法,所有的一切都是一脉相承的……”是这篇小说流露出来的稳重和放心。“同行”这个命题不仅在于小说出现的那对情人,而更在于于我们同行的印象、声音、画面这些由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的回忆,正是作者阐述的这些声音、颜色、运动、思考、五官六感的复杂运作、兴趣和情绪的变幻影响着我们作为“人”这个个体,也正是这些东西与我们同行,形成了各种各样的事物。唯一的两点遗憾是小说收尾是落到一个故事性的结束、一个谜底的解开,另一个是对于这样的语言,篇幅还是过短。但就是这样,就是不足、惋惜,也是与我们同行的。

 


  如果把司屠发在小说版里的帖子搜索出来,排成排,连起来看,你会发现他许多小说都侧重于书写行进中的状态,《在路上》、《出山记》、《世界》、《夜行》、《同行》,一直到新近贴的《在继续之中》……以清醒的态度,细致坚韧的语言,表达了个体内心在遭遇了不断变动的物质世界的重重阻隔之后,由怀疑到自我否定,再从迷失的困境中突围而出,最终迈向相对平衡的回归之路。作者冷静的笔触伸向日常生活的内部,像一个目光阴郁,不动声色的外科医生,以金属般的洞察力揭示了人际间的局促与疏离,然而又因为他几乎是一以贯之的悲观气质,原本失血的生活琐碎被反刍后重新加工成为投射着带有鲜明的  作者风格的特殊碎片,以此串成一个完整的,属于司屠个人的“现实世界”。
  司屠在《夜行》中描述了一个梦境,也可看做是他一系列作品的核心所在:掉进水中不断打捞自己,在无数次失败后,终于找到了认定的自己,但却因延误了时间而无法复生。作者在文中写道:“自梦中醒来,我感到非常地难过,明知道做了个梦,我还是难过。梦中的情绪延伸到了梦外,萦绕不去,我一时没法从中摆脱,我大概也不想摆脱。”深陷自我怀疑与自我拯救的矛盾漩涡,明知问题所在也无心挣脱,似乎只有这样的消极方式产生的阵痛才能在既不用为命运作一个伤筋动骨的迁移又能在能力范围内最大程度地体会自我的存在。《世界》中吃吃喝喝,开开车,说说话,几乎活在无意识中的一群人,也依然没有逃脱作者悲观而超然的描摹。相比之下,《同行》中虽然也有“司屠式”对细节的盘桓纠结,然而视角忽然有了凌空一跳的震动,“田野向西不断伸展,有时出现一片未经规划颜色和高度没有统一无疑杂乱但由于长久以来早已看惯也就顺眼的民房,在那之上,则始终是一片灰色的虚空,其中除了落日以及出现了一次的升腾的工业黑烟外别无他物。”对“落日”孜孜不倦的追寻,表达了观察者沉郁许久后幡然醒悟式的“复苏”,更高空的观照加强了作者回溯向来之路的广度与力度。虽然漫长之路对观察者来说依然是尘满面,鬓如霜,但结尾那一家三口的描写毅然决然地区分了他人和自我,扬起一股淡淡的,灰色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有别于常人眼中的“骄傲”、“自满”,而是一个有能力登高望远的人很难不具备的洞察力。以近乎于“自殉”的心态,从属于生活的万千沙粒中拣择出适宜磨砺的一小堆,再以自身作贝,磨炼出从沙子到珍珠的距离。这样的“精神苦行”,在司屠的作品中缓慢地、以螺旋上升的态势释放出独有的力道。
  本次小说奖,我推荐司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