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邱雷

邱:知道自己得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脑子里冒出第一个念头什么样的?
男:是陈树泳发短信告诉我的,第一感觉是高兴吧,然后是有点惶恐,觉得自己可能不配拿这个奖。
邱:不配?为什么?
男:还是觉得自己的作品很稚嫩,我感觉我的写作才刚刚开始似的,像有些朋友说的,我开始走出自我,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在面前展开,很多东西都还没写出来。
邱:我想,评出结果来了,那就是配的,这个事你就得相信评委。
邱:“一个更广阔的天地”,究竟广阔在哪儿?
男:描述的对象应该更具包容性,我熟悉的,不熟悉的,我喜欢的,不喜欢的,真实的,虚幻的,通通都可以去写。而之前主要倾向于前者。
邱:就是说——现在你的小说的题材更丰富了,这种丰富主要和年龄渐长有关系是吗?有没有别的什么因素的刺激?
男:一方面是年龄的增长,对世界的认识多了点,另一方面还是阅读的影响吧,从更多类型的小说中看到了自己倾向的东西。
邱:分别说说吧?这两件事我都有兴趣。
男:这个有点复杂,我慢慢说了。
邱:好,慢慢说,说快了我也反应不过来。
男:年龄一大,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来了,比如谈恋爱,赚钱,有了更多的责任感,然后身边的人也大多是成熟的人,皆有家室,至少也都有男女朋友,这样一来与在学校或刚毕业时的心境就完全不同了,以前的时候可以把自己封闭起来,现在是不可能了。
再谈阅读的影响。我觉得阅读可能得到了一定程度上才能够“开窍”,才能把以前一些读不懂的东西读懂,不喜欢的东西读出好来,知道其好在哪里。这样的感觉比较微妙,比如前两年我读卡佛的《洗澡》,完全没什么感觉,但在我读过一些描述繁复的作品,如舒尔茨,伍尔夫等的之后,不久前再读这个作品,很快就找到了感觉,特别是读到小男孩走下街道,突然就被车给撞了,情节来得如此迅猛,速度如此之快,我就感到这样很好,因为需要的就是这种猝不及防的效果,于是我似乎也一下子理解了极简主义。
邱:哦,说得有点像打通关节了。挺好的。
邱:从你过去熟悉的“少年”题材到现在写更丰富的宽广的题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困难?
男:其实“少年”题材写得也不是很多,至少目前看来,还没有什么大困难,只是把视线投向别的地方而已,我想主要的变化还是在于写的方法,而不是题材。我以后还是会写“少年”,但方法肯定会不一样。
邱:看了《摩托帮》以后,我忽然意识到“还乡”是挺受偏爱的一类题材,不少我们熟悉的作者都写过,而且似乎都在写作将进入某个新的层面的时候写出来的,你对这个怎么看?
男:《摩托帮》是我早就写过的,两年多前吧,这次做了大改动,可能以后还会改。也许年纪大点就会不时怀念以前的生活,特别是那些已经消失的美好地点与事件,这对作者本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一种情愫,所以一般都会写,尤其是在自己有信心写好了的时候。
邱:你自己对这一篇写得满意吗?
男:不能说满意,但应该是真正的转变之作,它的结尾将一种原本十分真实的东西推向虚幻,应该是我对自己创作方向的一种期望——让作品多一些“虚”的东西。
邱:虚幻?那一排摩托横行的场面不是真的?
男:虚构的啊,之前的情节也是虚构的,但我力图求真,结尾当然也想把它写真一点,但它应该是已经虚起来了的。
邱:前面的情节虚构到什么份上?坐摩托、住小旅馆这些应该都曾经有过吧?
男:都没有过哦。不过个人还是住过小旅馆坐过摩托的。
邱:现在看小说的人都不多了,你为什么还写小说?
男:有少数人在看就可以了,不需要很多的,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写小说,他们不懂这个。我觉得人还是多少有点艺术上的需求的,缘分使我碰到和选择的正好是小说这种艺术。
邱:那你写小说,就为了艺术上的需求,还有很少的读者?
男:还是艺术上的需求吧,首先忠实于自己的体悟感受,但有时也希望听到读者的意见——我指的是懂小说的读者。
邱:你觉得这个情况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男:应该会继续下去?
邱:没有读者,或者读者很少,这点会使你感到困惑吗?
男:不会啊,我对读者太多的作品反而有一种怀疑。即使是莎士比亚,读的人也只是少数。
邱:对读者太多的作品有怀疑——这算是从侧面对现在的阅读环境的批评吗?
男:对现在的阅读环境,我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不管一个人阅读什么,只要他还在阅读,就是一件可贵的事情。
邱:你的受奖辞里提到自己的小说“气场绵软”缺少“骨力”这些问题,现在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男:这个是性格原因,现在的作品应该已有所改变,不管是生活还是写作,现在对自己都更有信心了。具体来说,是在写作时对一些小情绪不做过多缠绕,视线看得更宽更远一点。
邱:嗯,这些小情绪是指你个人在写作时的情绪,而不是作品要处理的情绪材料吧?
男:是的,也可以说,是自己在写作时不够清醒、冷静。
邱:你谈到过读老庄的书对自己的影响,但谈的主要是因为读老庄而少受外界评论的影响;能谈谈老庄对你的作品的直接影响吗?或者,起码是通过影响你的气质进而使你的小说呈现出一些与老庄相近的东西?
男:直接影响也谈到了的。道家对文艺的影响在中国是很大的,有一个传统,讲究自然、意在言外、留白等。此外,我的作品应该是比较“静”的那种,记得当年的《少年事》,你就提到了它的“沉静”。
邱:对,“沉静”,还有“单纯”似乎一直是你的作品里比较受重视的特点,现在你的写作,正在面临更宽广的题材,方法也在变化,那种“沉静”和“单纯”还会继续下去吗?
男:我会在作品中追求一种“自然”,也就是作品应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沉静”和“单纯”应该说是作为一种面对写作的态度,我希望能保持下去。
邱:但是作品却不一定要呈现这种质地了,是吗?
男:应该是的,我希望能写出更多类型的作品。
邱:那是不是可以说,你更希望自己能遍历多种风格而不在乎其间有什么所谓“个性”的丧失?
男:目前来说是的,但写到一定阶段,“个性”自然便会形成,很难说我现在的“个性”是什么,毕竟还处在学习阶段。
邱:现实生活在持续地为你的创作提供营养,反过来看,你的小说创作向现实生活输出的东西却往往是隐性的、间接的,你觉得这是由于个人性格的原因,还是环境使然?
男:什么是向现实生活输出的东西?
邱:写作、作品给你的生活带来的影响、变化、回报等等。
男:其实也很大的,是一种内心的变化,比如我现在走在路上,看到很多的事情都会觉得有趣,我喜欢去想一想任何事物或事件艺术的一面,比如和一个陌生人猛地一个照面,他的表情会使我联想到很多东西,想到他是一个丰富的个体,如果我是他,我过的会是一种什么生活,等等。
邱:你对这种变化是满意的?
男:这应该是阅读与写作给我带来的一种必然变化,观察、思考,将生活融入写作,将写作融入生活,很自然的事情,我想大多写作者都应该是这种状态吧。
邱:你的作品修改得多吗?通常是一挥而就还是字斟句酌?
男:自《对岸》起才开始字斟句酌,写完就很少改了。以前的都写得很快。
邱:有多快,举个例子说说?
男:一万字的话最多写三天,当然这三天里不是时刻都写。
邱:但是在写之前,已经为这一万字作了很久的准备,是吗?
男:准备得也不多,所以我写过很多草率的作品,往往心中有一个小念头就写了。现在酝酿得多了,不想再浪费精力。
邱:除了老庄,还有哪些作家、作品影响过你?
男:太多了,这个。
邱:拣重要的说说?
男: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客观的零度写作。卡夫卡,马尔克斯,写作没有边界。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心理的刻画。奥康纳的字斟句酌,神奇的描述力。还有麦克尤恩,他将日常的生活与一种神奇的想象力融合起来。
邱:你会不会担心他们的影响在你的作品里留下痕迹?
男:我觉得真正学习一个作家,学习的应该是一种神韵,之后它会转化为一种意识,就是让你知道什么是好的。我不会担心我会模仿某某,我学的都是一些无形的东西。
邱:“无形的东西”——我怎么好像又闻到了道家的气味。
男:哈哈,感谢道家给我的一种潜意识的影响与启示吧。
邱:你写作时通常是什么状态?能不能描绘出一个典型场景?——你在写作,这时候,周围是什么?
男:在家里或办公室里,家里我通常是一个人在房里,办公室的话还有个同事,不够安静,但也没多大关系。还是要静些好。
邱:家里——是什么?你住的地方?还是你已经成家了?
男:租住的地方,还没成家呢。
邱:一个人住吗?
男:和人合租一个套间。有女朋友。
邱:谁有女朋友?你?
男:嗯。
邱:噢,既然说到女朋友,她知道你写小说吗?
男:知道。
邱:她怎么看待你的写作呢?
男:能理解,也支持。
男:她不太懂小说。
邱:嗯。你认识的写作上的朋友,大都不在日常生活的圈子里?
男:是的,虽然单位里有不少作家,但他们年纪都在四十以上,他们的写作你知道的。
邱:单位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作家?因为四十岁这个我很敏感,我也逐渐朝着四十岁去了。
男:作协会员啊。一级作家有六七个,都出过几十本书,获过很多奖,作品被选进教材里。
邱:你什么单位啊?
男:湖南教育报刊社。
邱:这种现象,你觉得我们需要谈吗?作协什么的。
男:呵呵,没必要吧,反正我是没什么兴趣。
邱:我估计你也不愿意让他们知道你的写作。
男:领导我的副主任是写诗的,也写小说,他知道,也交流过,人很好的,单位里的其他人也是,书生气很浓,和其他环境里的人还是不同,至于谈到写作,分歧比较大。
邱:啊,比我想象的情况好很多。
男:我刚来时试图跟其中一位交流,后来就完全放弃了。大多数都不知道我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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