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X
嘉宾:魏虻


X:魏虻,你最近在忙什么?

魏:最近工作,看福楼拜和巴尔扎克,然后思考小说。

X:你不是在读法学研究生吗?已经毕业了?

魏:不是,我现实生活现在很动荡,本来想着考法学,可是后来发现我天天都想看文学类书籍(也确实天天在看),后来,我不能忍受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的浪费,所以又想转考中文研究生,结果现在情形又使我很着急地工作着,家里困难,我的母亲和妹妹得指着我呢。

X:有一次联系你,你提到要考法学研究生,之后我一直以为你还在上学。好像是一年多前了?

魏:是啊,我期间做过高中老师,后来又在新乡什么也不干半年,后来在郑州做编辑。

X:现在是在做编辑吗?

魏:嗯。

X:什么类型的编辑,文学杂志的编辑还是非文学的编辑?

魏:严重非文学类。不过这些工作都是暂时的,我在谋自己的出路。

X:嗯,工作感觉怎样,还好吧?

魏:工作比较轻松,同事们对我很好,不过在这里已经使我变化很大了,很大很大,对自己的认识也在不断地变。这种变化真是有时候很颠覆,有可能本质上的认识都发生了很多移动。

X:嗯,工作轻松就好,不会太烦,不影响生活。对自己的认识在不断改变很正常,我也有体会,我们好像是同一年毕业的,学校之外,更能刺激自己思想上的发育。这跟你在谋自己的出路有关吗?方便讲是哪一种出路吗?

魏:公务员啊,律师啊,我可以准备这些方面的出路,中文考研一直都在准备,我英语比较好,所以会考一考,不过我对于学历已经不在意了。是真的不在意。这对我这种人来说很罕见,我虽然生性平淡,喜欢坦然避世,但仍然很在意周围人们对我的看法,现在我居然很真诚地不大愿意花费在那些上面,谁知道呢,可能也是因为文章,暂时压制了那部分需求。

X:文章是指小说吗?

魏:嗯。我一般不敢说自己写作,只会说:“啊,我在写文章。”呵呵。

X:但是读了中文系研究生,对写作有什么帮助?

魏:很有帮助!我得系统地认识文学,小说,诗歌这些概念背后的东西呀。我现阶段需要对这些概念在沿革一方面有更清醒系统的认识,这非常重要,我甚至会选择在靠近好的高校的地方工作,以方便听课。这非常重要。

X:嗯,感觉到自己的需要而去学,是好事。

魏:我现在对文学才刚入门。

X:你认为认识文学,理解文学,通过对文学做研究,写论文,对写作的帮助大吗?

魏:我也不知道对我们是不是帮助很大,我本来以为是这样的,然而你现在这样一说反而使我不那么确信了。不过,我的出发点是这样——我那么爱这一方面,就有义务去理解它。我对通过专业的方式理解它很迷信。我并不觉得学院派那些幼稚浅显的理论知识有什么好处,但是在学院当中可能就有一种不同于在野的作者圈的思想上的活跃,学者的氛围有助于沉默,有助于孤独得更加理直气壮。

X:嗯。大学时候我是中文系学生,在文学史课程和文艺理论课程上也吸收到一些知识帮助我理解文学,但觉得上学更主要的是在理清文学史线索和学习用理论来分析作品,对自己的写作的启发帮助不多,但我很喜欢上课,特别是有好老师教课的时候,会一下子点醒自己对某些问题的看法。但从投入产出的比例上来讲,觉得意义不大。这两年来,我觉得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在对写作上的启发在最初阶段有启蒙的作用,引导你去思考,但过了一定阶段,会发现许多文学概念的东西跟写作无法套用。重视它和了解它,对写作有帮助,对它入迷,对写作有阻碍。不知道你认不认同这个看法?

魏:我怀疑本科期间的课程是不是被故意设置得很无知呢。我对国内文学研究的情形还没有精力了解,不过我暂时认为对学者们文学类的研究大多可以无视,但是他们的思维很好,可能我对学院知识培养的迷信就是源自我对一门学科逻辑系统的崇拜。这是可以通用的能力。对我帮助大的理论书就好比是伊格尔顿的书这种,不过也还是觉得隔靴搔痒,很不直接。但是,比较奇特的是,曲里拐弯(顺应文学创作思维的误读)地,我们总能从他们当中得到很多最直接的益处。写作绝对是本能,但是理论可以提供给写作者许多结点,好方便扩散思考,这些结构上的安全感,或者可以帮助你在下笔时更觉得有担保,更加自信。理论也是可以用来写小说的素材。

X:嗯。这种并非要直接获得方法而是“曲里拐弯”的思路让我相信你会学得你所需要的,这种思维对写作应该很重要。但既然想考,也需注重文凭,对以后的工作可能有帮助。

魏:是,生活是第一位。我会努力的,我很在意生活状态的好坏,呵呵。

X:你是写作的,有没有想过写作会不会是一条生活的出路?

魏:从来没有,我非常希望写作能够独立于生活,像卡夫卡那样执拗,我不热衷于投稿,我觉得投稿对自己很背叛,更不用提拿它长期换钱。但是我很需要作品周围意见和我的内心意见的相互流通。比如我写完一篇文,直接拿到坛子上,大家在后面跟了两三个技术贴,我被这些帖子说服之后,心里的石头就落了下来,我就踏实了,有时候很孩子气地踌躇满志一小会儿,内心茫然一小会儿。我想如果杜拉斯那时候有网络,她应该也会同意这种即时、稳定又很少量的交流。对于无法排遣孤独的人,无功利写作绝对绝对是良药。

X:为什么会觉得投稿对自己很背叛,一个写作者投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魏:是背叛,无法饶恕。等下,让我想想。
  或者是现阶段,我的写文章的处境不同。倘若一个作品足够成熟到可以让人看,而且对人有益处,这种益处一出现,你就可以把文章拿给外部,让他们处理了。这个把文章拿到外部处理的流程不是作者的事情,是别人的,这是一种类似社交的东西,和创作不是同质。我这个思路前提是出于自尊,我想使生活和写作没有关系。我觉得写作不是普通的劳动,写作者的写作能否进行下去直接依靠这种美妙的自尊。这种执拗有时候能组成写作原因的全部。我也不太清楚,大致是这样。

X:就是说,不想因为投稿而去顾虑社交和利益,尽量保持自己写作的纯粹性,对吗?

魏:嗯,对。也不是。

X:嗯,你补充。

魏:写作是纯粹的,即使主动投稿,也依然可以保持纯粹,关键是作者有一种不愿意在里面,不愿意自己作为写作者接触到被流通到外部的作品,我认为作品和作者本身一体,作者的情态是学究式的情态,天真而封闭,那么作品也理应和他一样天真而封闭,它的生命力依赖这种虔诚,把它拿到外部应该是一种责任,如果这种责任轻而易举就可以完成最好,如果得费劲——“那就算了,我不干了”。呵呵。就是这类魏晋名士范儿。这种心态应该不反常。大致这样。因为你全身心都不应该在别的地方,把它拿出来大家都来看本身就是对文字之外的世界的迁就。或者还另一种心态“反正我就是认为写得不好,你即使说写的再好,我还是觉得写的不好,我就是不让别人看”。

X:你写作为什么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本名?现实生活中,你身边的人,父母和朋友们,知道你写作的人多吗?

魏:知道的不多,同学们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都不知道。我妈、我妹知道也不反对,但是她们都不理解我为什么把它看得那么重要,她俩也都不知道写作重要到什么程度。我妈很喜欢我写,但是对我写什么,怎么写都不热心。我妹对我的虚伪和邪恶的本质是看得最清的,所以她对我写东西这件事很冷漠。
我不愿意透露本名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而且,我不想有写作挤占自己生存空间的感受。我不想让人家一提起我的本名,第一个印象就是写作。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截然分开,这样很好。

X:在你的受奖词中,你说到不走捷径,你认为存在写作的捷径吗?什么是写作的捷径?

魏:嗯,首先,“有可能走捷径”的意思是每个作者其实都有使自己走得更快的智力;再次,我说那句话的语境是,我现在在文字上需要比较大的改变,这个改变怎么促成有好多种方法。最明显的途径是:从已经有成熟特色的作家们的文字中,直接挪取他们的长处;还有一种是不急不慌地从自己的文字实践中总结出合适自己的文字特色,句子是长是短?保留不保留原先的语气?是使用凝练的笔法还是尽量使他们松畅舒张?要考虑到文字繁复和简洁两方面在自己以后写作中拓展小说表现空间的可能,等等这些。还有可以直接顺应自己的语言气质,爱怎么来怎么来,原生态,也就说暂时给文字放水。我是这样想,一定还有其他方法啊。捷径这个提法是相对的,捷径不等于是一蹴而就,而是相对来说更快些,当然快肯定要付出代价,必须的。比如倘若谁胆敢直接用我上面说到的第一种方法,对于比较容易模仿上手的作者,肯定就能迅速站稳脚跟,但是往后必然会遇到语言气质生硬的问题。就是这。

X:说得很好,写作者在写作的过程中,寻找自己的一种自然贴切的表达方式是写作的努力之一,但是“走捷径”,可能导致一种虚假的成熟,自己的表达方式没有创立而是在套用别人的写作方式。

魏:嗯,就是这个意思,其实模仿也不是就是坏,比如普鲁斯特的语言模仿拉斯金,因为他狂爱也翻译过拉斯金的著作,语言受拉斯金影响很深,这是很好的,模仿其实不是洪水猛兽。

X:一个作者持续写作,自己的表达方式可能也无法适应作者想写的所有题材,也会面对语言气质生硬等问题,你觉得这种困难,跟摆脱因“走捷径”带来的问题相比,哪种更值得注意?

魏:啊,我和朋友们曾谈过这个问题,就是语言气场如何才能自由转换,怎么才能获得很大柔韧性,这是我们的理想状态啊。合格的适合小说的语言气质是一种能不断变化,同时又能使读者始终认出的语言气质。所以一旦摸索出那种语言,它应该有能力适应你能想到的所有题材。“走捷径”带来的生硬不可消除,可是“无法适应作者想写的所有题材”是假命题,它是困难,它可以解决呀,我坚信。

X:在你的受奖词和前面的交流中,我更觉得写作无捷径可走,既要做到不说谎,不说假话,也要做到不说蠢话,要有深切的感受,同时还要做到自然贴切。持着这种写作态度,基本上已经断了走捷径的念头了。

魏: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高兴啊,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很认同很认同很认同!
魏:其实我们都害怕捷径存在。捷径其实是和庸俗化一样,都是很严重的威胁,我心里很乐啊,听了你的话,我也很害怕这种提法,只是我知道它存在,效果会很坏,就是这啦。

X:受奖词中你也说到,“旧的语言气质让人生厌”,是指一种惯性的语言吗?也就是说这种语言让人觉得缺乏柔韧性,干硬而容易断裂,你需要寻找一种适合自由书写的语言。在语言这方面,你在做怎样的努力,觉得效果怎样?

魏 :嗯,是惯性语言,就是感到说话的时候摆脱不掉某几个句式,表达效果被这类惯性干扰了。我想试着打破这个壳子。努力在做,可是没有文章写出来,看不出效果。这很难,怕死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往这方面想,也想顺其自然。这个问题解决的过程肯定很长期。

X:嗯,也不需要担忧,语言表达方面,还需靠感觉,既想要摆脱,同时也无法为了摆脱而进行设计,这也是这种无捷径的写作的困难之一。我自己感觉常常是开头很难写,找不到切合构思中那种情境的语言,虽然写出了想写的内容,但感觉不对,就像你说的语言质地不对,无法进行下去,所以只能反复调适和等待语感。通常情况下,是什么促使你想写一个小说的,如何一步步开始写下去的?你的小说有种走得很快的步调,是否写的时候比较顺利? 魏:通常是寻找素材,素材找到之后,就开始想办法处理,构思。构思的时间很长,有时候会预先蹦出来一些文字,比较合适的话(而且手边得有方便的记录工具)会记下来。会慢慢写大纲,写创作构想,实验种种可能。我想别人肯定也这样,不这样也不行啊。这个过程现在慢慢变得很理性了,而以前比较激情的时候就不一样。然后想好了,大功告成,然后开始写,目前为止我具体写确实会很快,非常快,标点符号也没有空管它,字体也一塌糊涂,生怕比较合适的句子没抓住。但是现在已经接受福楼拜的理论,不敢快了。但是现在还没开始写作品呢。
  反正一切也都不是像我上面说的那样确定,但是一般流程必须是这样。

X:这种理性,是不是跟你对结构的不安全感有关?

魏:对!你这点我还能没有思考过,嗯,是的,有这样的感觉。那你怎么看待结构呢,还有理性构思在你创作中的占的分量是多大呢?

X:我正想引出这个问题来问你,被你抢先一步……我自己在写小说的时候构思所花的时间、力气远远要大于组织文字的时间和力气,要写一个小说,有些地方如果我无法想通,我就无法动笔,也跟你一样会列个大纲,不是很具体的大纲,大概在什么地方会写到什么,怎样呼应,小说的发展如何推进和转换、各方面的比例,这些结构上的问题会思考,也很理性,但我发现这只是确保了可以写,让自己能定心开始写,真正动笔,又常常发现新的问题需要处理,可能整个构思都会改变,这种看起来不起作用的工作内容,耗费了我很多心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优柔寡断的表现,但如果没有觉得可以定心地写,我就无法开始。比如《主妇》最后写成那个样子,构思的时候却是想写一位父亲带着儿子去岳父家,岳父杀了一头羊给小孩做晚饭,几次在构思中颠覆之前的构思,成了最后写成的样子,完全跟原来的想法风马牛不相及。这是个比较极端的例子。这也是因为在写的时候构思同时也在进行,这方面比较理性,无法让自己信服的构思就无法让我写下去,所以你讲到写作时候无法说谎话的时候我也想到了这种写作思维上和结构上的合理性。也有大部分时间消耗在等待语感上面,等待一个适合的题目来指导某种语言感觉上面,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定心。

魏:嗯,我的大纲不那么细化,因为我得保证文字有足够的自由,或者说我想要的大纲就是为了能使文字释放更大范围的自由,服务文字的狂放,大纲绝对不能限制文字,谁都受不了限制,它得是起点,被大纲引出的空间必须很大才行啊。大纲其实就是定心,没错的,我也是这样的,对于大纲看得无比重要。越往下写就越需要这种理性程度很高的构思。我很喜欢赫拉巴尔,他就提到过自己的文章也是在慢慢成形的,就好像是胎儿在肚子里慢慢长出各个部分。我觉得应该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引导它,慢慢思考,应该行得通吧。还有时间越长它进化的可能性也就越多,格局会越来越大。比如一篇文章你本来想写一个整体物化的社会氛围,但是突然一个人物在我们构思的过程中出现了,特别逗,特别鲜明,于是,我们必然果断要这个人物了!很爽快地对自己说,就他了!就很痛快。
  但是我大纲的字数也不少,有时候赶得上一万多字。
  这是一个理想,我说的都是理想,我的实践太少了,所以想到这些我就很感兴趣,也因此很愿意一心一意思考怎么创作好玩。

X:对你的想法很有同感,认识它、引导它、突然来了灵感,然后继续构思。最近正在写一个新的,这次我尝试把整个故事给自己讲了一遍,在本子里写得密密麻麻,都在写这个小说里将会发生什么事,让这些虚构的情节和场景,在我心里先发生,我感到无比真实。但是很奇怪的是,写的时候,这个故事,只是作为一个小说的背景,而不是主体出现在小说中。我对故事不感兴趣,但我写的时候离不开故事,故事不是在我小说写作过程中同步推进的,而是已经发生过了,它成为小说的背景。

魏:嗯,是这样的!我想大纲和实际文字能否顺利对接这点上是不是由理论的成熟度和对文学进一步理解的成熟度说了算呢,你比如倘若作者心目中按照自己的对结构和故事的理解,已经形成了美感,文字效果已经确然存在于正确的预期当中,那么在以后将它推翻是不是很可惜呢?

X:这就得问作者为什么感到自己的构思无懈可击还要去推翻了,如果他觉得无懈可击而在写的时候将它推翻,可能有另外让他更感兴趣的想法,通常作者把构思推翻,是因为他并非无懈可击。完全套用构思去写作,我会觉得索然无趣,应该存在需要克服对这种索然无趣的厌恶才能写出更完善的作品的可能性,但我不会想要这么做,构思可以指导我写作,但无法让我的写作去阐释我的构思,有时候,我也不想把小说写得太完整,太密不透风,奇怪的脾气,有点不理性。

魏 :嗯,理解了。

X:你提到寻找素材,什么样的素材在你的写作范围中,而哪些是你不感兴趣去触碰的?你对什么样的题材或素材会比较感兴趣,有没有比较固定的写作主题?

魏:嗯,素材很敏感,现在很多作者都在抱怨找不到素材,我也很痛苦,后来发现真的得找。有一次,我和一个朋友聊到高行健,我说高行健的小说也未必就真的好的不得了(我其实在胡扯。)我那个朋友说:最起码他身体力行了,他下到南方寻找素材,记录素材,有很多作家都没他做得好。我心想,啊,他在找素材呀!还有,我还觉得素材分两种——细节素材和情节素材,这两个素材相对来说是第二种非常难找,我觉得。因为要寻找到和写作理论搭配的素材,太难了!甚至很多都得看运气。我感兴趣的素材很广泛,什么都想拿来套一套,试一试。好奇心非常强烈。不过我写的太少。我现在就是在理论上一有获得就找素材,只要可以成型就很好。我觉得找素材还有个敏感度的问题,我没有明确的素材观点,没有固定的主题。

X:这里说的“理论支撑”,是指我们上面讲到的构思和结构吗?

魏:也不是,就是感觉啊,我很重感觉的,就是自己在某阶段很想写了,感觉可以写了,就像找地方下蛋的母鸡似的寻找素材,然后才构思和才考虑结构问题。是这样。

X:你举高行健的例子,说的寻找素材有点像“作家采风”这一类做法。后面这个“找地方下蛋”是指找一个容纳你想法或情感的容器。你是在没东西好写而去找来写,还是已经有东西可写,而去找适当的材料来传达你要写的东西?你是属于后者吗?

魏:嗯,这样说就是后者。X怎么寻找素材和看待素材的寻找?

X:我有时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去写,但发现这个对我来说是个虚假的感觉,事实上是我可写的东西并不多,所以很珍惜,也可能是因为这点,导致了写作时候优柔寡断。我只对少数东西感兴趣,我感兴趣的东西,我会去思考和研究,通常也是作为背景出现在小说里的,比如我对青春期问题和家庭问题很感兴趣,我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有时某个场景就出现了,有了这个场景,如果这个场景我感觉很符合我的趣味,我会想这个场景包含哪些信息,值不值得写,如何拓展开去,其他场景也就不时地冒出来,有些是我经历过的,有些事实基础,比较容易出现,有的是灵感一来就记在本子里,大概我的素材就这么来的。我感觉自己可写的东西,是处于暧昧不明的状态中,所以素材也无法明确去寻找。怎么看待素材的寻找这个问题我回答不来,不同人应该有不同想法吧,我没什么看法。

魏:嗯,明白!
魏:你怎么看待小说作者的社会责任?这跟素材的选取联系很紧密,也就是你说的“有没有特别感兴趣的素材区域”。这个问题很重要。现在大家写作都很关注自己的内心,就是整个文章都在讲自己,讲自己在一个封闭的意象体系当中的领悟和经历,讲性,讲暴力,讲复杂的各种状态下的苦闷。可是有没有关注过社会里面特别需要人们关注的部分呢?这是一个从哪里切入生活的问题,指向很大,你大致讲讲,让我听听。

X:你是指写作和作品中对这个问题的涉及而不是指写作之外的社会责任对吗?

魏:对对对!

X:这个我需要好好组织一下,你稍等。

魏:嗯。

X:我觉得,写作的素材和作者的社会责任没有必然联系。作家写社会话题,除了说明他关注某个社会问题,或者他对某个社会问题感兴趣之外,说明不了其他问题尤其是作品好坏的问题。我认为写作跟社会责任、社会责任感没有关系,是两个领域的东西。
  艺术以感觉为首,我们常会用“这个人的艺术感觉好不好”来判断他是否在艺术方面有悟性、有理解力。从来没有人会用“这个人是不是很关注社会”来作为他适不适合写作的判断依据。如果写作者对某个主题感兴趣,他当然会去写,写作者的素材和主题不分领域。没有哪一部艺术作品是因为一个作者的社会责任感强烈而成功的,它只可能是个动因。
人们常常会去谈论一部作品中涉及的社会问题,是因为有话可谈也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这个现象对于写得差的作品会同样奏效。而人们评价一部小说时说它成功地描绘了某个社会现象时,重点是在“成功地描绘”而不是在“某个社会现象”,而且这只是一个作品之中的一个鉴赏点而已,还得回归到对语言、结构、理解力等等其他方面的综合考量。而写作是艺术,如果一个作品的语言不好,你肯定是看不下去,再深入地关注社会都不能成为加分题。
  所以我觉得写作者在写作中关注什么并非重点,他首先得为自己的作品负责。作者的社会责任感,跟写作没有必然的关系,他谈不谈社会都可以,只要对自己的话负责就行。写作视野求广更求深,作品不是一份报表和一堆数据,所以写作者通常会对自己熟悉的题材感兴趣,这可能也是写自己内心比较多的原因。

魏:说得好棒!这个问题是方向性的,我对这点很纠结,原来是认为写作就是和绘画雕塑一样是手艺,是艺术,可是心里总是有很多同情,也不知道这些同情是不是狭隘,是不是我看的还不够多,是不是我的立场特殊——因为心里有很多对自己的理解,所以可能会不节制地扩展到同类中去。有时候这种同情很剧烈,直接就觉得这个应该写,那个必须写。你上面对这点说的很明白了,我看懂了。让我下去好好想想。

X:没必要在题材或主题这方面担心,顺应自己的想法就行了。还有补充的吗?

魏:你接着问吧,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X:黑蓝上的另一个写作者水鬼,他觉得你的小说语言作为汉语小说语言看不够纯正,对汉语小说语言这种说法,你有什么看法?

魏:嗯,我对于纯正汉语言这样的提法很怀疑,谁也没法给我一个明确的定义说,这种就是汉语言小说,那种不是。语言是一整套习惯吧。我们前面的讨论也说到这个问题了。一个作者运用语言时间长了会有一种积习,跟这种纯正汉语言和翻译体这些提法成因应该都是一样的。我想对自己的语言做一个改造。其实不只水鬼一个人提醒过我这个问题。还是那句话,语言上的问题没法讨论得清楚,得看作品效果才行。

X:在这方面我很赞同你的理解,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跟前面说到的对作品中的社会责任的看法一样。那你怎么看待小说可读性这个问题呢?你的小说中有大量的长句和对思维的大篇幅叙述,有些读者也反映觉得阅读起来有点困难。

魏:可读性指的是什么呢,让读者读着舒服吗?其实我有一个愿望,我宁愿大家读文字时越难过越好。这种形式有存在的必要,它有重量。我宁可把文字写得痛苦不堪,难以忍受,然而我保证它必然符合内心真实,自然并且合韵律。我们通常能在老年人的脸上看到枯萎和靠近死亡的美感,但是它的表现方式确实是一开始就使人觉得冷,希望加以拒绝的,激情是一种冲突,它通常很尖锐。从开始到现在我一直都是这样看。我不能忍受把文字写得顺畅,完全无法忍受。这一点我不会妥协。我没有故意写这样的句子,而是我只能写成这样。我当然会不断努力将句子写得好。但是这种痛苦的句子当中真的隐含有超过意义本身的东西,虽然我现在也还不太清楚它和美的关系是不是冲突,但是还是说那句话——我不在乎文字表面的可读性。这点和我喜欢许多作家的追求都有出入。“大量的长句和对思维的大篇幅叙述”,这些都不是刻意。

X:说得好。在你喜欢的那些作家那里,有没有那个作品给你写作方面的强烈启示?

魏:很多啊,普鲁斯特,卡夫卡,舒尔茨,佩索阿,福楼拜,张爱玲,老舍,鲁迅,赫拉巴尔,杜拉斯,萨特,乔伊斯,福克纳,挺多的,我就喜欢这样到处凑热闹,这些作者你走到哪里都少不了读他们,离开不了,即使不写东西,也离开不了,没法儿活,而且很羞愧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专门用时间深入进去,我会抓紧时间做。
魏:还有普希金,忘了。

X:举一两个具体说说怎样的启示。

魏:张爱玲:对细节的关注,她的精致,对文字很纯粹的品味,孤傲,灵性。普鲁斯特:对内心的描写,他的啰嗦,视角,他的神奇的面对某种事物意识内部爆发的狂放的文字风暴。我好喜欢。

X:有补充吗?

魏:不补充了。

X: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看像黑蓝这样的文学机构和黑蓝小说奖的?

魏:这个得好好说,等下。

X:嗯,慢慢来。
X:估计这份访谈是黑蓝有史以来最啰嗦的一份。

魏:我也觉得啊!很可能,人家要骂死我们两个了。

X:那只能怪他们自己没眼光……

魏:我一直很想知道,有没有其他论坛或者机构和黑蓝是同样的性质,就是说品味纯粹,交流即时。我其实不太清楚究竟其他文学团体现状是什么样。我在和水鬼还有其他网上的朋友聊天时总是要问他们,问他们知不知道还有其他和黑蓝一样性质的地方,我是很想知道啊。但是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让我假设吧,倘若全中国只有黑蓝这里是这样,专业地做这件事,我就太震惊了。怎么会这样呢,这很可怕。根本无法理解。我有一个写作上的朋友叫沧海一粟,他说:“我发现,这世界上,能人太多了,而且,能写出优美文字的人也太多了,只是人们没发现他们罢了。”那么,这样看来,更需要纯文学写作者们集中起来,发现这些作者,把他们揪出来示众。所以,必须有一个纯粹的、严格的、包容性强大的、极端自由和极端开放的纯文学讨论平台,哪怕极端到作异端也无所谓的。一个艺术和学术氛围浓得化不开的地方,全体成员都是轰炸庸俗文学趣味的恐怖分子。对黑蓝小说奖,我知道它很重要。但是我是真的没有概念,我没有概念是因为我平时对所有行政性质,从管理策略上出来的事物是完全糊里糊涂的,我对学校或工作上的人员组织,人员分配一向很糊涂。但是我知道这个奖很必要,知道它和网刊是一个视觉焦点,类似插在高地上的旗帜,它有势力范围的感觉,一旦有了这个旗帜,对其他作者也就有吸附的力。没有这个旗帜大家聚不在一起。知道黑蓝的写作者非常幸运。对黑蓝未来的发展,大家都很关注,都非常希望能出一份力。这样。





向上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