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耳《挂在椅子上的人》与魏虻《雪夜望海》之间作选择并不是件难事。难是难在讲出理由。
  当代日本艺术界(含设计圈)有两个大腕,原研哉和村上隆,都非常成功,都有无数拥趸。原研哉的作品极简、大量使用白色;村上隆的作品极繁、色彩极其丰富而且很少看到白色。在作比较的时候,许多人常常拿他们作为两个极点的例子来探讨“风格”和“成功”这个话题。对于他们各自的粉丝而言,喜欢他们的理由就是他们的风格,同时就忽略掉了另外一个人的优点,他们的语言成熟、观念成熟、技巧成熟,被喜欢与被讨厌的原因都很清晰,于是被喜欢与被讨厌都很理所当然。但是对于一个中间立场的人而言,很难度做到看到其中一个人的优点和风格时忽略掉另外一个的优点与风格。
  于是,在取舍之间,平衡的标准就失去了。也就在同时,他们的优缺点同时存在。
  所以这两篇作品,每一篇都可以被选上,这就是说作选择不是难事的原因。但是,理由呢?这就麻烦了。
  马耳的作品是吊在“现实”上的产物。文字带着重量缓缓潜行,即使《挂在椅子上的人》这种带着童话或异幻的作品,也是像挂着铁坨练习跳高。打地桩的人也有含着玫瑰抛媚眼的情怀,但“重量”、“固执”这种气场常常盘旋在字里行间。
  魏虻则是另外一种,是常常想要把“想象”压制到现实的一个过程。即便是她对景物的描写,也蕴涵着她的情怀,她对每一个物件似乎都想与之对话但同时又告诉大家“对,我知道不能跟它们对话”,但是情怀还在,想象还在,冲动还在。是个跳伞者想要点对点完成这一过程而又不经意中呈现了造型。
  有很多评论,在叙说的时候似乎都很用心,都想要说到症结或者特点所在,可在一段时间过后,那些评论蜕化成为的另外一个东西通常就叫“印象”或者“命名”。文学的本意对于写作者来说不外乎此。千言万字,编织最后落成的结果就在这两个词。作者的用心和乐趣,也就在编织过程的千思万虑与达成的效果之间的某种比例是否合意。我把写作看成是一个人的、内收的事,有种写作者的写作,是为了向自己证明自己的生命过程而不是对别人,我认为马耳和魏虻都是属于这一类人。但这类人往往在别人谈他们的作品时候很脆弱,那是因为,别人谈的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我挺想劝慰他们,作品的所谓好坏,只在一念之间,任何一块石头扔在人群中都会有人喜欢,这其实跟生命无关。自己对自己的满足和成就,无非是在任何一个时间回头看自己的作品,总能清楚地看到喜欢它的地方、和讨厌它的地方。
  我选魏虻。






  喜欢的原因,在上一次的推荐词里已经说了不少。魏虻,很高兴这一次她又带来了新作品。
相比她文字中时不时喷薄而出的天赋,我更在意她如何调配这些似乎存在着某种不安分以至于总让人捏把汗的力量。《雪夜望海》是我喜欢的作品。一些平平常常的场景被放大,延迟,停滞,然后作者很轻松地跻身而入,看得出她正从碎片迷恋迈向更为广大的构造,以接近于情绪梳理的叙述手段取代原本架空的虚无,这样的自我审视因为作者不断变化的遣词和平静又坚韧的气息而被赋予了清醒的意义。



  
虽然有时对魏虻小说中充满长句和不加修饰的表述有不满,但我还是很愿意把肯定赋予她的才华。在看过了很多的小说稿之后,我发现许多作者的写作稍嫌过于拘谨,这也许跟黑蓝一贯对小说提出的严谨要求有关。然而魏虻总有一股不受束缚我行我素的创作态度,十分有趣,一方面她在交流中战战兢兢,写作时却进入忘我的状态。
  读她的小说,很多时候觉得这是位19世纪的俄罗斯作家,把狂热的情感挥洒在她的叙述之中;有时她又带着年迈的日本作家回忆往事倾诉于读者的那种语调,让虚构的文体焕发出如人们对早年时光的追忆般的真实之感;有时,她的作品又使人联想起舒尔茨那种异教徒般神秘而独特的光晕。正如她所说,她的写作“既不追求文辞的精美也不屈从于故事”,而是围绕着情感的体验和情感所催生出来的想象力展开叙述,总能看到充溢其中的蓬勃力量。
  她的写作,面向自我的内心和情感,没有躲闪,你能看到她的小说坦诚和赤裸,这是非常难得的。一个写作者,面向自我的内心永远是第一门功课,是写作天分的起始,魏虻的小说也足以让人对她在这方面才能的信任。在此之上,对事物和情感具有理解力也不可或缺。她的《雪夜望海》在这方面做得很好,对景色和日常事物有着透彻的理解,常常形象历历在目,并在这些形象之上,直接赋予作者个人的情感。有着透彻的理解和深入的感受,叙述和描写才得以展开,并且栩栩如生。
  有种古典般的气韵在平衡她的情感冲突,某种大气疏朗的气息,稀释她那种炽热的冲动。读魏虻的小说,时常感到作品中具有层次感,一种故事层面之外的层次感,有时慷慨激扬、有时沉郁寡欢、有时自闭唠叨,有时会觉得她调和得不太好,但尚带瑕疵之下已足以动人心弦,我相信一旦她把小说之中的情感和体验调和好之后,作品会动人心魄。
  由于她在写作中表现出的赤忱和对事物形象刻画的透彻,我郑重将这一票投给魏虻,也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写作格局很大,在与其他作者谈起自己写作时,不必过于畏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