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可能是指:最先失去的东西。而当我们想对别人谈论这种失去的时候,就找到了语言。所以有时候我们用语言描述这种情况:我丢失了一件东西,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以相信,我确实不知道那究竟会是什么,但我们却借此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句子,记忆消失的地方,却是语言的开始。这就像,当我们循着一个名词找到某件东西的时候,我们感到这单单一个词还不能完全代表这件事物,于是我们寻找更多的词汇来帮忙,希望它们的总和能跟这件现实之物具有相同的重量,而一旦运气来临,调配这些词语之间的关系就成了头等大事,它超过了那个如何与现实之物去对等的问题,仿佛由一面扭曲的镜子照出了一个全新的造物,而更大的运气便是,这种折反式的塑造,从来没有重样的,每一次照射,都会临下不同的摹本,而每一个摹本,都有其存在的理由,甚至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也许可以写“不写”,写“没有”和“空无”,但如果小说具有一定的长度和篇幅,它无法只靠这些属于“生活的背面”的题材来支撑。所谓“背面”,并不是不好的生活、失败的生活,而是说,连生活都无法落脚的地方。这样一种背面的写作,应该是不可能的。如果它存在,似乎也只是为了证实:此路不通。
  在给一个朋友的通信中我也曾经说:“我不知道是否曲解了鲁尔福的意思,我觉得我的生活的确是由大片的空白组成的。即使这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我也无法为它找出一个更合理的理由。”因此,“这恰恰就是我在生活中的那个位置……”或许是我为心目中的理想作品预期了太多的东西,规定了太多的因素,一旦省察到我自身缺乏这必要才能的时候,我也乐于接受写作与我之间的关系:它虽然不再有理想的光环了,但却与我更接近了。而在另一个层面上,它意味着远离。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时常需要撰写一些稿件,除去刚开始的灵敏(各种意外都会来消磨它),我愈发觉得这件事情的难度,有时候看着别人的稿件,我会暗自感叹:这些稿件上的文字,我几乎一个字都写不出。也许是我对工作太冷漠了,工作回馈给我的,是额外的嘲讽。除了一年间偶尔写下的一点儿私自的“创作”,在写作(稿件)上,我是一个纯粹的外行。
  我不知道这种冷漠的折磨是否也逐渐侵入了我对写作的热情,如果不是更冷静和更自知的话。
  最后,我想如果一个解释不能从小说自身中得来,那它就是多余的。在小说中,我们已经说出了全部的内容,如果某一个想法没有在小说中得到贯彻(或昭显),而我们在小说以外的地方又忍不住对它进行讲述,那这篇小说就还没有写完。所以关于《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这篇小说,很遗憾,我为它解释的确实过多了。
  感谢评委们的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