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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赵松
访谈时间:2004年4月9日



赵松:以前从未接受过访谈吧?
宇文光:对。

赵松:感觉怎么样?
宇文光:还没什么感觉。

赵松:感觉上这种方式适合交流么?
宇文光:适合,也有好几年网上聊天的经验了。

赵松:其实我觉得跟我们喝酒聊天没什么区别。
宇文光:可能还更好些。

赵松:没有听觉,也没有面对面的视觉,只是通过文字。
宇文光:而且不同于网恋,呵呵……

赵松:表达的过程可能比口语的更自在一些。
宇文光:没有误解的可能和愿望。

赵松:你怎么喜欢上文学的?
宇文光:太难回答了这问题。

赵松:或者说,什么时候开始对文学有兴趣的?
宇文光:应该是在99年。之前对文学、诗这类词一直很犹疑。

赵松:为什么呢?这种犹疑的背景是什么呢?
宇文光:这些词似乎太花哨,不真实,就像“爱情”这个词……

赵松:也就是说,当时你觉得这些词被提得频繁到滥的地步了,而且还有时髦的感觉在里面?
宇文光:有点这个意思,但没有这么自觉。那些是与我无关的事,没有希望接近的事……基本上也不阅读。

赵松:一般来说,写作往往都是源于某种阅读,你的写作是不是也跟对某些作品的阅读?
宇文光:这个要好好回忆一下……原则上当然是的。当时在bbs读一些人写的诗,觉得我也能写这样的。

赵松:能说说是哪些作品么?
宇文光:主要是同学少年的作品吧,他们堂而皇之的把那叫做诗歌,把那儿叫做诗歌板,我有些惊讶……

赵松:为什么会惊讶?是因为你觉得那不是诗?
宇文光:因为我当时对诗的概念,是极其遥远的东西,是不可能存在于自己之中,自己周围的……我想,这就是普通人对于诗的看法。

赵松:你把诗神化了,那时候?
宇文光:普通人谈及诗,常常会露出羞涩的表情,不肯定的语气……

赵松:嗯,确实是这样。不过也有不屑的。 把写诗的当成是一种骗子,也有这样的一种极端看法。也就是说,对于不了解诗的人来说,有两大类,一是敬而远之,二是鄙而唾之,你觉得呢?
宇文光:有道理,不过后一类人我见得并不多。我不是这一极。应该说不了解,而且排斥,也未见得是神化,对于大、抽象的概念我都差不多,比如国家、主义、经济、天赋……

赵松:那你现在怎么看诗?
宇文光: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看法,已经很熟悉的东西了,可能不再需要什么看法……

赵松:还读诗么?
宇文光:在黑蓝读,呵呵。

赵松:国外的诗读么?
宇文光:以前读过一些,现在没有特别的阅读计划……

赵松:那么,在你的写作过程中,诗处在一种什么样的位置呢?
宇文光:一开始就是一直写诗……

赵松:现在还写么?
宇文光:偶尔,现在很少以前有写诗的冲动。

赵松:是因为小说的存在么?
宇文光:这个只能去猜了,也许现在想说的话,不适合由诗来说了。

赵松:我觉得一般情况下,写诗对一个人的语言影响很大。
宇文光:应该是,不过不是非如此不可的,诗和别的东西应该没有本质区别……

赵松:你指的是在最本质的方面,促使一首诗或者一个小说成为一个活生生的存在的那个本质?
宇文光:这么说我就没什么把握了……

赵松:为什么呢?
宇文光:我的意思不是“那个本质”之类的,是在普通的意义上说,没有本质的区别,或者说,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区别。

赵松:那就是说,在对语言的影响方面,诗并不比别的体裁更特别一些,是这样么?
宇文光:“事实上”,的确更特别一些,诗特别会把注意力引到语言上去,用词上去……

赵松:那怎么看写作语言这个问题?
宇文光:越恰当越好,说的越清楚越好吧……

赵松:就是说准确,是么?
宇文光:对,准确,而不是精确。

赵松:为什么不是精确呢?
宇文光:有时候不需要精确。

赵松:换句话说吧,在写作中,语言的精确实际上也是不可能存在的,你觉得呢?
宇文光:你这是指对应于现实的精确么?

赵松:我是说,语言本身就有不精确性……而且无法对应于现实,这个问题有点复杂了。
宇文光: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举个例子来说,我们不用游标卡尺去量足球场的尺寸。

赵松:只能是一种大致的感觉,而不是做数学题那样?
宇文光:就是说,不是越精确越好。

赵松:每一个自觉的写作者,都会有自己的语言标准。
宇文光:嗯。

赵松:我看你的小说,第一感觉就是你对语言是很自觉的节制,为了准确的……
宇文光:几乎每一个评委都提到了节制,你说的节制是相对于什么而言的?

赵松:我指的节制是语言的细节把握,因为很多人写东西的时候,不注意语言细节,也可以说是不干净,可有可无的字很多……
宇文光:嗯,这点我是有把握的。

赵松:那这种把握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呢?
宇文光:我相信,就句子层面,想改我一个字都是不容易的,每一个字我都考虑过。

赵松:嗯,你喜欢福楼拜么?
宇文光:惭愧,还没读过……

赵松:他有时候一天只能写几十个字,苛刻到如此地步。
宇文光:呵呵,那我得去瞧瞧了,比我厉害,嘿嘿。

赵松:我想知道的是,你的这种自觉,是怎么形成的呢?
宇文光:首先是我的注意力会到语言的细节上去,而一旦去了,就没法忍受不干净的东西……像我们这么聊天,注意力就不会去那儿,呵呵……

赵松:呵呵,那肯定了,但在我看来,这种自觉是需要有前提的,如果不是天赋的话。
宇文光:什么前提呢?

赵松:换句话说,你一开始写小说就是这样对待语言么?
宇文光:应该是的。

赵松:这种态度来自哪里呢?阅读? 还是你觉得理应如此?
宇文光:这就像看到衣橱的抽屉开着,一定要把它关整齐一样,不是来自阅读……

赵松:哦,那我觉得你这是天赋型的自觉了,嘿嘿。
宇文光:这也能算天赋么?呵呵,那太好了!

赵松:你写的小说,到现在为止,有多少篇?
宇文光:两三篇吧,拿得出手的就这一篇。

赵松:你写的很少,是因为懒惰还是因为写的缓慢?
宇文光:主要是懒惰吧,也不自觉,三四年断断续续地……

赵松:你现在怎么看这个小说,《罗思萍》?属于回过头来看了,你怎么评价它?
宇文光:没有达到我的期望,黑蓝的反应是超出我的期望了。在段落以上的层次,有一些改进的余地,而且在那个层次,我还不自觉,因此没有把握……

赵松:黑蓝首页的那个关于本体小说的,你看到了没有?
宇文光:好像跟你说过,呵呵,第一次来黑蓝就是被那个吓跑的。

赵松:后来又再看过没有?
宇文光:现在正在打开窗口……

赵松:哈哈,这篇东西,实际上只是黑蓝关于小说的一个基本的态度……而且明显地受到了新小说的影响。
宇文光:en,总体上我是赞成的。

赵松:你觉得它有道理么?
宇文光:有很多道理,在反对的方面几乎都是正确的……

赵松:但你知道么,这个东西是被攻击最多的?
宇文光:但是意识vs现实的关系,我不太同意……

赵松:说说你的看法。
宇文光:也就是语言与现实的关系, 既非镜子般的投影,也非有色眼镜般的投影,根本不是投影关系,“语言不是用来与现实对应的”。

赵松:这是谁的话?呵呵,有点像我说的。
宇文光:陈嘉映,哈哈。

赵松:又让他先了,哈哈,他说的比我说的有意思,要我说,就是在写作中语言无法对应现实,实际上我企图消除语言的某种责任感或者功能意识……
宇文光:嗯,不过这类看法对创作究竟有多大的影响,我是抱怀疑态度的。

赵松:我是这样看的,好的观点,可以解放一个写作者的思维,而不是束缚,因为事实上没有哪个自觉的写作者会按图索骥……实际上,估计你也看到了,黑蓝的小说,大多数是与这个首页的观点没什么关系的,甚至曾经在黑蓝出了小说集电子书的一些作者也并不都认同黑蓝的这种观点。这似乎构成了一个有趣的悖论。
宇文光:不过,我还是支持把它放在首页上。

赵松:支持这种观点的作者们,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几乎都处在调整沉默期,相反,不怎么支持这种观点的作者们反而更活跃一些……
宇文光:这也许是偶然的。……我觉得无所谓,完全正确的理论很难得到,也许也没有过,方向正确就足够了,

赵松:你怎么看论坛这种交流的场合,或者说平台?
宇文光:这个论坛我见过的最舒服的。

赵松:你关注别人的写作么?我是说同时代人,尤其是国内的?
宇文光:怎么说呢,我阅读的很不够,零碎看过一些,以前不是很自觉地把自己看成搞文学的,当代的我一定要关注的……肯定要关注同行的我想,呵呵。

赵松:而且我知道你现在的阅读中国外的比例要相对大一些。
宇文光:过两年就不会是那样了。

赵松:那么就你所看到的而言,你觉得国内的写作所达到的高度,理想么?
宇文光:这个真的不敢说。

赵松:那我们换个角度说,国内的作家有你喜欢的没有?
宇文光:有,有啊!

赵松:比如?
宇文光:读的真是不多,我书橱里有韩东和朱文的小说……穆旦的诗集。

赵松:你怎么评价他们呢?
宇文光:韩东的诗“多么冷静”我很喜欢……

赵松:小说呢?
宇文光:很不错,不过读朱文《人民到底需要不需要桑拿》更有快感。

赵松:你使用了一个“很”字,以你的挑剔眼光,这很不容易。
宇文光:哦,在这儿这个字不很重,反正韩东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但总体上他的风格似乎与我隔了一层什么……

赵松:我觉得他是个四五十年代的作家。
宇文光:也许吧呵呵,因为我还不了解四五十年代的作家。

赵松:他很重视语言。
宇文光:对,“节制”,hehe

赵松:你所说的隔了一层什么,能再具体些么?
宇文光:他更多地是在“评说”一件事……

赵松:你是呈现?
宇文光:也许,当然那是一种风格……这两天在读《喧哗与骚动》,更喜欢那个。

赵松:英文版的?
宇文光:中文的。我靠,烟都抽完了!

赵松:你说到喧哗与骚动,我想起一个说法,就是我在看这些大师们的作品的时候,觉得只能这样写,而看国内作家的作品的时候,觉得他们仿佛在说,应该这样写,差异在这里。
宇文光:有点意思。……并不喜欢他的第一章,白痴不可能那么说话。

赵松:估计是他觉得只能那样。白痴里的个例……
宇文光:也许他受了某种理论的影响才这么写的……

赵松:不过你知道么,纳博科夫是很看不上福克纳的,提到他时往往以那个写玉米杆编年史的云云来指称福克纳……
宇文光:是么?但第二章的确很好的……哈哈,够刻薄的。

赵松:嘿嘿,这回你觉得你的纳博科夫干的怎么样?是不是真像美国的一位评论家所挖苦的那样,是个坐在瑞士小山顶上自以为是的刻薄老头子呢?
宇文光:我想他也不会瞎评价的,等我看得再多一些才能有恰当的看法。

赵松:不过他们有一点绝对不会争吵,就是对福楼拜的推崇上。
宇文光:恩,挺有趣的。

赵松:这里就引出来一个问题。小说形式的变化这种说法成立不成立?是必须的,还是必然的?如果成立的话?
宇文光:说到必然,我想那是文学史要考虑的,而不是单个作家要考虑的……

赵松:写作对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宇文光:我希望把这件事做好。

赵松:你想没想过发表,出版这些事?
宇文光:先写好才能谈到那些事,不然没什么意义。

赵松:那就是说还是想过,或者说不拒绝?觉得那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宇文光:也不是,打个比方,就像还没有合适的对象,就考虑结婚一样……可是就算有了合适的对象就一定结婚么?现在是不知道的。

赵松:换句话,写作与发表出版之间,在你现在的感觉中,还不是必然的联系?
宇文光:没有感觉到有这种联系。

赵松:你目前只关注写作本身?
宇文光:对。

赵松:你在意别人的评价么?
宇文光:应该说在意吧,需要基本的肯定,更细节的评价,就要看是不是对我有启发了……

赵松:你会不会有一天忽然不写了?转向了别的领域?
宇文光:不知道,目前我所接触的事情当中,没有更适合我的了……

赵松:看你的文字,还有与你交谈,觉得你与所谓的文学圈子有明显的距离感,无论是写作的风格还是面对写作的态度,都是如此,而且,那天看到你的那位在德国学理工的朋友的小说,也给我这样的感觉……
宇文光:哦?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件坏事,呵呵。

赵松: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有那么一些人,就这样独立于文学圈子以外,在不声不响地写着自己想写的东西,他们写仅仅是因为他们喜欢写需要写不得不写……
宇文光:我想圈子里的人也是如此吧?圈子的界限也是模糊的,黑蓝也可以算一个圈子?

赵松:我所说的圈子,就是同行之间构成的一种相对比较密切的关系,这种关系里存在着对利益的共同追求和维护……
宇文光:类似于行业协会,G14什么的?

赵松:没行业那么具体吧,更多的是人际上的关系。
宇文光:那对于那种文学圈子我不太了解……

赵松:你怎么看黑蓝小说奖这件事?
宇文光:挺好的事。

赵松:对于写作者来说,能起到鼓励的作用么?
宇文光:制度一定要严格,起码能起到一个刺激评论的作用。

赵松:嗯,回到你的小说,我觉得你写的属于比较传统的那一种,我这样说的原因,是因为我在你的小说里没有看到令我眼前一亮的手法。
宇文光:嗯。

赵松:这是我的一个疑问,因为我一向认为,一个写作的人,当他对于他所处的世界有了他独特的理解的时候,他会发现一些独到的方法,而这些方法会促成支撑他的小说的最关键的支点,我觉得这就像建筑,一种与众不同的造型,必然会有与众不同的架构方式,附合力学原理的构成方式……
宇文光:我相信你说的是对的。我写小说还刚刚起步,我直觉以后会遇上这种问题。嗯,但不可强求,它一定是生长出来的……

赵松:嗯,我也觉得是生长出来的。
宇文光:用那位朋友的话说,“只是在这儿等待,等待,像一只蜘蛛,我比谁都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