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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七格
访谈时间:2005年4月6日



七格:首先要问你的是,为什么你喜欢叫一个不喜欢这篇小说的人和你一起做这个访谈?

宇文光:这是很自然的,刺激一点比较有趣。我列出希望和我做访谈的名单里,还有凌丁、顾湘、顾耀峰,他们都没投我得奖。可惜只能做一次访谈!

七格:你当初写这个小说的时候,是内心有一个非如此不可的冲动,还是早就蓄谋着等待进入春节这样的节庆气氛?因为前一类小说是自然地涌动,哪怕写到后来强力为之,但后一类就是个贺岁片模式,制作者到了这日子,就得这么来一个。

宇文光:不是蓄谋的,实际上去年4月份就开始写了,当时希望很快能写完。我把最初写的时候的一段设想抄在这里吧,当然那并不代表就是按照这个写出的:
  要是说有主题的话,是家庭、亲情、生活旁观者的衰老。与家庭、家族、生活、爱情、艺术之间的距离。但不是动机。主要是描写各家庭成员和生活。

七格:我想知道你在那个乡下一共住了多少日子?这篇小说前后气氛的一致性保持得很好,

宇文光:那个乡下从小开始住的,每年都至少会有几天吧。写是前后断断续续用了七、八个月。我本想写得更快些,但用于写得更快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呵呵,套用维特根斯坦的话。


七格:这样子,我接下来的问题就比较尖锐:为什么在一种不是蓄谋的状态下,为了写一个这么情节平淡的故事,你能前后始终如一地保持住良好的状态,并坚持了七八个月?是什么样的写作欲望支持着你这么做?你这么写的过程中有没有获得写作快感?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写的东西,也许没意思的?


宇文光:1,那段时间我并没保持住良好的状态,也许在写的时候保持住了,但其中很多天并没有能写;2,我觉得这是个有意思的东西;3,快感有的。
  不过写完初稿后曾经怀疑它的品质,但很快我就不从整体上怀疑其品质了,那种怀疑也是一种沮丧,对自己的失望,而不是对这个主意的怀疑。
  我没看出你的尖锐之处在哪里啊。

七格(怒):你觉得它有意思的地方在哪里啊?

宇文光:这个主意,写这么一个小说的主意,就有意思。

七格:有很多主意都会有意思,比如像门兴他们专盯修辞的路线,用每一个词语本身到达他们想要去的地方,或比如瞎芒直接拿生活中的庸俗的东西重新调理成看上去有趣的事情,你的写作欲望,为什么是落在用于描述家庭成员和生活上面?是不是描写一种琐碎的日常生活对你来说就是乐趣无穷的一件事情?但问题是,这样封闭地仅仅是关于家族的内容,在面对开放着的面对整个社会的文本面前,比如福克纳那些文本面前,它是不是会有焦虑感?自然如果作者是奥斯汀她们,我不会提这样的问题。

宇文光:那你认为这个小说不是面对整个社会的?

七格:福克纳的那些小说也是描述家族的,但我们能从那些家族的描述接下来看到社会。我们当然没必要说,从社会进步来看,哪一个比哪一个文学价值更高,这种比较也太有点古怪,但我们能说的是,因为你的小说是最后指向自己的,那这和其他读者的生活状态有什么关系?就好像那个普鲁斯特,一个大男人整天躺床上写了三卷本关于他自己的文字,这和我们这个世界里生活着的很多人有什么关系?除了纯粹的欣赏之外?
  这个关系直接就涉及到文本的意义,因为意义必须是很多人一起来相互影响着定义给出的。
  要往俗里说,那就是你的文本相对就是小家子气。
  和这次双瞳的一样,不一样的是她是女的允许小家子气。自然,普鲁斯特也是小家子气。

宇文光:我想还不至于让我为普鲁斯特辩护吧!就谈这个小家子气吧,这个有意思。你想说的是局限于个人经验?

七格:我是想说你的个人经验缺乏上升到共同经验的通路。

宇文光:这点我承认,但这个不适用于普鲁斯特。

七格:因为文学虽然不是专门用于载道,但它是可以有这功能的,尤其是在传承人类共同智慧的层面上。普鲁斯特就是个封闭型的个人经验者,此人被法国人挖掘出来,我们就只好接受,就像黑蓝把你挖掘出来,我也只好接受一样。他和你的区别是:一、他字多,二、他写的人与事优雅。

宇文光:呵呵,我想说的是小说里的“我”并不完全是我。

七格:这点普鲁斯特也能这么自我辩护。小家子气和人物虚构程度无关,仅仅和你文本整体上呈现的意义有关联。我承认上海郊区那种冷得无聊的日子你写得很好,但问题是把无聊描写得那么精彩有什么用呢?

宇文光:还有一点,“过年”恰恰是一种共同经验。

七格:“过年”当然是一种共同经验,只是,你没有用共同经验的制作方法去制作。公家的公器被你私用啦~

宇文光:我承认并没有把个人经验很好的上升为共同经验,并不是就这种写法而言,而是说其中的某些地方我还不满意,没有掌控,对于整体的设想我是满意的。实际上我认为我写出了共同经验,只是没有完全写好,或者完全控制住。

七格:当然你写出来了。在小说中,你通过各类反讽以及加括号的方式传达出了一种无奈的小小反抗,但是,这些全部是依据时间线来前后串起来,但我没看出这样的共同经验有什么高的浓度。什么叫醍醐灌顶?它要求小说家具备提炼共同经验的能力,他才能完成醍醐灌顶的任务,让智慧随浓度梯度传达。但你的浓度就是等同的,因为它们完全围绕私人生活设置,这和其他人的日记没什么浓度差别了,不同的是,你的日记公开了,而且修饰得很好,但再好的私人日记还是私人日记。
  说它好的人,看中的是日记体,但我想看到的是史诗体,后者是可以一代传一代的。这就是荷马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日记作家的原因。

宇文光:姑且认为这是一个日记,但这也是大年三十的日记,其意义是很不同的。

七格:如果我们还有一个一致的前提,那就是追求艺术的相对不朽,你的日记体如何面对这个渴望?因为普鲁斯特是一个过于例外的例子,这个人就该是被不断毙稿到死的。这样的反驳效度不够,你是借助外在的节庆元素,而不是你自己的文本内在力量。

宇文光:但大年三十的意义就在于重复,一年一年,都是一个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七格:问题就在这里,我反复要问的就是,这有什么好写的压?荷马为什么不去写每天的街道打扫士兵巡逻,偏生挑特洛伊之战去写?

宇文光:把这么一个重要节日的意义写出来,还说没什么好写的!呵呵

七格:节日重大是这个现实世界的事情,你能不能写出重大是你文本世界的事情,我现在要说,就是你在文本世界里依旧表现的是琐屑和百无聊赖。

宇文光:这难道不可能是所谓重大节日的真相?或部分真相?

七格:哈哈要那样,那我是不是整篇小说里全部是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就能说出更多的真相?

宇文光:照你这么说,写情诗就一个劲的我爱你爱你爱你,根本不需要莎士比亚的14行。

七格:问题是,我觉得你的文本更靠近一个劲的我爱你爱你爱你啊。
  莎士比亚的14行可以显示爱情的重大,一个劲的那个不行;反过来,要显示爱情的琐屑,一个劲得那个绝对超级匹配,现在,你要显示就是春节的无聊,所以,一个劲的无聊无聊无聊最接近了,从形式到内容。

宇文光:你这么说就把莎士比亚的14行等同于一个劲的说我爱你了。我不同意这么说。

七格:对的,什么样的话题,适合什么样的文本格式。

七格:没有什么在先的意义分区。所以杜尚那个小便器是表现粗鄙艺术的最佳道具。它的确可以和拉斐尔的作品平起平坐。但问题是,粗鄙的艺术一件就够了。而你现在加入小家子气写作大军,我就觉得多人了。

宇文光:也许可以这么小结你的观点:有普鲁斯特就够了,其他人就别玩这一路了……原则上我同意这个观点,但是就这么归类出“小家子气”这么一路,还是太简单了。

七格:这观点的前提是我跟这条路水火不容,其他人也许允许两个人玩这一路,或者再多些,三个?

宇文光:哈哈。
  我的写法有不同之处,事后看来,在这个小说里,有一股对时间的自然连绵、或在场、或线性时间的迷恋,或如洪洋所说“以体验而不是旁观的方式,又可以抓住正在发生又正在从内心流逝的一切。”或者这就是赵松说的“一种写法”?

七格:最讨厌的就是什么线性时间的迷恋,洪洋和赵松这两个家伙,就喜欢这种迷糊劲儿。他们说的没错,是有这样的感觉,我也有,而且很强烈,所以我是硬憋着无名业火看的。
  所以我觉得可惜啊,里面另外一条线,关于亲情之间的种种隐藏的好笑和可爱的虚伪等等,被你永不止歇的絮絮叨叨给冲淡得七零八落。那个好好做是可以很出舒服的荒诞的,但没有了,稀释了。

宇文光:对,这一点可能正是我所没有控制住的东西,但是这并不否定这个小说整体的想法。

七格:对的,是并不否定这个小说整体的想法,所以它失败了,因为这整个想法就是问题大大的~

宇文光:我想过,这个小说对于我的意义也许是这种写法拉得过长之后体现出来的失败(但也许并不是)。但是这与所谓“小家子”路数并没有关系。因为我要表现的并不是无聊,我所做的也并不是排列无聊。我不担心什么小家子气,这不是个问题,与题材是否小并没有关系,事实上这个小说的题材是相当大的。问题出在技术上,出在我对于“戏剧”因素的控制上。

七格:如果当时发生了鼠疫,我才认可你说的题材大这个说法。

宇文光:哦这个我肯定不能同意。

七格:如果你要改进技术的话,你觉得应该怎么改进,有没有考虑过?

宇文光:也许我会去写写剧本,或者手机笑话之类的,哈哈

七格:是的,这是个好主意。从大结构到小细节。都是很考验人的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