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意义不能作为历史经验的积累、而只能在微小的人的一生(当然还不是全部的人)体现它虚弱的持续作用,以至于人不能摆脱周而复始的命运,这是我经常回避却最困惑的事。“成长”这个词对人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当我们常常用“进步”这个虚词嘲笑自身之后,我们是否果真那么洒脱。我们生,我们学习,我们失败,我们吸取教训,我们继续成长,然后我们死,然后最重要的是,我们并不能看到我们对于所谓的后人的意义,所谓的后人一切都还是从头开始;当然,那种初尝晨露的感觉,我们谓之“新生”。不错,所谓的艺术和思想以各种记载的方式流传下来,后人们继续“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对他们进行讨论甚至决斗、扬弃甚至残杀、获得新知(?)甚至兴高采烈,但是现实仍旧不能见出我们比千年之前的人在对人、对世界的认识上有所“进步”;知识和思想对于这些认识的作用实在是太微渺了,尽管它们往往递增我们的错觉。
那么,这一切的意义果真就只是作为我们每个人的一生的所谓“过程”、而非无论是我们个人的一生还是整个人类的“结果”?我们必须承认永远从零周而复始本身的意义,我们才能肯定我们生命的价值。如果是这样,又是谁把人定义为“群体动物”的呢?人委实只有沉浸在他自己一生因为虚幻目标而兴奋的努力中才能感到意义;一旦“进步”必须放弃,人就只可能证明“不同”;人,说到底是最孤独的动物,最追求孤独的动物,最具有孤独属性的动物,最不合群的动物。人,天生是最易残杀同类的动物,因为他需要证明他的“不同”;也只有在这“不同”的证明过程中,他才能体味所谓生命的成功。
写作中的困难也很类似:每个作品完成之后并不能感到积累,前次投入的努力在写新作时没有明显的作用,甚至在前一个作品中已经驾轻就熟的方式,在新作里仍旧又像回到第一次。甚至它们互为排斥,以显示它们各自的所谓“个性”。它们灭杀同类,它们互相抵消,“幼稚”在这里除了无力和生疏之外并没有“新奇”或“勇敢”的“激情”,增加的仍旧只是每次都必须对选择之物进行重新烘焐和把握的劳累。
这并不是对所谓“童贞”状态的渴求,因为人活到一定年岁之后会盼望自己更成人一点,更老年一点,更符合他的年龄应该出现的成熟和宽厚,因为更真实的状态是模糊,而不是清晰。
2005-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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