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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赵松
访谈时间：2006年1月10日
赵松:又一次获奖了，祝贺你！
顾湘：谢谢。
赵松:这次获奖，意外么？
顾湘:有点意外，因为你那个属于糖年代写得很好……还有我最喜欢宽躺椅，不过陈卫刚刚得过，大家不会选他，哈哈。
赵松:你最近一段时间写的多么，小说？好像并不多。
顾湘:不多，最近睡觉最多。然后就是看书和写杂志稿。
赵松:你怎么看你最近的状态，或者说从上次获奖到这一次之间的时间里的状态……
顾湘:上次还在上学，这一年半在北京待着要自己糊口了，感觉是不一样。最近也在想接下来要干什么，怎么过，不过最后又不想了，还是顺其自然，也挺好。前几天跟陈卫说，运气挺重要……陈卫说运气在他身上体现相当少，他都是必然性。我就说我比较懒，他说他也懒，但感兴趣事情少，或限制自己兴趣，我说我老也不被逼入绝境，绕路也会顺畅，但是不能保证永远摆脱了绝境，所以有点糊涂。
赵松:是不是可以说，你觉得自己是个挺随意的人，随遇而安，随心而往来？
顾湘: 是吧。或者说不执着。
赵松：你所说的糊涂能不能再具体些？
顾湘:难得糊涂啊，哈哈，我讲得清楚我就不糊涂了……
赵松:或者说，你是个不喜欢给自己划定路线的人？
顾湘:大概是吧……
赵松:你怎么看自己以前的小说？
顾湘:对我来说挺好啊。对小说来说不够好。你从我这里榨话大概满吃力。我一打算要说话就常常说不出什么话。隐蔽型交流障碍。热情开朗内向者。
赵松:嗯，没错。那你是怎么看这个获奖小说的呢？对于你来说，它算是个什么样的作品？
顾湘:这个小说啊，我得奖了确实很高兴啊。最主要的一点是我真的非常喜欢我这个猫，大概这写篇小说没什么写小说的动机，就是因为我很喜欢它。另外，前两天一个女朋友半夜发短信给我，叫我要坚持当文学家，结果我去买了本收获，我讲不清楚这些事的关联，就是这些事。
赵松:实际上，我觉得你写它的时候最难得就是放松，放得很开，没什么顾虑，看起来与其说你在写小说，不如说你在跟一个猫，一个虚拟的猫，一个现实的猫的投影，在玩儿……而且还有角色的互换。
顾湘:我通常写小说就跟现在一样条件反射地开始绞尽脑汁想我要说什么，写那个的时候就不那么费劲……不费劲真舒服，就跟能顺畅地跟意中人表白一样。
赵松:看你以前的小说，我的总体印象是你在骨子里其实绷得挺紧的，因为想法多，所以反而暗含了不少顾虑在里面……
顾湘:对啊我很容易紧张的，想法又多，又想把话说得少而概括，反而说话没头没脑的，把好多东西都跳掉了……
赵松:我以前看你以前的文字里，在俄罗斯的那些散文，就很放松。
顾湘:哦，小说怕涣散吧，会格外戒备没必要写出来的东西，一直戒备就变得紧张了……
赵松:这样说来，我觉得你对小说，是看得非常重的，一种跟外界没什么关系的重……
顾湘:嗯，我觉得小说比较完整，自成一个东西。
赵松:看你的博客，还有跟你聊天，看你跟别人聊天，会觉得你是个在现实中时隐时现的人。
顾湘:因为我很喜欢和一大群人玩也很喜欢自己躲在家里，嗯，我不用离群索居……
赵松:你其实并不很擅长交流，甚至可以说你在人群更多的是自得其乐或者游离着……有时候感觉你很热闹的样子，但实际上你心里静得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感……
顾湘：真的没话说了……
赵松:你知道么，在八十年代的写作者里，有一些人很喜欢你和你的写作，这种喜欢，我感觉是比较低调而且挺真诚的……
顾湘:……我想说，应该的。
赵松:我能感觉到他们在谈到你的时候语气间有种难得的敬佩的感觉……
顾湘:所有人都去看一种书成什么样子……
赵松:似乎你是八十年代作家中少有的早熟者之一，在写作上，在他们眼里，而且有意思的是，他们也并不急于与你认识交流……
顾湘:我本来就早熟嘛。不过八十年代也都二十几岁了，都是大人了，懂事是应该的。
赵松:在喜欢你的作品的同时，也喜欢与你保持着某种必要的距离感……
顾湘:他们知道认识了我也没什么话说吧……我只有闲扯和说笑话的时候有话说。我还是有话很多的时候的。有次我跟人一搭一档讲了一宿相声，很密的话，讲得嗓子都哑了。
赵松:你觉得是什么样的特点使得你的作品吸引了他们的兴趣呢……
顾湘：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我的猫吧。从早到晚对着个猫，总是比别人和它熟……我也不知道。要是有谁很喜欢一个人估计写出来也很好看。
赵松:实际上八十年代的作家里面，我觉得你是个比较低调的一个。也出了书，也有了一定的名气，但你离市场的炒作也总是保持某种距离，是有意的呢，还是无意的？
顾湘:低调啊，因为我很早就喜欢周星驰啊，从他那里学的。我也想书卖得好啊，可是卖不好，我也没办法。只不过有的编辑叫我这样那样改，我都不听。结果只好卖成那样了。我也不知道算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哪里不罗嗦，不叫我改写，出得快一点，我就给哪里出。说明我比较懒，不说明我要不要低调。
赵松:是不是也正是这种懒散使你显得有些离群了？
顾湘:我也不知道主流是积极进取的啊？
赵松: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猫也是这样的，懒懒的离群者，孤单出没，所以你对猫的喜欢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顾湘:猫长得可爱啊，习性是其次的……
赵松:你关心同代的作者们么？
顾湘：关心吧……因为我什么都关心，不会省了他们啊。
赵松:但你似乎很少直接评价他们……
顾湘:但作品看得不多……我时不时看看他们还在不在写，写些什么，以什么谋生，感情生活，诸如此类的……
赵松:以一种旁观者的眼光？
顾湘:没人问我我干嘛要评价他们啊，我本来就话少，我也不知道以什么眼光……
赵松:那么你觉得在同代的作者当中，哪些是你觉得必须要重视的？
顾湘:不断学习和储备的能力吧，还得看后劲……
赵松:能举几个具体的人么？
顾湘:……不知道啊，因为实力还潜伏着么。听说李傻傻去当记者了，我觉得当记者对他可能很有益处。胡坚也没怎么写，除了偶尔有点显露聪明的杂志稿，说不定以后又想起写小说了。反正我对一直写个不停、过于高产的比较怀疑。
赵松:那再往大了说点，你对当代中国的作家有什么样的看法没有？
顾湘:这么大啊？
赵松：有没有你觉得比较厉害的？
顾湘:……我不知道啊，我这个人从来没什么集体感，自由散漫……活着的啊？徐星？徐星好像很聪明。
赵松：只有这么一个？
顾湘:还有王朔。……好多人也不知道现在在写什么了。一直看到在写的都不怎么好看。我那天看收获，忽然觉得他们跟我写杂志稿的性质也没什么区别。写小说是他们的工作，他们是职业作家。
赵松: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最近这两年以来，很多过去所谓主流的东西都在过去？
顾湘:那个是旧的主流，现在有新的主流……
赵松:新的主流，是什么呢？
顾湘:大概是狼图腾什么的……
赵松:他们代表着一种什么样的趋势呢，在你看来？
顾湘:不知道啊，没看过……
赵松:也就是说那是一种你不是很有兴趣的趋势了？
顾湘:嗯，毫不严肃和假严肃吧……
赵松:对于这种趋势，你觉得是市场在起作用，还是写作本身在起作用呢？
顾湘：主要是写作的人扛不住，自己本来力气不够，当作家其实很爽的，写点东西就能让人买账，听上去还是个作家，不能得寸进尺鱼肉乡里荼毒生灵……
赵松:呵呵，你是说还是要厚道些？
顾湘:要有责任心。
赵松:你在批判？
顾湘:嗯。
赵松:你不觉得这是环境与能力交相呼应的结果么？
顾湘:嗯，是啊。
赵松:特定的环境与温饱的能力，奔小康的环境与温饱水平的能力……
顾湘:还有写作的能力，可能本来就写不出。
赵松：你刚才提到了责任心……你觉得责任心对一个作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对社会的，还是对小说本身的？
顾湘:对社会有没有责任心要看各人，有的人有有的没有，这不妨碍写好小说。对小说的责任心可能也不一定吧。首先是对自己的责任心。
赵松:嗯，对自己的责任心，人格的？
顾湘:人格也就算了，至少是外化出来的言行吧。
赵松:至少要说得过去是吧
顾湘:对啊，不是说装腔作势，但总有起码的体面嘛……
赵松:体面，还是得要点脸是吧？
顾湘:甚至是不让人把要点脸这一层说出来……
赵松:嗯，就是老话讲的，得像个人样。你觉得这样批判作家们是不是苛刻了些？
顾湘:不苛刻啊，不管作家还是谁，人都要像样嘛。
赵松:从这个角度上说，好像你在说目前的作家都挺堕落……
顾湘:没有没有，人各有志……不抄袭就算不上堕落。
赵松:这标准可不高啊……
顾湘:赚钱么，如果有自知，写得差劲也没什么。
赵松:对了，你没有感觉到，这两年的诺贝尔奖之类的事儿不像以前那样引人注意了……
顾湘:嗯，不过我觉得那些说不稀罕诺贝尔奖的有点不老实，奖金好大一笔呢，拿来捐个希望小学图书馆多好……
赵松:对于你来说，得个什么奖的，意味着什么呢？
顾湘:看其它得过奖的都是什么人啊。比如我还得过华东什么白玉兰诗歌奖，那个太搞笑了……
赵松：黑蓝小说奖呢？
顾湘:黑蓝小说奖我还是很想得的。
赵松:为什么呢？
顾湘:奖励……我不太管别人的价值观。比如我玩游戏有时候就会很认真要拿个什么成绩，那个成绩一点用也没有。我觉得这个网站的小说比我前几天买的那本收获上的小说要好看多了，我就觉得它的奖好。
赵松: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设想么？
顾湘：没有啊，慢慢想。
赵松:还有一个比较具体的问题，就是对你有影响的作家是哪些，或者说具体的作品……
顾湘:古龙，《十日谈》，《格列佛游记》，《意大利童话》，《包法利夫人》，《傲慢与偏见》，《唐吉诃德》，《好兵帅克》，莱蒙托夫，《聊斋志异》，《世说新语》……我看新小说很少。
赵松:那么你觉得对写作起到非常关键的影响的是哪本书呢？
顾湘:古龙的书吧。让我小时候写了不少武侠小说，而且影响我的人生观世界观。后来就是接二连三的影响，讲不清了。
赵松:后来就没再有比古龙的书影响更大的了？
顾湘:后来我就这边听一点那边听一点了……还有一些烂书。让我觉得不能有这么多烂书……
赵松:从语言的角度说呢？影响有没有？
顾湘:纳博科夫。
赵松：俄文的？英文的？中文的？
顾湘:他大概算最大的……中文的，所以沾染了挖空心思的坏毛病……
赵松:他对你意味着什么呢？在写作的角度上？
顾湘:启发可以怎么挖空心思看世界……语言，还有不把智力不足的读者放在眼里的创作态度……
赵松:可那是翻译的语言啊
顾湘: 俄文英文也是那么长的句子，而且生僻的新鲜的词的发掘是一样的……词句都珠光宝气，而且是真珠宝……还是有年头的传家宝……
赵松:他是个非常苛刻甚至有些刻薄的作家……
顾湘:对啊，他自大……
赵松:因为点评别的作家，引来很多反感……
顾湘:很自信。
赵松:你喜欢他这种风格？
顾湘:掷地有声的，一点也不畏缩犹豫……这个无所谓，主要是他有足够的智力和视野自大。
赵松:那你是不是把纳博科夫当作自己的一个榜样呢？
顾湘:不是……我还是得用中文写小说……
赵松：呵呵，最后，对黑蓝的作者们有什么话要说么？
顾湘:坚持写。还有谢谢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