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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察员,你在爱的旷野·评论】


那是一种秘密的热情

shep/文

  ……这时,侦察员抬起头,盯着我的鼻子。
  “呵呵,侦察员,其实在你身上,有一种让人难以察觉的热情呢。”
  
我们相互对视了几分钟。然后,他默默垂下眼帘,瞧着地面。

  细密、真实、想象力和对生活本身的一种维度上的穿透,都是小说家生铁身上宝贵的品质。自然,这些品质也深深浸润在《侦察员,你在爱的旷野》这部优秀的小说作品之中,并保证了她那卓尔不群的个性。

  其实,在评价生铁这部小说集的时候,除了真实感以及对生活本来面目的穿透之外,我更想谈谈隐藏在作者笔下的那种秘密的热情——那些埋藏在黑色帷幕之下并不断延绵出来的东西。

  在读生铁的小说的时候,往往会给人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层密不透光的“隔膜”横亘在字里行间之中。但,那并不是陌生,也不是什么诡谲,而是一种能折射出各种色彩的现实之镜。这块不完整的现实之镜更像是一块随手从街角拾起的碎片,不过,作者正是凭借着它驱离了沉浸在小说中的生活的琐碎气息,并使所有的描述都化作支撑作品的骨架。就是说,这种不完整的现实一方面在步步逼近生活真实的同时,又在逐步远离生活中的那些庸常和繁琐。它始终都在努力保持着一份冷静和“自信”。然而,当这种冷静和“自信”的平衡在某一时刻因为某种急迫的现实因素而被打破之后,某种隐秘的东西便也急不可待地从自己孤独的藏匿地中钻了出来。

  是啊,急迫,或者说是某种迎面飞速压过来的威胁——当然,这一威胁主要是因为它来得太快,就仿佛是从你不经意的某个侧面一口气冲过来似的,它是那样无情;又不可度量,更不允许留出任何思考或应对的时间——现实的威胁。现实总是毫不留情地击破一切,干净利索。这一点在生铁的小说中相当突出,甚至可以说是具有典范性的存在。那么,如何在淋漓尽致地挥洒出现实生活的密集火力的同时,又能确保小说不会因此而陷入“过于真实”的窘境呢?

  需要一种能与生活的真实和无限的庸琐相抗衡的力量。

  只有真正的热情能永葆活力,也只有她能不被时间和无意义消磨为一具空骸。这一点,自不必说。然而,更重要的是,如何让这种热情的出现,不会变得过于唐突或者神秘化。毕竟,那种“真情至上的超人般的感悟”过于天真且不够持久。这种热情不应作为生活的对手而直面其身,不,任何东西都无法直接抵挡它那无休无止的湮灭能力。除了死亡以外,只有侧身潜伏在生活的波荡不惊的水平面之下,一边随着波浪而起伏,一边不停地撕扯出一道道裂缝,才能有效地、持续不断地向现实发起冲击。可喜的是,作者做到了这一点。他的“那种秘密的热情”所具有的韧性和不妥协性,不仅帮助他克服了现实的冗余实体的那种黏着地腐蚀,也为他打开了一扇安全通过生活无意义的泥沼的秘密通道。在那里,并不炙热也并不猛烈燃烧的热情,时而作为一种对生活自身的破坏力,时而又作为一种迅速恢复平静的平衡力而出现。在这两种不同状态的力量中——被破坏的生活也好,被恢复的冷静也好——有一点是共同的,那便是它无法容忍被日常对话或行为的平庸和支离破碎所淹没;更无法忍受被生活气息、更生活的气息所包裹、所消化。它仅仅是想维持自己。因此,它才在小说中被戴上或“陌生”或“诡异”乃至是“猎奇”的面具。不过,即便如此,这种热情仍能透过“真实的万丈深渊”直扑到阅读者的面颊上。

  去感受这秘密的热情吧。或许,当你读完整个作品之后,也会被她所感染呢。

                                shep 
                             七月二十一日 午夜


  “先生,你可能认错人了吧。”
  
我们又相互对视着彼此的眼睛。几秒钟,或者几十年。
  “啊,是啊。大概是我看错了……”我把头扭向一侧,说话的声音则越来越低。我望着昏黄的壁灯上方的一小片光亮,那儿可真亮。
  又过了一会儿,侦察员站了起来;转身,无声无息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




冰块的热度与后现代的海明威式写作

马耳/文


  
  生铁的作品中,有不动声色的,被抑制住的暴力:
  “他表情很木讷,眼睛似乎向下斜睨着,可又似乎在盯着你看,每当你想起这个夜晚,都会重新  看到照片里他的那副表情……”(《灵车》)
  “刘备冲那狗打了个招呼。它动了动尾巴,目光里透出一种孤独。刘备不禁走过去探下身抚摸着它。它摇动着尾巴,用鼻子拱着他的手,之后却突然立起身,抱着他的腿扭动起肟股来。刘备避开那狗,面无表情地回屋去了。”(《郊外》)
  “一条狗从公路前方的黑暗中跑过。当你在路上行驶时,凡是在公路上突然蹿过的物体,都会让你心里一惊。
  就在我惊魂未定时,‘你开车时压死过狗么?’他忽然问我。
  ‘没有。’我张嘴说。
  ‘你要是开车开得久,就会压死它们。’”(《在出租车上》)
  “她喃喃地说:‘别离开我,我不让你离开我,我不让……’正说着她的身体又机械地收缩了两下。她变成了一架巨大的滑梯,他停不下来,他在空无一人、晨雾弥漫的公园里,顺着滑梯一直向下滑。”(《Z的怀念》)
  “听岳父话里的意思,,她的为人似乎有些刻薄,也不知她是做什么的,听说有了孩子后她就一直在家。这样的风评很常见,听听也就忘了,似乎每一栋居民楼里都有这样一对在外人看来有些奇怪的夫妇。”(《怪异故事二则》)
  无处不在,但又尽力隐匿的黑暗气息:
  “我一想到那栋曾经断了供电的楼房,在被黑暗笼罩了几个月后,突然又灯火通明的样子,在那样的深夜里,日光灯管将在我妈妈躺着的那个房间里不断闪烁。而她就那么直挺挺躺在那儿……盖着厚厚的被子……不能动弹。刺目的灯光在她头顶上方闪烁,她是闭着眼睛的嘛?她还是一直睁着眼睛?睁着那双蒙着厚厚翳的眼睛,在灯光开始闪烁后慢慢地睁大?”(《粮油店,你也在夜里卖冷咖啡?》)
  “他们个个都那么年轻,那么茫然,那么友好,那么自私,那么孤零零的。那些女同事的透明的彩色茶杯和白色的皮包就放在窗台,而薄薄的窗玻璃外却是广大漆黑的夜!”(《我和关平》)
  “奶奶正走在我前面。她一只手举着蜡烛,一只手扶着栏杆,缓步地踏上一级级台阶。我看到她苍老萎缩的背影。那烛光颤抖着,它照亮了黑暗的一隅,可也照出了黑暗的广袤强势。”(《在出租车上》)
  “白露,那个内向的少年,他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等待着,他祈祷自己能早一点丧失知觉,他大睁着眼睛,那种没有一丝光线的漆黑,看起来仿佛是绿色的。”(《怪异故事二则》)
  “她包着头巾,蒙着口罩,在骑上车之前,她抬眼望了望遥远的荒野。在突兀的电厂高塔下,散落着几间扭曲歪斜的平房,她的家就在那里。那些房子,白天都平平整整的,一到晚上就开始倾斜了……”(《螺旋形病菌(苦闷)》)
  也有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克制的亲情、爱情:
  “杏贞:‘我先看到两只兔子,觉得伊们好小。可后来我又看到一些更小的兔子,再回来看那两只兔子,才发现伊们已们好老了,我想起我的父母来。”(《小狗》)
  “在回家的路上都是我在开车。我爸他免不了要在车上打盹。每当我发现他在打盹,就总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他。我看到一个男人因无法战胜年龄而变得越发厚重的眼皮、越来越松驰的下颌皮肤和那依然紧绷着的,但两端却开始下垂的嘴角。在他墨镜镜片的上缘,可以看到他微微皱着的眉头,那使他在沉睡时仍威严不减……但却也更显得疲惫有加。
  我的内心深处是如此不情愿、但又如此忍不住不停地扭头看我身边的这位老人,看着他的头慢慢垂下去,又突然抬起来,无论是电台里的音乐声,还是我和我妈的闲聊,都不能干扰他与睡魔的这种专心抗争。有时,过不了一会儿,他又醒过来,表情不再严峻(反而有些茫然),并很自如地加入到我和我妈的闲谈当中。”(《春游》)
  在生铁的一些篇章中,情绪的流动总是被碎片化的描述遮蔽着,成为一条流向不明,时而隐入地下,时而又转回地面上的河流。这种情节化的描述具有一位生活在当代中国都市的世俗观察者的锐利,他善于抓住人们的几个眼神,几句对话,一些细节,展现出一幅幅具有极强的个人色彩的都市个人生活片断,经由这样片断式的,并不完整的生活素描,再加上弥漫其中的个人色彩,人们看到到的是一条不熟悉的河流,这样的写作也因此显得多少有点冰冷,难以令人亲近。
  这些元素凝聚在一起,就构成了一种冰块的品质:看去晶莹剔透,光彩诱人,实际却并非如表面显示的那样容易接近。
  生铁的小说常以都市为背景,但与通俗的作家相比,生铁一以贯之地把注目的焦点集中在“个人”,而不是“都市”上面。都市构成了背景,但即便是在进行都市场景描绘的时候,他也尽力把那些个人的目光不能到达,不能为个人化的描述所关注的部分略去。即便是那些初一看来,显得十分故事化的作品中,对都市的正面描绘也一掠而过。
  对暗流涌动的“个人”的精心营建,正是生铁写作关注的焦点。
  生铁的“个人”,用一个有些以偏概全的评价来说,具有一种“黑暗而粘稠的气质”。他在本性上是一个“喜欢多声部,有弦乐也有鼓点,自娱自乐的酣畅”,有时也会“显得文体放纵”的作家。但所有的这些,在后来的写作中更多地让位于对复杂整体的完整把握,这种态度大概要源于一批七零后作家们(特别是一批活跃在黑蓝论坛的七零后作家们)在写作意识上与以往作家们不同的观点和立场。简单地说,这是一种对八十年代先锋文学写作中形式试验泛滥的反制。余华、残雪、格非等先锋文学作家集中力量进行的形式实验写作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盛极一时,这虽然给中国文学带来了小说语言和形式上的革新,同时却也带来了形式实验的泛滥,形式实验写作也因此成为一种“反道德的道德”,和一种“反意识形态的意识形态”,成为影响中国作家几十年的一种写作模式。
  只有到了七零后独立文学作家那里,意识形态的喧嚣才第一次沉寂下来。作家们开始真正从文学的本体意义上关心制作文学的艺术技巧,而不仅仅是执迷于表面形式上的创新。对独立文学作家来说,个性永远大于共性,因而个人化的写作常常是他们追求的创作方式。虽然这种创作方式也产生了许多问题,但对于独立文学作家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关系到个体性的问题,是宁可冒着失败的代价也必须承受的一个缺陷。
  回到生铁,这一个个体的独立文学作家身上来。这是一位具有极强平衡感的作家,这种平衡感是构成其“冰块品质”的重要因素,从《粮油店,你也在夜里卖冷咖啡?》,到《怪异故事二则》,再到《在出租车上》,生铁的创作都很微妙地把握住了情节、情绪和意识这三者之间的平衡,他对笔下的文字的节奏感有着天然的敏感性,所有的部分都服从于庞大的整体,而这个整体是一个看不清形体和大小的模糊而又粘稠的物体,只是凭着其中一些细节白驹过隙般的呈现,才能照射出这个整体的些微轮廓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生铁小说中的“冰块品质”和海明威作品中的“冰山品质”是相通的,只是并不具备后者那么夺目的典型性而已。
  但这是一枚散发着热量的冰块。在生铁的创作中,与其平衡感相对立的,是他对冒险性的追求。这种冒险性,究其实,是对所谓的“真实性”的不信任。在中国进入现代社会之后,“真实性”越来越成为一个媒体和权势共同捏造出来的真实的幻影。生铁在他的创作中,把这种对“真实性”的不信任转化为了一种创作手段——虚境和实境的转换。于是,一列稀松平常的火车会成了一列窗外翻滚着死尸的亡灵列车(《怪异故事二则》),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编辑遭遇不测身死之后会进入了一个古代和现代不分的迷离之境(《我和关平》),走出商店之后,妈妈会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布偶(《螺旋形病菌》)。但最为典型的当属《春游》。一次稀松平常的扫墓,最后却变成了我和爸爸与飞碟进行的一场大战。如同黑蓝论坛中一位读者评价的那样,这篇小说是“精心做好了一个陶器,然后当众把它在观众们面前砸碎”。在我看来,这种“砸碎”的过程就是对“真实性”毁坏的过程。当“真实性”被毁坏之后,读者们或者惊愕,或者陷入了梦境般的迷茫之中。这样的反应,正符合作者对读者反应的预期。
  如果说生铁的小说创作是一种海明威式的写作,那么这应该是一种后现代的海明威式写作。《春游》前面部分对扫墓过程、周边环境、种种回忆,以及对父亲的简洁传神的描绘是典型的海明威式笔法,但到了后面的飞碟大战部分则有了一个恶作剧式的结局,一个部分将一个整体解构,“真实性”在瞬间毁灭殆尽。到这时,冰块的热度就融解了冰块本身。




丰富表现形式之下的统一主题

罗宾/文


  初拿到这本书,首先对它的书名产生了兴趣。这里所谓的“兴趣”并非是书名本身多么耐人寻味(相反它给我的第一印象显得有些直白和莫名其妙),而是它使我在脑海里快速搜索其他那些以很长很绕的短语或短句作为小说名字的小说。我首先想到的是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但这个带逗号的名字是中文翻译的结果,而且它也不能算长。即而我马上又联想到了东野圭吾的小说《嫌疑人X的献身》、渡边淳一《在爱的流放地》甚至网上看到过的一个小说名字《弃妃要翻身:王爷,请给休书》。此外还有那个好莱坞青睐的疯子作家菲利普·K·迪克的那些小说的名字——《让我流泪,警察说》(Flow My Tears,The Policeman Said)以及《类人会梦到机器羊吗?》(Do Androidsdream Of Electric Sheep)。但以我对作者的了解,他为自己的小说起这样的一个名字,并且还将这个名字作为这个短篇小说集的名字,显而易见是受到了其他作家的影响。
  我在这个小说集的名字上花费了如此多的笔墨,是因为我意识到这本书的作者有一种希望在很多方面与众不同的本能。这种本能不仅体现在小说集的名字上(短篇小说集尤其是中文小说,其书名往往是短而隽永的),也体现在他对于篇目的选择和小说的创作之中。
  在小说篇目的选择上,作者往往在两篇相对冗长的小说之间,插入了平均字数不到300字的“小小说”。整本小说集的开头和结尾,也均各以一篇这样的“小小说”作为“包装”。我必须说这不是一种来自于文学创作本身的思维,它更像是某种借鉴于商品装帧的灵感。这几篇小小说单独拿出来,它们的指代面过广,也容纳不了太多的内涵,但插在整本小说中,则能使读者快速对作者的表现方式和艺术审美做出判断——说起来这还有点类似于在烹饪加调料的做法。
  谈过这些整体感受后,我们再来尝试分析一下作者的小说。跳过第一个小小说《小白狗》不谈,小说集的第一篇小说名为《粮油店,你也在夜里卖冷咖啡》(这又是一个长名字!)。我认为对于一个短篇小说集的首篇小说,读者们一定要非常注意。只要这个小说集不是按照创作时间为顺序排序的,而且是作者自己选择的排序,那么第一篇小说,要么是作者个人认为最能完整体现其艺术感受的作品,要么最起码是一把开启作者内心的钥匙,它未必是最重头的作品,但某种程度上,读过第一篇小说,就相当于读过作者的大部分作品——短篇小说集往往如此。
  在这篇小说中,作者虚构了一个阴云密布的动荡的社会背景,而以真实的地理位置来增强这种虚构的真实感。小说虚构了一个因种种原因长期不能回家探望患病母亲的男性角色,讲述了他在回到故地、马上就要见到目前而尚未见到母亲前的一小段经历——梦境式的背景环境、心境低颓的男主角、带有性诱惑暗示的配角、对奇怪的物品的聚焦、对伤病和亲人的逃避心理的大段独白……这些统统集中在这篇小说中,而且,尽管接下来的第二篇小说突然成了一个廉价的恐怖故事,而第三篇小说又是一个标准的女性杂志小说,但,排除这些迷雾,我们会发现,在《粮油店,你也在夜里卖冷咖啡》中表现出的这些主要元素,在之后的小说中不断重复——并且很可能是作者不自觉的重复。在之后的《在出租车上》《Z的怀念》《螺旋形病菌(苦闷)》甚至这本小说的重头戏《侦察员,你在爱的旷野》中,你都能找到和《粮油店,你也在夜里卖冷咖啡》相类似的主题表达。
  此外,在整本小说集中,我个人较为关注《我和关平》以及《新港》两篇小说。前者几乎是一篇作者对于生死观念和时间观念的个人认识的大杂烩——当然,杂烩廉价但未必不好吃。《新港》则非常奇怪,它表面上看带有很强的作者个人的某种烙印,但它又是脱离了我在上文提到的那些“生铁式的”主题和元素的一篇小说。整个小说又冬、夏两组场景和两对不同背景的男女角色组成。我个人认为这篇小说是作者摆脱旧有主题的一篇好作品。随即我发现,这个作品也是除去最后一篇小小说之后的真正收尾之作——瞧,这就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事实上,就整本小说集而言,《在沙滩上》也勉强可算作一篇比较特殊的作品,因为作为唯一一篇相对真实的涉及“爱情”主题的小说,我个人认为它透露了作者个人的很多真实感受,但这里不再展开探讨,一则它与小说的艺术性无关,二则,小说是用来读的,我以上所谈,只是一种提纲挈领的感受,算是我对这个比较有意思的小说集的一个个人剖析。


 

刺向自我的怪异叙述者

X/文


  对生铁的写作有所了解的人,大都会提到生铁的小说的黑暗性。“黑暗”,似乎是这位作家笔下固有的主题。同时,读者也会提到另一个词:亲情。“黑暗”和“亲情”确实在《侦察员,你在爱的旷野》这本小说集里占据很大的比重。通过跟生铁在网上不多的接触,他给我留下不同于我其他兄长辈的朋友的印象,他对自我很谦逊,同时又某种冷漠的威严,但这种冷漠常常被他以自我嘲讽所抹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怕他。他如此显得亲和,却又如此与人保持距离,表现得冷酷,又让你感到他于心不忍的善意和耿直干净得难以接近。我想,要走进生铁的世界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他的这些气质,同样投射到他的写作中——怪异。怪异,这不是一个赞美词,也不是一个贬义词,这是我在生铁这本书里获得的最强烈的感受,由生铁所创造的这个小说里的世界,同样并非容易轻易理解。
  这种无法轻易理解,以《粮油店,你也在夜里卖冷咖啡?》为例:“请不要相信在接吻时从不闭眼的伴侣。”这句话为什么会作为引言出现在这样一个小说里呢?而开头那个打电话给叙述者的名叫托托的人为什么只出现在开头而没有了下文?为何叙述者多年未归乡却一回来先去了学校办公室,并刚刚放下行李便接到了多年未见的朋友的电话?在读者疑窦满腹的时候,作者却让叙述者自主地在这篇小说继续讲述下去而并未挑破其中一个谜底。从整个小说中你能感到似乎这些是滞留在叙述者记忆里的隐秘体验,用以调动他进入记忆的情绪,而他就在体验这种情绪中反观自己,为自己已“成为如今这样的人”而愧疚。从这方面解读,生铁的小说体现的是先“间离自我”而后“进入自我”,他的叙述者能看清自身而却通过歪曲自身来展示自身,并非是设计了悬念并步步为营地引导读者去认识叙述者。他的表面上看起来很容易进入,但当我读进去之后,这种怪异的感受会排斥我继续深入作品,它存在某种排他的抗体,保护着它自成一体的模式,但在这个似是而非虚幻不定的模式中,他却随时都可以让他小说中的人物面对自我。读这本书,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你不仅仅是想从中获得一个故事,而是想走进叙述者的内心世界的话,你需要接受这个叙述者面对自我时的怪异形式。对,在这本书的许多个作品里,叙述者对自我的观测常常达到超出文本的地步,表明是借用类似于恐怖小说和悬疑小说的写作笔法,实际上又不让恐怖和悬疑合理化,他常常用这些技巧,让读者把他的小说当成一则故事,而他却在这则故事背后,编织属于自己的体验而非故事本身所需要的剧情。这真是一种怪异的写法,是在阻止读者进入小说而非引导读者认识叙述者。“请不要相信在接吻时从不闭眼的伴侣。”他似乎提醒读者,不要太清醒,应该尽情陶醉、放松地投入到小说中去。
  《粮油店》是这本书里这一类小说中的典型,当然,这个小说集并非只有这种类型的小说,但即使是《在沙滩上》这种写法迥异的小说,依然具有这种在散布难以理解的迷雾以窥探自我的感觉,何况是《在夜幕下》这类接近情绪狂欢的小短篇。
  在生铁的这本书中,我读到了男作家会更在意的词语,如战争、死亡、夜里、归乡、性欲等,这些词语的形象在这本书里多次出现,形成了许多作品的核心,散布在小说的内容之中。这些被许多男性作家用于强调虚幻男子气概的词语,在生铁的小说中却是截然不同的,这些词,仿佛都成为叙述者对自我的反思和忏悔,面对这些大词的时候他们变得谦卑,但当问题指向自身的同时又在对世界进行着怀疑。这又是一种怪异的写法。
  这个怪异的叙述者似乎总是把矛头刺向自我,这些怪异的写法让小说脱离了逻辑而指向了深沉的体验,就像生铁曾经说过的“小说最重要的是美”,而不是逻辑。正是这些叙述者的深沉体验,使你在读这些小说的时候需要放松情绪沉入小说之中并唤起情感,当你真正进入生铁的小说而非只是进入他所写的故事时,你会体会到丰富的人情味和隐藏其中的对人世和生活的种种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