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谓“”在各诗中的对位表:

诗名       

郓哥,快跑
顽童      西门庆
洗窗      武大郎
武都头     武 松
百宝箱     王 婆
威信      陈经济



郓哥,快跑

今天早晨他是最焦急的一个,
他险些推翻了算命人的摊子,
和横过街市的吹笛者。
从他手中的篮子里
梨子落了一地。

他要跑到一个小矮人那里去,
带去一个消息。凡是延缓了他的脚步的人
都在他的脑海里得到了不好的下场。
他跑得那么快,像一枝很轻的箭杆。

我们密切地关注他的奔跑,
就像观看一长串镜头的闪回。
我们是守口如瓶的茶肆,我们是
来不及将结局告知他的观众;
他的奔跑有一种断了头的激情。 
         2000年7月



顽童

去药铺的路上雨开始下了,
龙鳞般的亮光。
那些蒸汽成了精似的
从卵石里腾挪着,往上跑。

叶子从沟垄里流去,
即使躲在屋檐下,
也能感到雨点像敷在皮肤上的甘草化开,
留下清凉的味道。

我安顿着马;
自街对面上方,
一扇木格子窗忽然掀开,
那里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穿着绿花的红肚兜,
看着天边外。
她伸展裸露的臂膀

去接从晾衣杆上绽放的水花。
--可以猜想她那踮起的脚有多美丽——
应该有一盏为它而下垂到膝弯的灯。
以前有过好多次,每当

出现这样的形象,
我就把她们引向我的宅第。
我是一个饱食而不知肉味的人,
我是佛经里摸象的盲人。

我有旺盛的精力,
我是富翁并且有军官的体型,
我也有的是时间——

现在她的目光
开始移过来在我的脖颈里轻呷了,
我粗大的喉结滚动,
似乎在吞咽一颗宝石。



雨在我们之间下着,
在两个紧张的窥视狂之间
门拴在松动,而
青草受到滋养更碧绿了。

雨有远行的意味,
雨将有一道笼罩几座城市的虹霓,
车辆在它们之间的平原上扭曲着前行,
忽然植物般静止。

雨有挥霍的豪迈,
起落于檐瓦好像处士教我
吟诵虚度一生的口诀。

现在雨大得像一种无法伸量的物质
来适应你和我,
姐姐啊我的绞刑台,
让我走上来一脚把踏板踩空。
        2000年8月



洗窗

一把椅子在这里支撑她,
一个力,一个贯穿于她身体的力
从她踮起的脚尖向上传送着,
它本该是绷直的线却在膝弯和腹股沟
绕成了涡纹,身体对力说
你是一个魔术师喜欢表演给观众看的空结,
而力说你才是呢。她拿着布
一阵风将她的裙子吹得鼓涨起来,腹部透明起来就像鳍。
现在力和身体停止了争吵它们在合作。
这是一把旧椅子用锈铁丝缠着,
现在她的身体往下支撑它的空虚,
它受压而迅速地聚拢,好像全城的人一起用力往上顶。
她笑着,当她洗窗时发现透明的不可能
而半透明是一个陷阱,她的手经常伸到污点的另一面去擦它们
这时候污点就好像始于手的一个谜团。
逐渐的透明的确在考验一个人,
她累了,停止。汗水流过落了灰而变得粗糙的乳头,
淋湿她的双腿,但甚至
连她最隐秘的开口处也因为有风在吹拂而有难言的兴奋。
她继续洗着而且我们晕眩着,俯视和仰视紧紧地牵扯在一起。
一张网结和网眼都在移动中的网。
哦我们好像离开了清河县,我们有了距离
从外边箍住一个很大的空虚,
我的手紧握着椅背现在把它提起,
你仍然站立在原处。
          2000年8月



武都头

那哨棒儿闲着,
毡毯也蒙上灰;
我梦见她溺水而不把手给她,
其实她就在楼下。

发髻披散开一个垂到腰间的旋涡
和一份末日的倦怠,
脸孔像睡莲,一朵团圆了
晴空里到处释放的静电的花。

她走路时多么轻,
像出笼的蒸汽擦拭着自己;
而楼梯晃动着
一道就要诀开的堤。

她也让你想起
一匹轻颤的布仍然轻颤着,
被界尺挑起来
听凭着裁判。

而我被自己的目光箍紧了,
所有别的感觉已停止。
一个巨大的诱惑
正在升上来。




在这条街上,
在使我有喋血预感的古老街区里,
我感到迷惘、受缚和不洁。
你看那些紧邻的屋脊
甚至连燕子也不能转身。

我知道我的兄长比我更魁伟,
以他逶迤数十里的胸膛
让我的头依靠,
城垣从他弯曲的臂膀间隆起,
屏挡住野兽;

血亲的篱栏。
它给我草色无言而斑斓的温暖。
当他在外卖着炊饼,
整个住宅像一只中午时沸腾的大锅,
所有的物品陡然地

漂浮着;
她的身体就是一锅甜蜜的汁液
金属丝般扭动,
要把我吞咽。



我被软禁在
一件昨日神话的囚服中,
为了脱铐我瘦了,
此刻我的眼睛圆睁在空酒壶里,

守望帘外的风。
我梦见邻居们都在这里大笑着
翻捡我污渍四溅的内裤;
还梦见她跪倒在兄长的灵牌前,

我必须远去而不成为同谋,
让蠢男人们来做这件事。
让哨棒和朴刀仍然做英雄的道具吧,
还有一顶很久没有抬过的轿子。

抖动着手腕握起羊毫笔,
我训练自己学会写我的名字;
人们喜爱谎言,
而我只搏杀过一头老虎的投影。 
         2000年9月



百宝箱

哦,龙卷风,
我的姐姐,
你黑极了的身躯
像水中变形的金刚钻,
扭摆着上升;

钻头犀利又尖硬,
刺穿了玻璃天,
朵朵白云被你一口吸进去,
就像畜生腔肠里在蠕动的粪便;
秋天太安详,蓝太深

而我们恨这个。
容易暴躁的老姐姐啊,
当你吹得我的茶肆摇晃着下沉,
我才感到我活着,
感到好。

我手拂鬓角被吹落的发丝,
目光沉沉地
从店外的光线撤回,
几块斗大的黑斑尾随来,
也滞留也飞舞:

也许我不该这样
盯着太阳看。
钻心的疼痛像匕首
从烧焦的视网膜
爬进太阳穴。



今天没有人
来到我的店铺里
压低了嗓音或血红着眼睛;
他们的一瞥
要使我变成煤渣,

扔落的铜钱
像一口污茶泼上我的脸。
但这是他们的错,
我这活腻了的身体
还在冒泡泡,一只比

一只大,一次比一次圆;
它们胀裂开像子宫的黏液
孕育一张网,
在那一根又一根的长丝上

我颤悠悠的步履
横穿整个县。
你看,我这趴在柜台上的老婆子
好像睡着了,
却没有放过一只飞过的人形虫。



当午后传来一阵动地的喧哗,
人们涌向街头
去争睹一位打虎英雄;
远远地,他经过门前时
我看见那绛红的肌肉

好像上等的石料,
大胡子滴着酒,
前胸厚如衙门前的座狮——
他更像一艘端午节的龙舟
衔来波浪,

激荡着我们朽坏的航道。
被这样的热和湿震颤着,
我干瘪的乳房
鼓胀起
和鼓点一起抖动;

我几乎想跟随
整个队列狂喜的脚步,
经过每座漂浮如睡莲的住宅,
走得更远些,
观看穹隆下陡然雄伟的城廓。

但人们蔑视
我观赏时的贪婪,
他们要我缩进店铺的深处去,
扎紧我粗布口袋般的身体,
并且严防泄露出瞳孔里剩留的一点反光。



眼皮剧跳着我来到卧室,
打开一只大木箱,
里边有无数金锭和寿衣,还有
我珍藏的一套新娘的行头——
那被手指摩挲而褪了色的绸缎
像湿火苗窜起,

从眼帘
蔓向四周。
太奢侈了而我选择可存活的低温
和贱的黏性,
我选择漫长的枯水期和暗光的茶肆。 我要我成为
最古老的生物,
蹲伏着,
不像龙卷风而像门下的风;
我逃脱一切容易被毁灭的命运。

现在他们已去远,
就让我捡拾那些遗落的簪子,
那些玉坠和童鞋。
我要把它们一一地拭净,
放进这只百宝箱。 
       2000年9月


威信

当我们从东京出发时
他就已经和我们在一起了;他关心
我们沉重行李里的金子。只有这些
才会让他的笑容像车轮一样滚动,
甩脱一切的泥斑;他将自己绑在赶车人的背上
表演着车技。他吹笛子逗你开心,
不停地回过头对我们闪眼睛;
而我知道我们在自己的行李里最轻,
是那些紧捆着行李的绳子,
最后是他松开这些绳子的一个借口。

妻子,我恨你的血液里
有一半他的血液,
你像一把可怜的勺子映出他的脸,
即使当我们爱抚的时刻,
你的身体也有最后的一点儿吝啬:
窝藏他。如此我总是
结束得匆忙。
你每月的分泌物里有涤罪的意味吗?
你呆呆地咬住手帕,
你哭泣而我厌烦。

你不肯在他落单于你血液中的时候
把他交出来,让他和我一对一,让我狠狠地揍他,
踢他,在东京他没有成群的朋友和仆人。

东京像悬崖
但清河县更可怕是一座吞噬不已的深渊,
它的每一座住宅都是灵柩
堆挤在一处,居住者
活着都像从上空摔死过一次,
叫喊刚发出就沉淀。
在那里我知道自己会像什么?一座冷透的火炉
立在一堵墙前,
被轻轻一推就碎成煤渣。
我曾经在迎亲的薄雾中看过它的外形,
一条盘踞的大蟒,
不停地渗出黑草莓般的珠汁,
使芦苇陷入迷乱。

我害怕这座避难所就像
害怕重经一个接生婆的手,
被塞回进胎盘。
她会剥开我的脸寻找可以关闭我眼脸和耳朵的机关,
用力地甩打我的内脏
令这些在痉挛中缩短,
而他抱着双臂在一旁监视着
直到我的声音变得稚嫩,最终
睡着了一般,地下没有痕迹;
你,一个小巫婆从月光下一闪,
捧着炖熟的鸡汤,
送到他的棋盘前。
         200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