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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果我们一起买彩票
电流从屏底升起:先是女主持人的鞋,鞋尖并在一起,裙子的颜色由粉变红,而后是她的宽腰封,身板挺直。她的嘴撅起,顶着话筒。开奖人脚开立在旁边,胯骨顶着西装裤。这份工作做不久,开奖人就会动作迟缓,关节突出而眼睛圆睁,越靠近摇奖手柄,越是迟疑不决——症状像是癫痫。而主办方则会在下一期节目,偷偷换上新的病人。 画面逐渐清晰,爷们陷在沙发里,搔着后脑。爷们的双手非常细,指尖几乎是锋利的,日子一长,或者手指略微用力,指尖就会断掉,蜷在地上,缩成鱿鱼须。爷们的手指一直在生长,速度非常快,出于不得已,他站立时需微微张开手臂,否则指尖会顶破裤缝。 有人会问他关于手指的问题, 电视机的蓝屏幕发圆,不播节目时,就会逐渐冷却。表层的白膜凝固下来,一碗冷的羊肉汤。遥控器的按键非常好用。它是这么的短,却拥有很长的电波。爷们偶尔会把它揣进裤兜,走到大街上,对着来往陌生的行人,发射一条远离的报告。 爷们挥一挥手,赶走许多苍蝇。它们都光着脚。 节目开始时,由女儿头部向左,四肢向下,弯成桌子的形状。女儿稳稳地托住茶杯,一些圆形的瓷器。整套程序进行起来十分顺畅。 女儿的背部向上,这样她就可以抽空吹散地下的苔藓。这块绿色的苔藓恰巧长的十分圆,当女儿徐徐的口气吹来,它就左右分缝,像个绿发汉奸。爷们在女儿的背上,悠悠地泡了一杯橄榄。 女人从铁皮厨房走出来,她迈最轻的步子,搓着手,簌簌的面团滚落到地板缝里。女儿从下往上看着,她看到女人的细脚踝。杯子被稳稳地托在女儿背上,女儿想象着它刚刚落在背上的姿势:一名失败的跳马选手倒在垫子上的前一秒,尘土腾飞,久久不起。爷们不断地续杯。女人的眼睛盯住屏幕,她搓着手,直到手和面团一样白,灰黑色的面茧都掉在地上。她的胳膊悬了一会儿,面在手上变干了,她开始轻轻地撕面皮。面皮撕完,铁皮厨房里飘出香气。一种常见的香气,克制的香气,就像用一大筐山药熬成的泥,上面立着的一颗窄小的青豆。 “你们饿了。肯定的。”女人开始用手背蹭着剩余的面粉,她再搓一阵子,手背透明的皮肤就会有血滚下来。爷们放下茶杯,杯底压入女儿桌的肉里,黄水渍印了一圈又一圈在她背上。家鸽发出不满的咕噜声。 “你看,今天的红色球非常红。蓝色球发亮,是毛巾擦过的。撞击的声音非常脆。非常好。” 女人的小腿细细地磨着沙发: “盒子里拿出来的东西最有保障。所有彩色球都是最新的,那些想着作弊的人只能隔着玻璃匣子吹气儿。咚的声音,是10。叮是2,有时也是3,这两个差得不多,我都考虑在内。我这会说话没关系,前两个数字我都看清了。所有十位数都很调皮,最让人摸不着头脑。可是经过昨天,我就彻底看清了。其实前天我已经摸到了点门路。最后一个球要下来了……”女人两只手垫在屁股底下。爷们听她说着话,一点点弯下了身子,如果从正面看去,姿势有那么一点虔诚。他死死嘬住茶杯壁。女儿的背部弹了一下。 大家吃着晚饭,女人舀起半勺米,又舀起半勺菜,女儿趴在地上,也能准确地送进她口里。女人的眼睛盯着电视机,直至爷们打起饱嗝。脏碗筷堆在女儿背上,女人又坐了好一会儿。收藏广告开始播放,以一种非凡的语速,号召人们将搜集的桑叶举到屏幕前面:“请大家按照这种方法做,屏幕亮光有助于分辨哪一张是上好的,每个人都能拥有一张顶级桑叶。” 女人终于站起身来,她看上去比坐下去时显得还要矮。她用模糊而响亮的声音对爷们讲:“我除了做世界上最顶级的晚饭,就是和你买彩票了。彩票必须买。而我喜欢做饭。”女人手上的面粉使搓手的声音变得很响,她再次对他说:“去睡吧。我累了。什么时候睡觉?”“让我再坐一会儿。”“你去睡吧。晚饭也吃过了。”“我想再多坐一会儿。”“去睡觉吧。” “也好。”他们两个缓缓地拥抱着。他们变得很谨慎,一寸一寸的,没牵扯到身体其他部分。其他不需参与“拥抱”这个动作的器官,都在安静地观看。
狗想,房屋的缝隙裂了这么久,几乎变成了活的。这些裂纹在晒不到阳光的日子、吹四级风的日子里都会一张一合,裂痕已经学会了呼吸。爷们将掉落的鱿鱼须塞在里边儿并不好用。真的不好用,狗做着这样一种恶梦:房屋站立的太久而不能动,身上变得僵硬,长出皱纹来,皱纹作为年轻的裂纹,会使房屋大呼“疼疼疼”,某种声音只有狗能听懂。于是它便夜夜听到疼痛的房屋的喊声。 爷们往缝隙里塞着鱿鱼须,爷们说这是治疗房屋皲裂的秘方。狗想大概并没有这种传统,它看到男人撅手指的样子就害怕。男人撅手指的声音和敲脑骨的声音一样难听。和四级风剥墙皮的声音一样难听。狗想着这些,它头疼得厉害,有时太厉害,它就跑到铁皮厨房。厨房里排列着碧绿的暖壶,几壶装着水,一壶里面有止痛的粥。女儿帮它依此打开壶盖,用手指蘸一点放进嘴里尝尝,再将粥浇在狗的身上。 女儿也拒绝将鱿鱼丝留在房子里,她听狗讲恶梦,自己也做恶梦。她怕鱿鱼丝长起来,布满整间卧室。她喜欢趁月亮最黯淡的那天跑去红薯地,把鱿鱼丝络取出来,避免缠在手上,再一根一根的,埋进鲜嫩的红薯苗里。 狗说,月亮在置办葬礼。女儿抬起头,月亮迟迟不走,停在天边,黯淡地为某颗流星守夜。群星很活泼,它们还是白色的,甚至有些透明。它们并不害怕,它们还很年轻,吵吵闹闹,不超过五个星际年。月亮缓慢地变红,乌云互相躺在对方身上,它们帮女儿遮住了光线。不好吃的红薯接连长了出来,被薯农们急急地挖出来,用细绒布一个个擦干净,又急急地搬到市场晾晒。爷们扛了几袋红薯回家,刚点上炉火,蒸气就顶开锅盖,说这是一锅柴火。 “赖不着我,天红物燥。”女儿眯眼笑着。狗的手这样被握着,爷们也走过来抱起了狗,但狗坐起来的样子很成熟,它的脖子向后弯,像一种无力的天鹅。 女儿把书和上,递给狗放好后,终于出了门。她延着马路边儿走。她举着手指,一边走,一边溜一根铁丝。狗递给她这根铁丝,女儿就帮它溜了起来。女儿用手指划过每一棵营养不良的树。村里的大叶植物都被砍断,做成了彩票,它们倒下的时候,有的发出船舶的汽笛声,有的模仿锤子,大部分只是在倒下前匆匆发出许愿钟的响声。 一些平顶屋立在沿路,长胡子老人被囚禁在里面。有人把平顶屋的位置用铁钉刻录下来,半年之后他们回来,发现平顶屋不会有一丝一毫移动。有人为此写了长长的论文,他向世人展示,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房子,有这样固定的、非流动性的房屋存在。这些人来往于社科院,女儿也日复一日的来,平顶屋果然都没有动。 老人们在彩票上写着数字,胡子穿出了门洞。不需安装门铃,来买彩票的人只要扽扽胡子——大捆的刮刮乐、六合彩被接连扔出院子——小捆小捆的钞票被丢进园子。老人的隔壁是猪圈,钞票在那里被“哼唧哼唧”地吃掉。这些猪的教育良好,从来没有眼睛乱转,没有舌头乱吐,一只靠在墙角的小猪有时会发抖。不过它很快就能蹑着蹄子,前来吃食。 老人们进入平顶屋之前,都围在敬老院的井前打桥牌。几位穿大衣的人自愿到敬老院做义工,做出的饭很香很软。老人们其实不需要义工,他们是最能自食其力的人。但他们还是把米缸对大衣人敞开。米蒸干净之后,缸底出现了一张纸。现在老人们回想起来,那是一张原始彩票,印着椰子水印的彩票。 椰子也许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起码老人们这样认为:它的液体让人渴;它的固体让人饿;不能让人想念的部分,也可以烧掉制造焰火;还有人蘸着它的渣滓,以直立的姿势唱歌。老人们只在流浪书商那得到过画椰子的书签,由远方的朋友们制作。这一张原始彩票在米缸里发亮,或许只是米粉在闪光。或许椰子早就绝种,彩票和书签都是兴起之作。老人院变得安静,有人梦见漂洋过海的椰子在沙滩上爆裂开来。老人们不再打桥牌,决定在夜里发出沙沙的制彩票声。他们选择了不会随便移动的平顶屋,平顶屋是房子中的老人。 “不能随便动!”,这是说好的。至今还没有一门科学是研究关于“说好的事儿”。最勤奋的调研员的论文里也没有。老人们也女儿说好:如果再有人过来骚扰,用铁器钉住平顶屋的脚,你有权扬起手臂,吹响哨子,对蠢蠢欲动的平顶屋大喊 “三二一” 的起跑口号。
“我最近感到不适。” 邻居们排着队,菜篮子里放着各色蔬菜,他们最近没有买肉。邻居之中有人提着木槌,他是村里唯一的木匠。他感到自己快要失业了,于是把闲时收集的果冻装在松子壳里分给小孩吃。队伍中有一位牧师,他的眼眶凹陷,嘴唇肿大,他的肚子透露出很饿的讯息。但他只向自己求救。队伍的中后方有一些少女,她们快要结婚了。她们的新郎也在队伍里,一边走,一边在路上捡鹅蛋和野花。 邻居中有些人善于在夜里醒来,他们在白天和其他人一样。从面目上根本分辨不出,但他们谈话的内容绝对不一般。睡不饱的人总是愿意谈论危险的举动。女儿近日上街买黄油时听到这些夜里行动的人在说,一些邻居开始做一些事情,比如改造自己的房间。有的邻居改造卧室。有的默默的进行,一天粉刷一块砖。有的人的工程已经惊动了房屋本身。邻居们都觉得这种举动是有点危险,尤其是那些夜里不睡觉的人。女儿起初仔细地听着,而后不久就开始走神,她站在队伍的外面,被一位老人和一个小孩子吸引,他们越来越好,结成了忘年交。他俩互相交换着牙医的电话,甚至拿出了自己掉落的牙齿,给对方放在手心里看。 “有人偷偷往家里运木材!” 有个声音在队伍里大喊一下儿,然后这个人假装从没发声,或是心从没迅速地跳动过。队伍的形状模糊了一阵,就又恢复原样。女儿回家的时候,一些蚯蚓模仿水波的样子,慢慢的爬开。女儿拎起一只蚯蚓,它正在呕吐。它说越靠近平顶屋的泥巴越苦,它们正考虑迁徙到远处。女儿放下蚯蚓,又捡起来,往前放了放,大概是它一开始被捉到的位置。 爷们工作的工厂建在女儿出生之前,那里免费发放手套。很多人慕名而来,爷们也是。这方便他每次上班前都把尖尖的手指藏起来。工厂的铁门是一口罐头制成的,这口罐头被从各个角度切开,以至于能分摊成一扇门的大小。罐头里的肉被工人们分食了,有的工人回忆起来,说吃到的是一口菠萝。爷们的工作非常耗损手套,他怕有一天再也没有免费手套发放,于是埋头苦干。爷们也听到了传言,这些邻居也带着手套,混在工人中间。 女儿只去过工厂一次,但每次问起行走路线,爷们都告诉她一条新的、非比寻常的路。 “有很多种方式到达,条条大路通罗马。小时候,我把你放在广场中间,撒开手,由一只灰蓝耗子领回家,我就去了工厂;比小时更大一点,我从洗脸盆跳到洗手池里,途中不沾一滴水花,往往能从厕所的马桶找到出路,并不推荐这趟行程;等你喜欢上探索平衡,喜欢左右左右的换着脚站立,我会按摩肺部,一点点摁出一平方厘米大小的硬肉,到了工厂再放松它……那时你还小,经常性地捂着脸;最后,你变得高大,我坐在屋子中央,用黑绸布蒙眼。你起飞,载着我,一路上用舌尖舔着风,我告诉你,速度快的风尝起来比较甜。那速度必须快到,像你的妈妈,将溺在水里的丝巾捞起时那样快。” 爷们张开手做工作,他每天都创造出新东西。工厂里有很多新东西,它们从不被贩卖,堆叠在仓库。领导们总是节俭。工人们循环用着旧货,就像工厂的门。偷偷改造的传言引起了恐慌。工厂的领导可能最先对房屋,窗户,门动手。他们懂造花园的诀窍。有邻居称,领导的胡子越来越卷,他们的鞋底粘着葵花籽。仓储绿灯好好地亮着,这儿的材料足够制造无尽可能的房间。居住在无尽可能里,对其他人来说极度危险。爷们一边用尖手指使力,一边望着暗红的警报器。 “请你过来一下。” 爷们望着填得满满的表格,捏起细笔头,趴在在粗字迹上描起来。他的手套摆在一旁,手套的口张开着,不一会就扁了下去。
女儿在矮土丘上玩。小河从土丘两边绕过,像绕过毛孔粗大女人的单乳。旱地里远远冒个黑点,大小如崩掉的铅笔芯儿。小黑点移动起来。小黑点是位少年。他打老远走来,挑中了那两条临近的、细细的小河。他离女儿很远,但女儿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睛毒辣,脚印一直踩在马、牛和鼹鼠踏过的地方,显出一副歪扭的样子。他自己坐在小河中间。越是中间他就越高兴,少年不时会挪挪屁股,调整位置。他把鱼钩径直放进嘴里舔了一下,甩了两圈伸进小溪里。他不一会就钓上来许多东西,不经打眼,就扔进另一条小溪。他不停的钓起、扔出,两条小溪从此变得越来越像。少年显得很兴奋。女儿坐到少年身旁,用一种看竞赛的方式看着他形影单只的手。少年的草帽没有顶。太阳直接晒在他的脑壳上。少年把草帽摘下来,那是一顶极好的圆规器。少年的腿非常细,不出意料,他最常见的姿势是坐,最长干的事是嘬麦秆。少年走过来的路线笔直。 他吹起口哨,顺手塞给女儿一条木鱼。 “我并不是想要木鱼。” “我也没有木屑、木盆来养木鱼……” “我只是出门,拿着铁尺走,看到你没在队伍里……” 女儿没有说话。 “我曾得到一对草原蟋蟀须,我把它们别在耳后。你也可以插在小辫里。一边一根。这样你就成了草原的常客,到哪去,都会有人羡慕你。也可能有人想杀你。打定主意听我的话以后,这些都要经历。” 女儿回家后没有把木鱼烤熟,她听见它在半夜发出啾啾亲嘴儿的声音。她用木勺从盆里舀出些木屑,木鱼亲得更厉害了。她觉得少年这样做是有深意的。 “房梁很容易断。”一位邻居在钢水前闭着眼,他平常是不怕那些赤红的钢水的,“在修理房间的人总是很明显。当你换掉了猫眼儿,来做客的人会立刻意识到。当你的厨房刷了漆,你在市集走一圈,流浪猫都会跟着你。最可怕的是,有一天你站在街道尽头,所有家庭早都焕然一新。走不到自家门口就会迷路。谁都不会来,除了认得出旧房子的……我已经改换了桌子的位置。打赌我老婆都不知道。这事不能输在人后。总有一天,我们都要去重组这一切。”邻居的脸在钢水面前已反射不出光亮。 爷们回家后忘记了摘手套,他连了根最结实的管子,拎着另一头,走往他不熟悉的方向。他一边走,一边捡起道旁最干枯的树叶,揣进怀里。等走了足够远,就把水管放进不知名的湖里,沿原路走回来,他把枯叶沿管道散布开,新鲜落叶便循着枯老的位置飘落,一会就将水管痕迹掩盖。爷们打开水泵,徐徐地向自家房根浇水。他每浇一加仑,就向房基吐上一口唾沫。整片房屋晃动起来,连同那些裂缝。房梁一个劲儿地长高,长得在夜里都发出拔节的声音,长到早早知道火烧云的到来。爷们举着水管浇了很久。他早早知道火烧云已经要来,比别的邻居整整提前一小时。 女儿在升起的房间里扒着窗沿瞪着天边,仿佛看到藕节式的手,看到了滑开的火柴,然后那种金红就从地根,蔓延到整片天空。一天的结束是一瞬间的事儿,但邻居们只能慢慢去接受。一小时后,炊具开始劈啪作响。墙上的砖被房梁拉长,每一块砖都露出大大的窟窿。存积多年的雨水得以释放,它们发出叮咚叮咚的跳跃声,一起逃离砖眼儿。这是女儿看过最悲伤的事。她不知道房子是不是长得太高了。她使劲在房子最薄弱的部分做蹲起跳,想着凭自己的体重震坏屋脊,然而粗房梁上的家燕仅仅露出屁股,拉了泡定魂屎又浓浓地睡去。
女儿则在空闲时段做足了事情。她发现,街上没有一扇关着的车门,没有一口凉爽的井。女儿每每做这种调查,都会这样想:下次再遇到少年,也许可以互换条格纸,互相在对方的句子底下画波浪线。少年出现时的使命那么严肃,女儿则将每日的饭菜汤故意泼洒在衣服上,或者在他身旁脚尖向外,脚跟向内的跳。他们翻动着所有住户的房屋角,这是软钻呵,这是软玉呵,并碾碎了抹在眼角,灵感来自《流行女人妆画技巧》;他们一同偷看互相喂药的父子,儿子手里拿着鳊鱼薯片,一边张口大声地嚼;他们发现了一个酷爱玫色短裙的胖姑娘,在她的肥胖面前,她不停做滑雪动作的胳膊都显得微不足道。 当他们走了足够远,女儿终于提出要求。 “不如我们去你的家。” “当我看见两条胡同交叉。未必能找到这个房间的位置,或者三条胡同的汇聚点和菱形煤堆更为准确?那也不见得是他的家。该怎么和路人形容呢?也许他就没住在那。当我随便进入一个屋子,坐在草席上等他,却莫名摸到了一条灰鸽羽毛,那也许更像是找到了。不然去看另一个地方。他倒在那儿投入过更多感情。怎么说。摸座椅底下,可能还黏着一块他嚼的方形口胶。” 女儿想着这些描述去寻找,努力的女儿身体发生了点变化。湖边的灰鸭常常过来蹭她弯曲过度的脖子,她的鞋号提升了两个尺码,手掌越来越大,胳膊却被甩得很细。女儿几乎没有了臀部,她很少坐的下来。女儿变得有些残暴,她窝在桑树上。她吸足了气儿把攒了一个月的蒲公英从窗户口吹下来,好多女人都感到鼻子痒痒的,悉悉索索擦着眼泪鼻涕。
6、甩动的双臂是另一种可能
“停一停,我说你别打了!”爷们发火到。 爷们的手套成堆落在一旁。他扬起细手指。 狗挨了打,一开始它露出猛兽的嘴脸,不一会儿便噤声了。它的眼睛开始变得慈祥,并不看向谁。过了两天,它给自己捡了一只笼子,从别的邻居那要来的。邻居是一名很好的驯兽师,他用笼子乘放过漏水的鱼缸,无济于事。也养过一只温存的伞蜥蜴,它从来不像其他蜥蜴一样跟着极光跑,消失几天,又毫无征兆的回来。狗的头歪靠着笼子,盯着自己的胸骨看。 爷们扶着墙壁。 “墙壁的流失不是一瞬间的事。它一点一点,吐出了内里的空气。我留恋它,并不是留恋我亲手从湿地带来,一点点打光的象牙门柄;并不是我亲手钻出的,填满了同蜜一样发光的野蜂蜡,那64个菱形孔洞;它里面仅剩一部机器。我用那口机器,撬开了高压锅的气阀,制止了一场爆炸;我用它的下脚料造了我最得意的一柄武器。打人如醍醐灌顶的疼。即便如此。我还是失去了它。” 爷们现在的模样唆使着女人连续地闭火不开。天花板顶干燥到了令人想要犯罪的程度。女儿从破裂的屋缝儿里跑了出去,两个白天加一个黑夜,所有的街灯都在眼球上划出了长长的光带。她找到了少年曾指出的地方。 她吃惊的是家的样子和它名字之间的差距。 双排座椅的皮垫还翻着,里面露出羊毛的样子令人害臊。未出门的少年窝在角落,命令女儿随便打量。她打开家的前引擎盖儿——巨大的油壶里面像是盛满水。女儿把脚丫伸进油壶里,只感觉浓稠不可推开。这液体没有温度,和女儿的脚丫一样凉。女儿换了手伸进去,其表面又变得和手一样容易起皮。女儿眼见少年拎着揣气筒走到角落里,地上躺着两个瘪呼呼的气囊。少年把气囊揣好了气儿用手捏一捏赞叹到:“鼓鼓囊囊的!”就又扔回家里。女儿捂紧了胃口跳下油罐,速度比往常还要快,几个气囊正在进行缓慢的漏气行为,并试图沉向底部,忽悠悠地堵住家的最大出口。 随他的便吧。女儿的耳朵嗡嗡直响,她站在门口,随时准备迈脚。离少年越远,越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家正被堵得突突冒泡。 “这是电车?无轨电车。” 是的,是船。少年用工具钳一根根拔着五指上的汗毛。他的眼睛慢慢扬起来,嘴巴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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