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桶出去了,与我骈居的女人翠花咕哝,“你不怕死啊。”在茫茫蓝色的田野里,我在小池塘边钓鱼。如果空气会让人死,如果翠花当时对我说的话是,“你越早死越好”,这就是悲伤的,不过对我来说,无所谓。我气定神闲地等待我的鱼直到全身颤抖等待我的鱼,鱼是不能吃的,我要将他钓起来,这才能证明我坐在草垛上的意义。 我的妻子抱着孩子,孩子定定地看着我,“别胡闹,玩够了就回家吧。”她说。 她看着我,我无话可说,翠花看着我,我看看天,看看地,“我出去一趟。”我提着小桶溜之大吉,当我越走越远时,我依稀听见我妻子的哭声,那种哭是决不是向你示弱,而是一种忍不下气,吞不下声的愤懑,于是我就勃起了,想把她压在身下,咬她倔强的嘴唇,让她说话,喊叫,骂人也可以。这件事到最后变成例行公事一般,秀文来找我让我回去,翠花出来,我逃走,后续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是秀文哭,翠花不知所措,两个女人在院子里站一会儿,秀文最终会离开,我会在晚上带来一条不能吃的鱼。 秀文嫁给我的第一夜,她抓着剪刀抵着自己的喉咙,上演了一出狗血的肥皂剧,女人拿这货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宁死不屈。贞洁没用又难保存,特别在一个女人嫁了人之后,无论女人有多强,过了两年也就是孩子的妈了。但她恨我恨得很长久,她没理没由地恨我,但她得知道她可会嫁给任何一个男人,夜晚做爱。我没问她是否有青梅竹马,但后来我发现她憎恶所有的男人,就像男人厌恶自己一样。 我母亲总是对秀文称赞有加,她贤惠能干,除了永远把鼻孔对着我,她另外都挺好。后来我就和翠花好了,她生得肥胖,眼睛狭长,温柔似水。我们第一次上床后,她倚靠着我,我问她,“你知道我结婚了。”她点头。 “我不能娶你。”我说。她点头,于是我们就骈居了。我们成了人尽皆知的奸夫淫妇。我喜欢她善解人意。 冬天很冷,鱼还是钓到了,鱼怕冷,所以躲在湖底,他还是游到表层去吃食物了,结果就咬住了鱼饵。翠花看着我把鱼倒进大瓮中,像看着一个疯子,她不说话。于是我双手扶在瓮沿上,“有几条鱼了呢?”这样数鱼的方式多少有点奇怪,好像他们变成了随便就会逃走的数字,他们在我清醒时一动不动,圆的嘴吐着圆的泡泡,在我数得昏昏欲睡时就来作怪,鱼鳞的颜色和水融合在一起,我糊涂了,鱼们消失了,不过那从窗户透出来的光还反射到鱼鳞身上的时候,我还是可以辨认出他,我数了整整四十九遍,我从清醒数到昏眠,再从混沌数到清晰,“一、二、三、四······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四!”我抬一抬头,猛然发现一团模糊的颜色,像鱼一般浪漫的颜色,是翠花的裸体,在黑夜里,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们做爱了,明天不会更糟,我想。 天亮以后,我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头,村子里一小群一小群的人低声讨论什么,也许是由于我败坏道德的缘故,没有人愿意搭理我,直到一个傻大个跑过来忧心忡忡地对我说,“你老婆上吊啦!”人群散开,事件有凭空消失了,很不真实。他妈她好好活着,想着上吊作什么? 秀文没死成,在她双脚蹬开凳子,灵魂将被三尺白绢勾走的时候,白绢断了,这很好解释,农村里的好白绢子是用来上吊的,这种没人要的绢布大多陈年累月,被虫子蛀地不成样子。秀文只不过演一出好戏,她从嫁进来那一天就是个好演员了,时间很难说,她是个天生的好演员,但她的脖子在她坠下的时候突然缩了进去,脑袋就好像就好像嵌在肩膀上似的,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开得玩笑。人们都很同情她,婆婆也抹着眼泪说秀文的好处,而她的丈夫柱子理所当然地成了被指责的对象。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没了脖子,一方面是因为伎俩取得的获胜感,秀文逐渐变得脾气暴躁,不可理喻,一有不顺心,她就随意漫骂哭喊打闹,众人从来都是看到什么是什么,又因为他们看不惯残疾和丑陋的东西,于是众人又渐渐地倾向柱子这边。 自从秀文上吊之后,我就把翠花抛在了脑后。秀文和以前大不同了,我倒更喜欢她这样,她愈发恨我,同时她恨所有人,所以这种憎恨我也没有什么感觉了。秀文说我要喝水,我就给她端过去,她要我帮她屙屎,我也是愿意的,我不再去钓鱼也不再数鱼了,我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就起来,我丈夫的义务要求我种稻子,成片的稻子,低着头,饱满的果实,以及在种田的时候我不断地想着一片孩子。别人的妻子把我作为他们丈夫的榜样,如果这不是一夫一妻的现代婚姻制度,还有许多妙龄少女想成为我的小妾。我唯一耿耿于怀的一点是,翠花被人诟骂成狐狸精,这是我的过错,她不美,也没有引诱过我。 翠花在那孤独的房间中一直等待着,如果柱子回到她身边,她还是向往常一样静默的点头,或者一个男人不是柱子,但是回忆会很不好清理,回忆残留在物品上,还有那一瓮子鱼,柱子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钓一根,然后一遍数,一边和鱼说话,翠花喜欢看。柱子的世界里翠花却渐渐开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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