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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红灯光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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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2 23:38:1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我大概是迷路了，这个城市的高楼和马路让我头晕目眩。刚刚自以为是的，我跳上了一辆深蓝色的公交车，并且运气还不算太坏地在最后一排找到了一个空座。坐在我旁边靠窗位子的是一个戴了眼镜的青年，如果不是他的嘴显得过于突出，我可能更乐意与他坐在一起。 “你去过海边吗？”那个声音忽然出来的时候，我几乎没反应过来，一个如此温和甚至带着点甜腻的声音从一个其貌不扬人的身体里出来，着实让我有点不适应。“没有。”我如实说，与此同时，把自己的头偏了点，斜对着窗外的方向，眼睛的余光大致能看到他的侧脸。 在我闷闷回答了后，眼镜青年的热情却上来了，脸上的表情开始显得轻松。 “那真是一个好地方，在白天，海水很蓝，还有海浪，如果晚上在海边的话，那些翻卷的海浪看上去就象一朵朵的白云。你知道吗，站在沙滩上，让海风吹拂的感觉真得很好。”他似乎完全陶醉在自己描述的景象中，在他这样说的时候，嘴角流出笑意，眼睛变得期待而朦胧。确切地说，我不可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但我感觉，这会就是那种神态。 车厢里，没有人在说话，人们表情严肃、麻木，或是坐着闭目养神，或是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的风景。我觉得在这么一个沉闷的气氛中，有人跟你说说话，也不是什么坏事。 眼镜青年的膝盖上合着本书，也许就在我刚刚上来的时候，他正拿着这本书在看，也许，只是为了摆摆样子，但显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点。 “看得是什么书？”如果我这样问了，可能他会更热情地延展开另一个话题，这个话题也许会让我们变得投机起来，但我的喉节只是滚动了一下，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我感觉，耳边有风箱在不停地拉出着风。 我的头转回车厢里时，迎面与一双笑咪咪的眼睛撞上，在我前座的边上，一个7、8岁的小女孩正笑嘻嘻地朝着我笑，就那么肆无禅地咧着嘴笑着，下巴上方，还有道脏兮兮的泥痕。 我向座位里边紧了紧身子，眼睛避开了小女孩的目光。 “过了会，到了那边的话，你就能亲身体验到了。”眼镜青年的最后一句话，万分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终于将脸正式地转向他说话了，“你是说，我们这趟车是去海边的？” “是呀。”眼镜青年眨动着厚厚镜片后的眼睛，也开始吃惊地看着我。 在听到确切回答的那一刻，我先前所有的矜持与沉着统统剥掉，露出原形的是个莽撞而慌乱的女生，神情慌张地朝着车厢前方冲去，双手不停地做出让停车的动作，我的声音凄厉而孤助地响彻着整个车厢。最前方司机的背影仍坐得挺直，车子依然前行。车厢里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麻木严肃，有人将目光落到我身上，带着责备的，仿佛是我一下子破坏了那种安宁的气氛。 窗外每移过一段马路，我就一阵心疼。终于有停靠站了，我冲在下车人群的最前头，挎着我的包，几分悲壮地下了车，当双脚一前一后落地的那刻，我如释重负，仿佛甩掉了一段不堪告人的秘密。“再见了，车上那些见证了我狼狈样子的人们。” 我的身子还没站稳，那辆深蓝色的车子晃动着从我面前过去了，一同闪过的还有眼镜青年的侧脸，我忽然想到，就在自己离开车座后，就再也没看过他一眼，确实应跟他打个招呼，不打招呼也得看上一眼，现在像他那样热情的人可不多了。如果我真是去海边的话，那他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旅伴，也许在那个深蓝色的海边，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发展。 这个城市的人真多，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面容，就象落叶一样从我身边簌簌地掠过去了。已是傍晚时分，金色的落日的余辉涂着街道、马路，而这略带诗意的景象，于我已是无心欣赏，只是徒劳地加重了我的无助。我茫然地坐在一个站牌下的坐椅上，扭头四望，就在落日的余晖中，一个肚子微隆的女子，向我这边移来，她穿着一件深紫色圆圆领的孕妇装，一只手按在肚子上，在她手按着的地方，也同样有着一个圆圆的口袋。我一直看着她向我这边走来，有一刻，我感觉她就是从那夕阳里走下来的。 当她向我靠近时，我并未想到，我和她，在接下去的时刻里，将相依相伴，成为一对患难的朋友。 她坐到我边上了，俯身坐下的时候，我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的一股淡淡的清香。她的美丽象空气一样逼近我，我显得有点局促。 开始时，我们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我们的目光会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观望。车子一直没来，我有事没事地开始拉着自己的包，其实里面除了几本书和一个装了不多零钱的皮夹外什么也没有，但不停地打开包往里面找着什么的动作，适时地缓解着我的不安。 她也拉开包了，从里面拎出一个塑料袋，一会儿，我看到栗子的壳落在了地面上。 “你也坐560？”她嘴里含着栗子，有点含糊不清地说。 “嗯。”我不好意思地将脸对着她，这一次，我终于清晰地目睹了她的容貌，在看到她那水波般荡漾的眼睛时，我不自然地避免了与她对视，那样的眼睛，看得让人心颤。为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我再一次拉开了包，从里面抠出两个硬币，就在刚刚，我才将那两个硬币放进去。 “你去哪？” “去我姑婆家，我刚来这儿，不太熟悉。”我的声音象学生在答题。 她直了直自己的腰，想站起来，但还是没站起来，一只手做成拳头状，敲打着后背。“今天真是奇怪了，难道560不会来了？” 我们在那个站牌下大约坐了30分钟，30分钟后，我跟她一同从那个长椅上站了起来。我们决定去前面的另一个站牌看看，当然这是她的主意。在这等待的30分钟里，在后面，我们说了不少的话，而且话越说越多。我知道了她已怀孕4个月，前面，当我在落日的余晖中看到她时，她是从一个胎教中心出来，打算坐车回家。 当我们站起来并排走的时候，我发现她比我高出了近半个头，几乎是带着羞怯的神情，我再一次打量了一下她的侧影，高高挽起的发髻，高挺的鼻梁，生动的脸庞，一切都是那么无可挑剔，她的发梢、脸庞上晃动着金色的夕阳的柔光，走路的时候，神情是那样淡定、从容。受着她的感染，我也挺了挺自已的胸，迎着夕阳的背光走着。 　我们走上了一口天桥，天桥很长，站在上面往下看，才发现，原来这个城市的车子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好多。夕阳掩在一座高层建筑的后面，正往下坠的样子。 一群小孩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擎着高高飘扬的汽球朝着我们奔跑而来，他们在桥上奔跑、打闹着。她无疑是被眼前孩子的景象打动了，脸上挂着微笑，不肯再移步。 “真好呀。”在她仍是温柔的陶醉中，我不得不提醒她，我们过天桥的目的了，也许就在我们停下来看那些孩子的时候，560车已在前面的站牌下停靠了。 在我的提醒下，她依依不舍地走下了天桥，离开了那些孩子。已经没有余晖了，天色好象忽然在短短的时间里，暗了许多。我们走到那个站牌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停靠的车，于是跟之前相同的那种长椅上，又坐下了我们两个人。 "肚子饿吗？”我问。 她没有回答，眼睛已看向了我问话的所指，对面的一个葱油饼摊，我为自己刚刚的问话感到不好意思，没有什么比行动更为重要的了，我捏着两个硬币，身手敏捷地冲至对面马路边上的葱油饼摊。 再次回来时，我手里捏着两个葱油饼，可是忽然地又担心起来，也许我的猜测是错的，她并不喜欢吃街边摊头的东西。我的手停在空中，迟疑着坐下。 "挺香的。”她向我俯过身来了，就在她还未伸手时，我先递了过去，或是我们在同一个时候伸出了手。 “很久没有吃这要样的东西了，小时候，放学路上老缠着父亲买。” “我也是，我小时候也常吃。”我松了口气，高兴地说。 当我们手执葱油饼，坐在长木椅上吃着时，我想我们是一对多么相似的人，在同个站点，我们遇上，等同一辆不知还会不会来的车。在这个黄昏将逝，夜幕来临的时刻，我们的焦虑、不安，在这个深秋的傍晚，在这个车来人往的城市是多么的渺小，而这种感受只有我们彼此能深刻体会。 “看来，我们得打车回去了。” “是呀。可这会连出租车也少得可怜，大概是到了接交班的时候” 她的眼里终于流露出了焦虑。 一辆接着一辆的私家车从我们面前过去，黑色的、白色的、黄色的，那么多的车过去了。开车的，有年轻的小伙，也有中年的发胖的男子。我忽然有了一种冲动的想象，我跑过去了，在路边对着过来的汽车使劲挥手，当有一辆车停下来时，我就装着可怜、楚楚动人的样子，请求司机带我一程，不，可能得是微笑着妩媚点的样子。这是多么富有创意的举动。我的嘴角露出了笑，这样的想法让我疲惫的身子在一瞬间恢复了精神。 " 擦一下吧。”她递过来一张白色的餐巾纸，带着她身上的体香，让我都不忍心用它来擦去我手上的油腻。我在擦纸巾的同时，也看着她擦，就是不一样，连擦纸巾的动作都是如此优雅。 她挨坐到我身边了，头向我的肩膀靠过来，我不由地心里一紧，身子有点僵硬，倒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觉得有点突然，她的这一举动，让我确切地意识到，之前尽管我们说过许多的话，还一起走了不少的路，但她于我毕竟还是陌生人。肢体的力量是巨大的，她身上的香气，一点点地侵入我的身体，先前的僵硬顷刻间融化。 “其实，这样坐着也挺好。”她轻柔的声音在我肩头响起。 我不出声地点了点头，我是那样地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其实我想跟她说，我愿意。如果真的等不到车，我愿意扶着她，慢慢地走，我们穿过一条又一条马路，路过一盏又一盏路灯，我还想说，我挺喜欢这个城市的路灯，那种飘洒着桔红色灯光的路灯。在这个夜晚，我们是多么难得地相遇在一起，因为相同的境遇，我们变得心心相息，我们会相互扶持，也许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做成很好的姐妹。 路灯已一盏盏地亮了，就是那种桔红色灯光的路灯，这是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夜晚呀。 不知是什么时候，她的头已离开了我的肩，在桔红色路灯光中，我看到她站在了马路的下沿，身边停着一辆的黄色的出租车，那美丽的侧影正弯腰同探出头来的司机讲着什么，她的手不停地比划着，只是那个司机一直在摆手。 我呆呆地目睹着这一场景，忽然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了。就在她转身重新回来，并准备对我展露微笑时，我以自己也不相信的速度，越过她，站到了她刚离开的那个位置。我报出了要去的地方，很快，司机对我点了下头，说上来吧。就象从水中获救的溺水者，我迫不急待地游上了岸。 在软软的海绵座上，我尽情舒展自己疲惫万分的身躯。车子发动了，我摇下了车窗，当然不能同于上一次，我得跟我的这位迷人的女性朋友告别。我的手伸出了车窗，在风中，形成了一个优美的挥手姿势。她还是那么优雅地坐着，长长的孕妇装盖住了她的膝盖，就象穿着条长裙。一只手还按在肚子上，头背对着我的出租车，向另一边张望着。 “再见。”我几乎是站了起来朝她挥手，我吸着气，以便自己能发出最大分贝的声音，但她依然专注地朝着另一个方面张望着。 　“再见。”我的声音渐渐在风中弱下去了，也许它一出车窗，就让风吹散了。 　　车窗外，桔红色灯光因为过于快的车速，看上去已连成一片，站牌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小，还有那个身影，它们终于在一个时刻里缩成了一条线、一个点。 2007年11月2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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