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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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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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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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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5:4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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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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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稻草人
 
入冬后，一直在下雪。
雪越积越厚，没到了大人的肚脐，小孩的头顶。小镇上一个脚印也没有。人们操心着自家的屋顶，不时从窗户泼几瓢热水上去。先人一直有这样的讲究：不让积雪把屋顶完全覆盖，以免后半夜熟睡时窒息而死。
大雪还迫使人们启用了地下通道。人们拨开灶台后面或是某堵墙上的通道接口，走西家串东家，议论着开春前雪会不会停，木匠家的干柴猎人家的皮革以及菜农囤积的土豆红薯，等等。他们喝着热哄哄的柿子酒，在火炉旁度过一天一天。
这样的小镇，远远看上去像块蛋糕，顶着厚厚的奶油。
 
这天夜里，稻草人来了。
它踩着一双用苞谷皮编的草鞋，一路滑行，滑到镇东头才停下。
月亮像颗晶莹的露珠在头顶颤抖，随时都会跌下来。
面对错综复杂的巷子，稻草人不知选哪一条好。它在镇口跳来跳去，最后，它闭着眼睛去了接生婆所在的巷子。
这条巷子已经没什么人家了，只有接生婆的窗户还微微地亮着光。
稻草人挨家挨户转悠着，转得却是一座座废弃的空院子。不时有受到惊吓的老鼠从它腿上穿过，倒地的农具将它绊倒。
不过这些，它都觉得不要紧。要紧的是，见不到一个人。
 
2、接生
 
接生婆和她的大肚子孙女坐在火炉旁说着话。
我昨天听我妈说，我是你给接生的。孙女说。
她昨天才给你说的啊？接生婆说。
她昨天才告诉我。我还一直以为是别人接的呢。
你今年多大了？
再过两个月十六。
你妈也是十六那年生的你。那时镇上还有其他两个会接生的，后来都跟男人跑了，就剩我一个，你妈肚子越来越大，找不到接生的，我还着实犯愁过一阵子呐。
你就自己接了？
那时我也没接过。以前别人接的时候在旁边看过几次。自己接完后，觉得也不是那么难。
我妈后来一直没怀上孩子，她到现在，都还想再给我生个弟弟呢。
嗯。
她觉得很奇怪，哪儿都好好的，可就是怀不上。
她昨天又跟你唠叨什么了？
她有点儿怪你，觉得你不该给她接生。
怀不怀得上孩子，和谁接生没关系。
可她就是认死理儿。怀疑这怀疑那的。
这不怪她。换了谁都会着急。
所以这次……
这次什么？
她昨天说，她想给我接生。
她给你接生？那不行。太危险了。
我当时也是这么给她说，我说，毕竟姥姥接生过。
她怎么说？
她说你姥姥给我接生时，以前不也没给人接过生？
她那时身边找不到有接生经验的，我只能硬着头皮接。现在，你身边还有我。
我也是这么说。我说姥姥毕竟接生过一次。起码比你这个生手强。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你要她接你这辈子就别想再怀上第二个。
她怎么能那么说？
她就是那么说的。她说她是为我好。
她为你好，就不该给你接生。
我觉得也是。我倒更喜欢让姥姥帮我接。
接生婆不说话了。过了会儿，她对孙女说：你肚里这孩子，姥姥能不能给你接，最后还得她同意。
我妈她要是不同意呢？
我回头找她谈谈。
呀，他又踢我了，小家伙又不老实了。
多踢你几下是好事。我怀你妈的时候，巴不得多挨她几下呢。踢得越厉害，越可能是儿子。
姥姥，这回要还不是男孩呢？你不会怪我吧？
姥姥怎么会怪你呢。姥姥就怕你妈会给你脸色看。
我一直都不怕她。可肚子越来越大，眼看就要生了，反倒有点儿怕了。
不怕。有姥姥在呢。她对你不好你给姥姥说。
姥姥……
嗯。好孙女。
你什么时候和她谈？
我一会儿就去。
我想在屋子里走走。
要不要姥姥扶着你？
还是别了，你自己走稳当我就放心了。
我的身子骨儿还硬朗着呢。那你起来走走吧。多走走对孩子有好处。
哦。
 
接生婆和她的女儿坐在火炉旁。
妈。
哦。
您怎么来了？
我来这儿坐坐。你这边火还旺吧？
旺着呢。我刚添了些柴。
哦。
我给您倒些水。
她没几天了吧？
快了。过了明天。
哦。
对了，妈，我想给您说个事儿。
说吧。
我本来准备明天一早去您屋给您说的，你刚好来了，现在就商量商量。
嗯。
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啊，行就行，不行再说。
你说吧。
她不是后天生嘛，我这次，想给她接生。您看怎么样？
你没接生过。我觉得太危险。
我那会儿，您不是也没接生过嘛，还不是好好的？
你那会儿是一时找不着人我才接的。有了头次，二次应该不成问题了。
都十几年前的事儿了，我担心您都把步骤混淆了，再说，我们也不想让您累着。
就那几步，颠倒了怎么生啊？你是不是觉得我糊涂了？
妈，您都劳累了这么多年，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行不？
我是不放心啊。
妈，您非要接，可您想没想过，这回要是万一还是个女孩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想让她生个男孩。
要是女孩，回头再怀呗。
妈，你也不是不知道，自从您给我接生后，我就没再怀上。
怀得上怀不上应该和接生没有关系吧？
可我这十几年排除这个排除那个，把所有原因都排除了，就剩没考虑这点了，你说我还能怎么想？ 那一定还有你没想到的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我现在就差让他跟别的女人试试能不能怀了。
胡闹。不能这么想。
是啊。可不这么想怎么想？我自己的男人，我忍心让他那样吗？
你担心我这次给她接，她回头怀不上第二胎？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倒觉得，这要是母亲给女儿接生导致再也怀不上孩子，那你再给她接生，不也走我的老路了嘛。
妈，您说的有道理。可现在，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为她接生不会错，我就应该为她接生。您想想，您当年亲手把自己的孙女捧到这个世界来，那是什么心情？她一怀上孩子，我就有这个心愿，我也想像您那样，亲手把自己的孙子接出来。
我理解，我理解。可，你这么做太危险了。你没接生过，我怕你出错啊。万一有个什么差错，别说你的孙子，我都担心我亲孙女有什么三长两短。
不会的。妈。怎么会呢。我们可以这样嘛，您在旁边看着，给我说着，给我指导。
你看，你又在拿人命开玩笑。哪有指导着接生的？
那您说怎么办？
要我说，这次我来，下次，她再生，你接好了。
下次？这次您要是接了，还会有下次吗？
怎么不会？
要真有下次，我现在也不用这么和您争了。
你就不会往好处想？你后来没怀上，我孙女就不一定非要怀不上啊。
妈……
你不要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妈……
 
接生婆和她的孙女坐在火炉旁。
姥姥，你和我妈谈过了？ 谈了。明天我给你接生。
她同意了？
……
明天生的时候，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到时你俩可别争起来。
不会的。倒是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有点儿怕。姥姥，你生我妈的前一天，是不是也有点儿怕？
哪天生你妈我都不知道，那时我还在地里干活呢。一地的麦子等着要割。
那我妈真是你在麦地里生的啦？她以前说过，我不信。
怎么不信？真是那样。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右手握着镰刀，左手抓着一把待割的麦子，正要使劲儿的进修你妈掉了下去，脐带还是我用镰刀砍断的，砍了好几下，才砍断。
我明天要是也能像姥姥那么顺利就好了。
好什么！把孩子生在麦茬上，扎得哇哇哭，你妈可是哭了足足一天一夜啊，把我心疼得哟。
姥姥，我是说明天我肚里的孩子也能像我妈那样嗵地一声掉出来就好了。
想得美，女人生孩子都那样就好了。
姥姥，你是不是觉得我妈生得太容易了，才不爱见她？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见她？
这是我妈说的。她说你对她做的每件事都不满意。你对她天生有种成见。一件事，即使她做得已经足够好了，什么毛病也挑不出，你最后还是一句“不满意”。她说你从小就不爱见她。喂奶也只喂到半岁。她好像就一直是你的一个泄气筒。
看你这孩子，都说些什么啊。
孙女不说话，看着姥姥的眼睛。
接生婆说：你妈她人挺好，姥姥一直都喜欢她。就是性子随了你姥爷，免不了会燥。
我也觉得我妈脾气有点儿怪。当然，只是有些时候。大部分时间她还是温和的。温文尔雅，对不对？我小时候，她经常用指甲掐我的屁股和腿。我发誓我并没有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相反，我那时候乖极了，像只小猫似地赖在她怀里。可她为什么要背着人偷偷地那么对我呢？边掐还边吓唬我“不许哭，哭了会把狼招来，狼一来我就把我扔进狼嘴里”。为了增加恐吓效果，她还把牙龇起来，模仿狼凶恶的样子。
我怎么不知道？她真的那样对你？ 她不会让你知道的。你见过我小时候捂着尿布的样子吧，她一直都是用尿布捂着我屁股上一排排发青的指甲印，你当然看不见。
难怪每隔几天她就不让我抱你。说你那阵子脾气不好，只认她一个。
那都是骗人的鬼话。姥姥，她在骗你呢。
真没想到，她会那么狠。
狠的还在后头呢。这只是个开头。我从小就认定她是个邪恶的女人。只不过我一直不想告诉任何人。毕竟她是我的生母。姥姥，我现在才告诉你，你不生我的气吧？ 怎么会呢？你已经这么大了，你肯定有你的理由。
我本来是想让你最后一个知道的。如果我决定把这些秘密说出来的话。没想到现在第一个告诉了你。要不是明天就要生了，我也不会说出来。我一直准备抛掉这些秘密，在我的孩子出生之前。怀孕这半年来，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一拖就拖到现在。也就是今天，这可是最后一天了。现在就咱们两个人。我就把它们说给你听吧。
不，孩子，还是别说了。
怎么？姥姥，您还是听听吧，我没时间了。
还是别，听姥姥的，别再继续说下去。你自己保管着比说出来更好。姥姥不想听。
姥姥，你哭了？
没有。你明天要生了，姥姥是高兴。
哦，那明天接生的事，就靠姥姥一个人了。
不，还不能这么说。还得和你妈谈谈。
 
接生婆和她的女儿坐在一起。午后的光线灰蒙蒙的。
您从她那儿来吧？女儿问。
我早上在她房间坐了会儿，她情绪很好，所以我刚刚睡了一个安稳的午觉。接生婆说。
您不是这几年不睡午觉了吗？您就是晚上睡眠也很少啊。
我也奇怪，刚才坐在屋子里好好的就打起了瞌睡。年纪越大，瞌睡反倒越重了。
您可能是太累了。她生孩子让您操了不少心。
是啊，我刚才睡着后，还梦到这事呢。
明天生产的事？
我梦见她难产死了。我可怜的孙女。孩子也没保住。
怎么会那样？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这只是您的一个梦，她明天会很顺利的。
我也希望她顺利。可一做这梦，我就越想越后怕，心里空空的。
梦都是反的，您从小就给我说梦是反的，梦到某人死就是给某人添寿。
那都是些骗人的鬼话。我从没信过。我被刚才的梦吓着了。
如果您刚才梦到的凶兆是因我接生而起的话，我同意明天由您接生。我昨天想了一夜，由您接生是对的。
不，不，谁接生都一样。
为什么？您不是一直都准备为她接生吗？
不，不，我突然对明天能不能顺利接生没了把握。
妈，您看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您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感觉？自从我决定让您接生后，从早上到现在，我脑子里闪现的一直都是您亲手把重孙接生出来的情形。
哦，如果你执意让我接，那我就接吧。不过，我还得再想想。
……
你在想什么？
我又犹豫了。
你后悔了？
我其实还是想为她接生。只是不知怎么给您说。
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我早就想给您说了。我还是现在说吧，现在说还不算迟。我一直不喜欢她。虽说她是我亲生的，但自从有了她，我就没把她当亲生女儿看。您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吧？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只是后悔不该把你送到修道院去。就是送到修道院，也不该再把你接回来，执意让你把她生下来。
您知道她的父亲，那个修道院的畜牲如果也配当父亲的话，您猜他当时多大？他足足比您现在还大十岁啊，十五年前，我刚好十四岁。
我知道。真没料到你那时的处境会那么惨。我后来能为你做的，也就是让你把孩子顺利生下来。
把孩子生下来？算了吧，您说得倒轻巧，后来生下来了，可又怎样？您可以不要女婿只要孙女，而我呢？我不能没有男人抱个孽种活一辈子吧？说得轻巧！还找镇长亲自批准我额外获得一次再婚的特权，狗屁！我的身子都被糟蹋了，谁还会要我？您竟然还嫌我被糟蹋得不够，还要我把这个孽种生下来！我没好日子过，你们也别想好过到哪儿！
所以你就不让她知道肚里孩子的父亲？不让我知道我的孙女婿？
你们一辈子都别想知道！你们到死都准备蒙在鼓里吧！我就是要你们尝尝被慢慢折磨的滋味！
你这样对我，我无话可说。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接受。但她有什么错？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不需要知道。她骨子里流的就是那个畜牲的血。你发现没有，两岁过后，她就越越像那畜牲了，挤眉弄眼，走路说话，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她有哪点儿像我？！她根本就是他派来折磨我的小鬼儿！
她长得确实不像你。一点儿也不像。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的。但她确实是你亲生的。我亲手接的这还有错？
我怀疑的就是这个。
你怀疑我换掉了孩子？
一直怀疑。你怎么弄来个这个孩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不是我的孩子。她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
她长得像她的畜牲父亲就够了。你不会不认识他的父亲吗？
别提那个畜牲！再说了，她要是那畜牲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呢？
什么？你怀疑我用那畜牲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换掉和你生的孩子？
我一直都怀疑。我太怀疑了。
就是说，你跟她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我却让你养了她十五年？就是说，我放着自己的亲生孙女不要，认一个野种作孙女？
别装装蒜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您从一开始就不让我有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和一个修道院的畜牲生的孩子！从修道院回来，我什么指望也没有了，改嫁根本不可能，支持我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就是我还有肚里这个孩子。畜牲归畜牲，可她毕竟还有一半我自己的血啊，这个孩子我认了，我听你的，把她生下来，准备和她相依为命过下半辈子。可就是这，你都不让我拥有。这么点儿希望你都不肯给我。你把她换掉了。用另一个女人的野种换掉了我自己的野种。野种换野种，很配嘛。你怎么不让我死啊？你连个野种都不让我养活！为什么还一次一次地救我？让我死都死不了，不让我死为什么偏不让我像个人一样好好地活呢？你这样对我，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我真的母亲，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你连我死的权利也剥夺？你竟然狠心到这种地步！我活着，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变着法儿地折磨我么？
我不是你的母亲。从来也不是。一天也不是。现在你明白了吧？还不明白？是吗？那么好吧，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不是我的女儿。这也是我没有喜欢过你一天的原因。你自己就是一个野种。你是我男人带回来的野种。
什么？你说我不是您亲生的？
我没生过你。我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怪物？我说了，你是多年前我男人带回来的一个野种。要不是他临死前求我答应把你当一只猫一条狗养着，你也不会活到现在。
你竟然说我是野种？
好了，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别再纠缠我了，我懒得和你磨嘴皮子。我讨厌你，尤其是你这张脸。你自己照照镜子，你有哪一点像我？眼睛吗？鼻子？嘴巴？还是我的某个不经意的举动？
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今天我才知道我这些年没有白活。我像狗一样地活到现在，才知道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也只有你这样的猪脑子会糊里涂地活到现在，死赖在我身边不走。
好，我走！我现在就走！我这就走！我马上收拾东西，不用你再多说一句！
你十五年前就该这样了。
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什么麦地里出生！什么用镰刀砍断脐带！一切的一切全是假的！什么世界！什么世界！我恨不得马上变成厉鬼，一个个把你们掐死！捏死！抓死！抠死！ 
……
 
接生婆和她的孙女坐在一起。
壁炉的火正旺。
孙女隔一会儿，就捂着肚子呻吟几声。
她断断续续地问是不是要生了是不是要生了？
接生婆说没呢，说明天生明天才会生。
孙女说那我就一直这么疼着？难受呢！
接生婆喃喃地说疼不好吗？难受不好吗？疼着，难受着，这才算活着。
孙女说姥姥，我快坚持不住，坚持不住啦。
接生婆说那只是你的感觉。我倒觉得你还能坚持。
姥姥，你生我妈的前夜也是这样吗？
我没生过你妈。
姥姥你在说胡话吧？
姥姥没说胡话。
孙女忍着痛，说那你不就不是我亲姥姥了？我妈呢？我妈她现在还在房间吗？我这就去找她。
她已经走了。天黑前走的。
孙女身子往后一缩，瞪着接生婆问：那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接生婆说傻孩子，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孙女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接生婆就站在她的背后。
镜子里的两张脸，这一刻出奇地像。
孙女说姥姥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你怎么会不是我的亲姥姥呢？你看我们多像。
你和你妈像吗？
我妈说我的长相随了我父亲。我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她。
那是她在骗你。她不是你的生母。
我要不是她生的，那我怎么长得像你？这又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如果你是她生的，你就不会长得这么像我了。因为她不是姥姥的亲女儿了。
姥姥，我糊涂了。
绕不过弯了吧？
嗯。
看你笨的。等你明天生了，姥姥再慢慢讲给你听。
不，姥姥，我现在就想搞明白。你现在就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好吧。如果我告诉你你是我亲生的，你会怎么想？
我是姥姥生的？这怎么可能？
你一时想不通，这就对了。换了谁都不会一下子拐过弯儿的。
你是说，我是您亲生的？女儿？
接生婆点点头。
接生婆说我只是把你托付给她去养。就像某个人托付我把她养大一样。
 
3、金色脚印
 
稻草人好不容易从一座院子出来，又踩进另一座更难走出的院子。这些空院子都是大院子套小院子，小院子又交错着无数的回廊和窄巷。前天夜里它险些被老鼠夹子夹住脱不了身，昨天夜里又被一只黑猫给盯上了。黑猫追了它整整一夜，天快亮时，他还不小心踩着了一把火柴皮上的火柴梗，顿时浑身上下一片火光，把猫都吓跑了。把火扑灭后，它决定天亮就离开镇子，去北边的麦地。
这天晚上，接生婆的孙女生了。不知为什么，接生婆没有来接生。孙女自己艰难地咬断脐带，抱着孩子蜷在角落里发抖。婴儿大声地哭着，窗外是寂静的夜。
吱呀一声，稻草人走进来。孙女抱着孩子下意识往后缩。
稻草人在壁炉旁的椅子上坐下，小心地烤着火。它太冷了，找了好几天才找到这个壁炉。
你是什么。她看着眼前这个被火烧得黑乎乎的东西，问。
我昨晚身上着了火，等我把火扑灭，就已经这样了。稻草人说。
我没见过你。
我第一次来镇上。麦地里太冷了。麦子都被积雪覆盖着，冬天过了我再回去。
你要在这儿住下么？
我准备明天一早就走。离开这儿。你的炉火很旺嘛。
不添柴的话，再过一会儿就该熄了。柴都烧透了。
我再添点儿柴。
添吧，我现在不想动。
你的床上全是血，你一定很冷，来炉子这边吧。
我身子动不了。她盯着怀里的孩子说。
那我夹几根柴放到你床前，你会暖和些。
稻草人用火钳小心地夹了几根燃得通红的柴，在她床边支起一个小小的火堆。
现在好多了，暖和了。她脸色红润起来。
外面太冷了，这场雪下得真大，要是还能坚持，我也不会到镇上来的。
你同伴呢？你有同伴么？
他们啊，他们都被鸟雀啄成一根根干草埋进雪里了。鸟雀在雪天没有吃的，就啄食稻草人。
你是逃来的？
外面确实太冷了，我担心不被啄死也会被冻死的。
你的草鞋真漂亮。
我自己编的。身上着火后，我首先脱下来扑灭的就是它。现在好几处都有黑斑了，以前更漂亮。你见过它们在雪地上踩出的脚印吗？
没有。
脚印也非常漂亮，是金色的。
从没见过金色的脚印。
只有我才能踩得出。你们不行，其它的稻草人也不行。
它一定很暖和吧？
穿着它，我能在雪地里走三天三夜，就是身上冷。
你多烤烤吧。我想睡会儿。
稻草人又往床边夹了些柴。
 
后半夜，孩子哭起来。她醒来给孩子把完尿，哄孩子睡着，见稻草人还在椅子上烤火，说你不睡会儿吗？
稻草人说我不会睡觉。
她说不睡觉，也不能一直这么烤啊，小心把身子烤焦了。
稻草人说我已经好多年没烤过火了。我喜欢这玩艺儿。
她笑着说如果你喜欢，可以多烤几天再走。不过，得晚上来。
我还是天亮就走吧，一直烤着一下子出去有可能被冻僵，被人捡去当柴烧就坏了。
如果我捡了，我会把你放在火炉旁，让你一点一点暖和过来。
冬天最难挨，冬天一过就好了。我还是喜欢麦地。被那些麦子簇拥着，远远地听着镇上的声响，身子在微风中摇摆，别提多舒服了。
你在哪一块麦地？开了春我去看你。
木匠家最小的那一块。你去了一眼就能看到我。
难怪别人地里的稻草人都被啄散了你还好好的，原来是木匠的手艺。
我昨天去过木匠的院子，他屋里到处是蜘蛛网。他搬走了吗？
没有。他和其它人一样，到外地送信去了，一年多没回来。
开春后，我还会来镇上一趟。如果木匠还没回来，你就不要去麦地找我了。我准备到南方去。这儿太冷了。
你去过南方？
没有。我经常听候鸟说起。候鸟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在秋天出发。我没有同伴，我自己去。顺利的话，估计一个春天一个夏天就能到，明年秋天，我就在南方的稻田了。
我从没想过要离开这儿。好了，我再睡会儿。你别把自己烤着了。
好的，晚安。
 
天蒙蒙亮，她还没醒。
稻草人听见院里有人走动。竟然是个老太太在外面扫雪。扫着扫着，扑嗵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雪很快将她埋没。不让其他人发现。
稻草人往壁炉添了几根柴后，小心地把门带好，踩着金色脚印向南方奔去。